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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死生契阔 (第2/2页)

转眼间,半年又过去了,那株含生草在周瑁远的亲自养护下,早就开枝散叶。

冬来春去,又到了雨水充沛的夏季,含生草也已几度花开,可是躺在病床上的林子苏并没有如方老师的期望,她依旧毫无生息地躺在病床上,愁坏了所有人。

随着日子的推移,林子苏成为植物人已近十个月,距离姚教授说的一年期限剩下不到两个月。

一旦一年期限过去,林子苏就再无复苏的希望,她将永久性休眠,直至死亡。

这可急坏了周瑁远,林母也是坐困愁城,医疗团队和营养团队用尽了方法,可依旧是毫无希望。

这天晚上,周瑁远回到卧室,照例每晚给林子苏讲童话故事。

今天是《海的女儿》,讲的是人鱼公主为了追求王子的爱,不惜牺牲自己最美丽的鱼尾,还和女巫交换了她最动人的歌喉,变成了一个拥有脚的人鱼。

可是,当她千辛万苦牺牲一切,终于能够像人一样上岸,却发现王子娶了别的女子,最终人鱼公主化为泡沫,人间再无人鱼公主。

这是个悲剧,而这个悲剧不是存在于童话里,因为自己和林子苏不就是真真切切的现实的《人鱼公主》吗?

林子苏就是那个甘愿为爱牺牲的人鱼公主,而自己就是那个负心冷酷的王子,她不知道爱上自己是多么危险的事,也不知道爱上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从没有想过代价,但她还是像人鱼公主一样,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勇敢坚定,奔赴自己,而自己也和那个王子一样,辜负了她的爱,害了她,也毁了她。

想到人鱼公主最后化成泡沫飞向太阳,周瑁远就是心碎欲绝,也害怕林子苏会在静眠中悄然离开,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他满眼泪光,深情凝视着林子苏,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神采,一直就这样空洞地直直地呆滞地睁着,任何人在她面前动作,她的眼睛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失明了一样。

他又开始了自言自语,讲述着那些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二人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

讲着讲着,周瑁远就哭了,满面泪痕,往事如风,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就是昨天,今天却是天人永隔。

他心痛地紧紧握着她的手,乞求她快醒过来,只要她能醒过来,让他做什么都愿意,哪怕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他都愿意。

就在周瑁远悲痛欲绝泣不成声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大拇指被什么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此刻正握着林子苏的手,起初他并没有在意。

可是当大拇指第二次“被动”时,他的身体不由得一凛,怔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不顾泪眼模糊,立即看向自己的手,想再确认一下,到底是幻觉?还是她有了反应?

可是,这样的“被动”再也没有了,周瑁远知道又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惊喜体验”。

他不禁苦笑一声,重新握住林子苏的手,一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深情喃喃道:

“子苏,丫头,我知道,你一定听到了,我们一直都是默契的,对不对?你知道吗?医生都说你已经没有希望了,但是我不相信!

你是那么坚强啊,怎么可以放弃?两年前,我把你从那里抱回来,你浑身是血,没有一丝气息,昏死在我怀里。

当时你也昏迷了很长时间。可是最后你还是扛过来了,医生都没办法救活你,可你最后还是活过来了,连医生都佩服你的坚强。

一年前,我从看守所把你接回来,你也是昏迷了很长时间,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凶险一万倍,你还怀着我们的女儿,

精神和肉体都遭受了严重的创伤,医生说不要说孩子能不能保住,就连你能不能活都很难说?医生都建议流产保你,大家也都要放弃了。

最后你还是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创造了医学的奇迹,不仅保住了自己的生命,还保住了我们的女儿。

那么多不可抗力、无能为力的危险时刻,你都扛过来了,这一次,你也要活下来,好吗?……”

周瑁远说到这里,如鲠在喉,泣不成声,再次亲吻她死寂冰凉的手,任凭泪水打湿她的手,他又不停地给她擦拭,他无法停止这痛苦的“倾诉”,继续说道:

“子苏啊,丫头,二哥求你,不要放弃,你不知道,我快撑不下去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也像死了一样,这里没了你的声音、气息,真的好冷。

