第5章 西街往事——小芸 (第2/2页)
“是吧,走,我请你出去吃饭,咱这新开了一家馆子,味道贼拉好。”收拾完毕,小芸换好衣服说。
“好,”临出门时我拿出二百元钱递给小芸:“给小峰买点吃的。”
“不要不要。”她后退着,边急切的摆着手边说。
“咋啦,你看你,这钱又没毒。”莫名其妙。
“不是...真的不要,你快装起来装起来。”她的声音提高了三度。
“干嘛,你嫌少?这是给孩子的,我也没买东西。”我说着要往桌子上放。
“别放别放。”小芸大叫着,像受了惊吓一般瞪圆了眼,好像那钱是张着嘴的怪兽随时要咬她一口似的。“千万别放。”
“咋啦?”我看着脸都急红了的小芸,吓得赶紧收住了手。“你干啥,这一惊一乍的,整的我直发毛,咋的,你又中邪了?”
“没有没有,不是,看你说的。”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你可千万别往桌上放,我收下就是。”她走近我,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锃亮的镊子伸过来,小心翼翼的熟练的夹住钱:“我收下就是。”她夹着钱走到窗前,放到一个木盒里,又从另外一个木盒里拿出一张纸币大小的事先裁好的报纸平铺到窗台上,再用镊子把钱捏到报纸上,包上,放进兜里。“我收下了。”她说。
“你这是...”
“钱脏。”
“天啊,”我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你,不能碰钱?”
“钱脏啊。”
“你啥时候变成这样了?可是报纸不脏吗?”
“报纸不脏。”
“哈哈哈,没听说过,报纸上还有铅啊,铅不脏吗?哎,铅还有毒呢。”
她笑而不语。
“哎哎,你钱没装好,露在外面半拉呢。”我又好气又好笑的提醒她,钱,有一多半露在她的兜外。
“装好了。”她看也不看。
“没装好,露着一半呢,快点,丢了咋办?”
“没事,这样就中,嗨,我老丢钱。”
“你,不愿意把钱全都装进兜里?又嫌脏?”
“钱上有细菌。”
“包着报纸装进兜里,也不行?”
她笑了。
“你不怕被别人偷了?”
“我这一年年的,丢老钱了。”
“那是你有钱呗,外带着你还有毛病。”我忍不住嘲笑她。“要是我生活在这儿,我天天跟在你后头。”
“为啥?”她不解。
“跟着你捡钱呗。”
“哈哈哈…”
久未回来,故乡还是有很多变化的,比起以前干净了许多,旧房子少了,新房子高了,街道宽了,路面广了,花花草草茂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们也文明了不少。红星照相馆,川州电影院,人民供销社,一个个建筑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路上,不停的有人和小芸打着招呼,她爽朗的回应着,并自豪的告诉每一个人:
“这是我妹,从大城市来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日子。
“看,大柳树商厦,你还记得不?”小芸停住了脚步对我说。
“记得呀。”我也停住脚步,向马路对面看去,大柳树的四周虽说多了不少楼房,但记忆里的商厦依然威武高大,敦实气派,它一直是我们小城的商业中心,三层楼,商品应有尽有,小时候我和小芸老是偷偷来这买吃的,从前能在这里买东西,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呀,它好像变高了?”我说。
“嗯呐呗,可不高了——前年又加盖了两层,走,这后面有个卖烤烧饼的,贼拉好吃,我买个给你尝尝。”小芸拽着我向商场旁走去,商场旁的拐角处有一条小道,小道黢黑油腻,道的旁边有十来家普普通通的小门面儿房,每家门面房前都稀松的摆着几张小桌凳,黢黑油腻的桌凳上稀松的坐着几个食客,只有最里面的一家门前乱哄哄的围着许多人,那家门口的牌匾上大大的写着“川州第一香”。
“看见没,就他家人多,走。”小芸拉着我挤了进去:川州第一香的门前放着一张简单的大案板,案板上放着几坨面和油盐酱醋调料罐,案板后一个黑黢黢的小老板正忙的满头是汗,小老板人黑手黑指甲黑,接钱,擀面,递烧饼分秒不误,还时不时的顺手把满脑门子汗抹在乌黑油亮的围裙上。案板边一个黢黑油腻的硕大的油桶上满满的烤烧饼滋滋的冒着香味,地上散落着卫生纸,塑料袋,快餐盒,踩上去咯咯作响,小芸拿出她的“报纸”,用镊子夹出钱递给老板,换来两个同样用报纸包着的烧饼。
“你尝尝,贼好吃,我就爱吃他家这一口。”
我摇了摇头,尽管那香气让我垂涎欲滴。
“你吃一个,不脏。”小芸看出了我的心思,劝我:“真的不脏,老板可干净了,老擦老洗,我老买。”她边说边咬了一口,一副满足的样子。“嗯,香,酥,脆,贼好吃。”她说着把另一个递给我。
“不要,我不吃。”我看着周围的环境,实在是没有胃口。
“吃一个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真不吃。”我再次拒绝道,并抬手挥打着空中飞舞的兴奋的蝇虫。我不喜欢这条小道,连同小道上灰黜黜油腻腻的一切,这条小道上不仅有小饭馆,卫生间,还有垃圾转运站,更有三两只蓬头垢面的野狗在徘徊,小道,就像过去的三不管地带,脏,乱,差,和一旁的大柳树商厦,和外面整洁的马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连尝一口都不中?不是我说你,你们大城市的人就爱瞎讲究,这是高温烤出来的,不脏。”
“我还瞎讲究?我?”我被小芸气笑了,和她比起来,我倒成了讲究的人了!“行了行了,你快吃吧,我不爱吃烧饼,我嫌噎得慌,哎,我说,你那么讲究的人,也吃这种这街边小摊儿啊,这和你也不搭啊。”我看着小芸时髦的穿着,精致的妆容,贵妇一样的仪态,忍不住调侃她。人,有时候真是不可理解,要细说起小芸的干净,我身边的人,恐怕没一个能比的了,她真是到家就得擦鞋底擦鞋邦,进屋就要洗澡换衣裳,在外面洗完手洗完澡从来不关水龙头,说是怕再粘上脏东西,更有甚者,听我五娘说,她去公共浴池洗澡必定要带个大盆子,接满滚烫的几盆热水把她周围的墙壁和地面都泼个遍才行,美其名曰:“高温消毒。”气得我五娘没少骂她。
“你快吃吧,我不要。”我又一抬手,不小心打落了小芸再次递过来的烧饼,烧饼掉到了地上。
“你看你,”她见状赶忙弯腰捡起烧饼来吹干净,剥去外层,放进嘴里。“你们大城市的人就是各色,穷干净,不吃我吃。”
“哎呀,你...”我被她的行为震惊了。“掉到地上了。”我重重的说,我对她简直不知道该说啥好。
“没事,书上说了,掉地上五秒沾不上脏东西,再说,我不是把外皮都扒了吗?”
“哎呦,你可真行。”我无言以对,只能深深的叹了几口气。这时,一个看似熟悉的身影拎着几瓶酒从商场出来,溜着墙边往西走去。
“哎,你看,那个人好像是大哥啊?”我说。
“是。”小芸瞟了一眼。
是我大哥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