以前你总说我的家太冷,我还不能理解,现在才明白你当时的感受。子苏,就当是为了我,你要坚强,你要撑住,我希望你醒过来,就算你永远醒不过来,我也会永远这样陪着你。

可是,你要是走了,我真的没有勇气活不下去,我的脑子里、心里、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想的都是你,你不在,我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你就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

还有,你知道吗?我们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医生说她早产,生命体征很孱弱,觉得她活不了。可是,你知道我们的女儿,她也继承了你的坚强品质啊,

她非常配合医生护士的治疗和照顾,吃药打针插管,她从来都是不哭不闹,医生和护士都特别喜欢她。

现在我们的女儿已经半岁了,她活下来了,几次复查的结果,除了体质有点弱,其他都没有问题。

你知道吗?现在她都能坐起来了,还喜欢在床上打滚,还会对着大人笑,她笑起来很像你,妈妈也说她像你,说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调皮可爱。

她很聪明,三个多月时就能咿咿呀呀,现在我们在教她喊妈妈,我希望她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叫妈妈。

你肯定也在等女儿叫你妈妈,是不是?妈妈说,她有种预感,说等女儿会叫你妈妈时,你就会醒了,妈妈说这叫母子连心。

为此,妈妈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苏苏’,她说这是你的小名,这也是妈妈的希望,希望叫外孙女‘苏苏’,你能听到。

因为她和你也是母子连心,她比我更想唤醒你。我希望妈妈的预感是真的。你不知道,我请了一个医护团队照顾你,可妈妈不放心,还是亲力亲为。

妈妈说放不下你,医护团队再专业,可是亲情的东西永远无法代替,因为她最了解你,知道你的喜好,知道怎么样可以唤醒你。

我和妈妈也是一样的想法,有一些事情,别人再专业,也无法替代,因为只有我们最懂你,因为我们都深深爱着你。

妈妈不想让我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表示她和医护团队、营养老师、管家团队这么多人一起,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

她希望我去忙自己的工作,忙我的大事。但是,我无数次想过,这一生我干过很多大事,很多成功的事,

可是遇见你以后,才知道,你才是我的大事,才是我的一切。我的事业和成功必须有你一起分享,没有了你,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子苏,我们所有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不要抛弃我们,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们一家就团聚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子苏,你是爱二哥的,你说过会爱我千千万万遍,你从来都是说话算数,从来没有一次欺骗过我。所以,子苏,不要放弃二哥,好吗?还有女儿苏苏、妈妈,不要放弃我们,好吗?!”

那一夜,周瑁远衷肠述尽,林子苏仍旧在死寂中沉浮,对于周瑁远,也不过是百余次之一的垂死挣扎和无效祈祷。

周瑁远含泪吻别林子苏,道了晚安,回到床上安息。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林子苏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一滴眼泪也从她的眼角滑落。

日子就这样在希望和幻灭中缓缓流淌,一个月后,林母抱着外孙女苏苏陪伴在林子苏的病床前。

林母和苏苏的天伦互动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苏苏一直咿咿呀呀,孩童稚嫩的声音让这个寂静伴随着悲伤的房间充满了些许乐趣。

也让痛失爱女的林母得到了些许的温暖和希冀,也是如此,她一直坚持不懈地教苏苏喊“妈妈”,毕竟让懵懂无邪的婴孩开口说话并不容易,因为林子苏姐弟三人说话都比较完。

林母一脸慈祥,逗弄着苏苏,一边学着稚童的发音,锲而不舍地教苏苏喊“妈妈”。

苏苏却还是兀自玩耍,自娱自乐,并没有跟随。

偶尔拿起小玩具,想让姥姥陪她玩,她就会发着呀呀的声音,林母就循循善诱试图诱导苏苏喊“妈妈”。

可是林母一说“妈妈”,她就说呀呀,几次后,林母就被逗笑了,便也不再执念教她念“妈妈”。

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着林子苏小时候的调皮故事,不断重复和加强妈妈二字,让苏苏开始有了语言的应激反应,她后来就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二个音——“哇”。

林母欣喜若狂,开始认真地看着苏苏,将口型和声音放得更慢了,教她叫“妈妈”,耐心地重复和诱导。

看得出来小苏苏很努力,也很想和姥姥发出同样的声音,可苏苏几次张嘴,对着和林母同样的口型,发出的声音却是“哇哇”。

林母被气笑了,索性不再教了,又逗弄了一会儿苏苏,便将她放在林子苏的病床上,招呼着孙阿姨来照顾苏苏,她要去给苏苏准备辅食——

尽管有刘太太,但林母对女儿和外孙女的事还是习惯了亲力亲为,在这一点上周瑁远没有阻止,还交代刘太太只管配合姥姥。

然而,就在林母离开没几分钟,孙阿姨突然激动地从卧室跑出来,满走廊都能听到她开心的声音“姥姥,小苏苏喊妈妈了”——

她甚至忘记了周瑁远定下的家中禁止大声喧哗的规矩,现在大家都顾不上这个清规戒律了。

突然之间,这座宫殿就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奔向了林子苏所在的主卧。

连正在书房开线上会的周瑁远也惊动了,当即放下会,就赶忙跑到主卧去,只为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

当所有人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进主卧,苏苏一双清澈可爱的无辜大眼,好奇地望着一众“奇怪”的大人。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唯恐一丁点气息就会把那声稚嫩的“妈妈”叫声吹跑了。

空气凝滞了几分钟,苏苏就又自顾自地玩了起来,还拿起玩具冲林母又呀呀了几声,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让大家都是哭笑不得。

就在大家都要失望时,不经意间,正玩耍的苏苏突然就发出了“妈妈”的声音,而且还连叫了好几声。

尽管奶声奶气,声音还不那么清晰,可却犹如神旨梵音,击穿了在场每个人的灵魂,尤其林母和周瑁远竟是喜极而泣。

周瑁远第一次喜形于色,立即奔过去,一把抱起她,激动得脸都变了形,不可置信地说道:“苏苏,你刚才叫的什么,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好吗?”

苏苏捏着周瑁远的脸又玩耍起来,林母也走过来,像是想起什么,便温柔地引导苏苏叫“妈妈——”。

果然苏苏也跟着叫了“妈妈”,所有人都确定了苏苏真的会叫“妈妈”了——因为在大家的心中,都相信了姥姥的预言——小苏苏开口叫“妈妈”之日,便是林子苏苏醒之日。

这一声妈妈,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觉得曙光将至,大家都不约而同热泪盈眶。

林母又重复了一遍,苏苏又跟着叫了“妈妈”。

周瑁远和林母对视一眼,但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便也放低放柔了声音,学着林母,喊了声“妈妈——”

苏苏果然又跟着叫了声“妈妈”,说完她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瑁远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又想起了林子苏的笑声,也是这般富有快乐和感染力。

他立时想到什么,迫不及待地把小苏苏抱到林子苏的病床上,让她坐在林子苏身边,更柔声道:“苏苏,这是你的妈妈,你叫妈——妈——”

苏苏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可是看到周瑁远拉着林子苏的手,她也有样学样,想去抱林子苏的手。

可她实在太小,身体还缺乏平衡力,一下就像不倒翁一下倒在了床上,众人都是又哭又笑。

林母赶忙将苏苏扶起,把她抱至林子苏手边,周瑁远将她的手递给苏苏,殷切宠溺地看着女儿,再次引导她:“苏苏,喊,妈——,妈——”

苏苏“把玩”着林子苏的手,仿佛真的是母子连心,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林子苏的大拇指动了一下——

这仿佛就是黑暗里划亮的火柴,这次所有人都对希望这两个字有了真实可触摸的体会。

大家都满怀期待地围到了床边,林母则直接蹲在床边,再次引导苏苏喊妈妈。

苏苏明亮的眼睛望了望姥姥,又看了看爸爸,又瞅了瞅周边的叔叔阿姨,然后又低下头,兀自“把玩”着林子苏的手。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终于听到了那声奶声奶气的“妈妈”。

“子苏,你听到了吗?你的女儿苏苏,叫你妈妈了?你听到了吗?苏苏,过来——”

周瑁远的声音都在颤抖,继而是喜极而泣,将苏苏抱到靠近林子苏脸庞的地方。

这一次苏苏开始去摸林子苏的脸庞,一边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接连叫了好几声。

周瑁远过来抱着苏苏和林子苏,竟是泪如雨下,哽咽道:“子苏,我知道你听到了,可你不能只是听到了,你要醒过来,好吗?女儿都会叫妈妈了,你不能再睡了……”

苏苏也很配合地喊着“妈妈”,所有人都相拥而泣,就在这时周瑁远感觉到脸颊颧骨处突然一湿——

因为他是俯身拥着母女二人,自己的眼泪不会流在自己的颧骨上,可分明就是感觉到颧骨被什么打湿了。

他猛然一惊,摸了一把颧骨的位置,果然有“水”,这个发现无疑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立即欣喜若狂看向林子苏。

林子苏的眼睛虽然还是空洞呆滞地睁着,可在她的眼中却真的泪光涌动,眼泪正从眼角慢慢滚落,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周瑁远不敢相信,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回头看向林母求证,却是语无伦次,“妈妈,你看,子苏,你看,子苏,她是不是在流眼泪?”

林母过来查看,那可不就是女儿的眼泪吗?

所以,真的是母子连心,她听到了苏苏的呼唤,听到了丈夫的呼唤,她心有所动,心有所感,大脑里的一部分潜意识开始苏醒了,不是吗?

林母只激动地忙不迭点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很快,又有人发现林子苏的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如果放在平常,这个微表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对于照顾了植物人快一年的众人而言,林子苏任何的细微变化,都明白那意味着是复苏的信号和机会,他们的敏锐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周瑁远也发现了这个微表情,也像林母一样蹲下来,紧紧地握着林子苏的手,激动地语不成调:

“子苏啊,你,你,我,我知道,你,你,想说话,不着急,我们,不着急,你握一下苏苏的手,对,你抱抱她……”

他流着眼泪,狂喜却在他脸上蔓延,林母也配合着,温柔地拿起林子苏的手和小苏苏的手。

当林子苏握住小苏苏手的一刹那,林子苏的手指——这次不止大拇指,还有食指、无名指,也都出现了犹如痉挛一般的抽动。

虽然短暂,可那已经意味着之前的“抽动”不是偶然,说明她的意识正在觉醒。

只是沉睡得太久,继续拽她沉沦黑暗和拉她苏醒的两道力量还在博弈。

此时那股拉她苏醒的力量还很微弱,才让她的觉醒如此短暂,却又如惊涛骇浪,催人泪下。

当苏苏被林母抱进她的怀里,林母牵着她的手去拥抱小苏苏时,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嘴角再次出现了微微地抽动。

她似乎很想说话,可是仍然无法抗争那股拽她继续沉沦黑暗的力量,周瑁远努力趴在她的嘴边,试图探听声音,可终究也没有查探到任何声音。

苏苏此时也是出奇的乖巧,很是配合地喊着“妈妈”,这也加剧了对林子苏的神经刺激。

苏苏在她怀里蠕动着,不安分的小手,时而抓她的衣服,时而玩弄她的手指,时而又去扒拉她的嘴巴鼻子,时而摸她的脸蛋,嘴巴还凑过去,一会儿呀呀,一会儿妈妈,一会儿哇哇哇,一会儿又亲她…

随着逗弄玩耍,小苏苏时不时地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太治愈了!

起初周瑁远还担心苏苏会用力过猛,而抓伤林子苏,可是看到苏苏的逗弄对林子苏越发起到极好的应激反应——

随着小苏苏在林子苏身上的好奇“探索”和“玩耍”,林子苏的眼睛开始跟随苏苏的动作而转动,虽然还是有些迟滞和呆怔,可这不就是最好的征兆吗?

因此,他没有阻止,只是小心看护着。

随后,他驱散了众人,只留下林母和孙阿姨照护林子苏母女,一边吩咐刘太太赶紧联系医院的姚教授,预约最近的时间去医院复查,一定要快,同时已经安排汪勇江和王琪准备车辆。

刘太太约到上午的时间,周瑁远等不到那个点,直接就提前出发去了医院,还特意拉上林母带着小苏苏也一起,一行人就这样风驰电掣般驶去了医院。

此时,放在卧室花架上的含生草已经再度花开。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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