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神都篇十五 (第2/2页)
一向冷静沉着的杨锦夜闻言,也罕见地面露震惊之色,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秘闻。他在脑海中飞速回忆与穷老道相处二十余年的点点滴滴,发现他不经意间发现穷老道一些难以理解的举止,总算是有了较为合理的解释。可他却遗憾说道:“没曾想,穷老道来头这么大?早知道就不该那么小气吝啬,多花些钱带他在山下吃几碗面,喝几杯酒就好了。”
苦樵翁听到杨锦夜的言语,哀叹一声,“原来至妙道人也仙去了。”
杨锦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慎言!可千万别瞎说,穷老道十年前登天去与人比剑,谁知道哪天功成就会重返人间。他的脾气比我可差多了。你说话小心些,万一被他在天上听见,当心一剑劈下来,把你藏身的这座山头直接削成平地了。”
苦樵翁洒然一笑,说道:“无妨。能让玄真道人一剑斩去我这残身,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杨锦夜狠狠瞪了苦樵翁一眼,后者对此视而不见。转而面对秦慕羽问道:“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你的,小公子请问你来此作甚?”
秦慕羽闻言,忽然想起了一物。他从怀里摸出了那张得自狼妖符离野叟的羊皮卷,把它交到了苦樵翁手中。
苦樵翁摆摆手,说道:“老朽已经目不能视了。烦请小公子给老朽说说这是何物,可好?”
秦慕羽点点头,把羊皮卷的来历以及符离野叟如何得到这此物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将给苦樵翁听。
苦樵翁听罢流露出既惊又喜的表情,叹息道:“人间果然代代有高手出世,能做出此卷之人,必定与圣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羊皮卷上的预言既真又假,如若不慎,便会落入其人设下的圈套,后果不堪设想。”
“老先生何意?”秦慕羽问道。
苦樵翁不慌不忙地说道:“时间有限,老朽就不一一详解其中的阴谋诡谲。只说那羊皮卷上所谓的机缘奥秘,阴阳交替,日月同辉的意思想必你们两人已经猜出八九分,至于那火龙吐珠,焚城煮海,八字谶语,如若没有遇到老朽,你们将一筹莫展。”
“请老先生不吝赐教。”秦慕羽恭敬作揖。
“小公子无需多礼,你我相逢是缘。老朽大限将至,将这个秘密带走也是人生遗憾,你且听好。澹月龙脉虽是水龙一系,但赢颂公主确是火属命格。这成马山还在被称为涿野原的时候,乃是一片广袤的草海。焚城煮海,煮的可未必是真海。”
“若如老先生所言,那焚城呢?”秦慕羽追问道。
苦樵翁笑而不答,再次跺了跺脚。
秦慕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神色复杂,难以置信地说道:“就是这座山?”
苦樵翁难得挺直了脊背,他重重点头道:“不错,老朽方才已经说过了,这里是主人的断头地,也是他的空冢坟茔,我们这些朽骨在此地近千年,怎么着也该为他建造一座配得上身份的阴城。”
一直旁听的杨锦夜突然出声,他语气严肃地说道:“如我所料不差,你们在地下阴城中,不仅为万俟箜篌立有长生碑,恐怕还私藏了他的遗物吧?”
苦樵翁再度发出那嘶哑难听的笑声,说道:“这就轮不到你来操心了。吾主留下什么,留给谁,都不用你们这些所谓正派后人觊觎。”
“哼,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杨锦夜一只手把将秦慕羽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掐剑诀,一道白虹蓦然出现在他身前。
那是他的佩剑,冠军侯。当这柄神兵出现后,被杨锦夜隔离出的这个小天地中的时间就开始加速流逝,弹指间就到了即将崩塌的边缘。
苦樵翁看了眼自己正在急速腐朽的身体,知道自己再逗留下去,就会毙命当场。他赞叹道:“果然好身手,假以时日定能重振青玄一脉。”说着,他取下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猛地向地面砍去。
原本平坦的地方瞬间被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裂缝中涌出一股浓烟,靠着浓烟掩护,苦樵翁眨眼便消失不见。只对秦慕羽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见苦樵翁遁走,秦慕羽懊恼地埋怨道:“小舅舅,你太心急了。我有好些问题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你就把他吓跑了。”
杨锦夜大袖一挥,佩剑冠军侯便回到了他的手上。他若无其事地对秦慕羽说道:“你这臭小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都说了让你提防着点,当心这些魔门中人对你动手脚,可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秦慕羽不服气地说道:“那老人家自己都说了他行将就木,难不成还想把那些秘密都带入棺材,遇到有缘人还不赶紧倾囊相授,以求有人得以继承。”
杨锦夜瞪大眼睛,说道:“你这都是哪儿听来的邪门歪道。”
秦慕羽答道:“那些市井流传的江湖小说都这么写的。”
杨锦夜无奈说道:“都是杜撰来的,可看不可信。谨记在江湖上千万别用自己的善念去揣度他人,你以善意待人,并不代表其他人都会以善意回报你。赶紧改改你的自以为是和天真烂漫,不然将来游历路上,有你苦头吃。”
秦慕羽哪儿被人这般狠狠教训过,当即脸色通红,脾气上来就要发作。可杨锦夜一手布置的障眼法突然怦然炸裂。就见苏起一人站在障眼法的边缘,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
他瞥了一眼满脸涨红的秦慕羽没有做声,反而恭敬对杨锦夜施礼道:“杨先生,天有异象,请随我来。”
杨锦夜闻言,神色微微有些凝重,他跟在苏起身后,往悬崖边走去。秦慕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寻常,也收敛起了脾气,跟在两人身后来到悬崖边。
悬崖边上,秦慕璟、苏骧、黄螭龙、黄螭虎兄弟两人以及安思静都在驻足远眺北方。此时已入卯时,东方的天幕开始泛起鱼肚白,在天地交接处,一条金线正在快速推进,若是平常天象也不会如何让人惊异。怪就怪在这条金线中的某一点,渐渐引领起了整条金线,在天幕中推进的速度要远远快于在地面推进的速度。一眨眼的功夫,便在天幕中划过数千丈,如那千军万马中先登冲阵的先锋一般,遥遥领先,硬生生带出一个锋面,矛头直指成马山。
杨锦夜面色凝重,他不停掐算这这来势汹汹的异象,但无论他如何更换术法,都无法确切得出其中的因果牵连。他转身看了苏起一样,问道:“如何?”
作为在场众人中唯二会占卜术法的修士,苏起的脸色比杨锦夜还要更差。他摇头苦笑道:“只能推算出,那异象是从这这成马山来的,至于其中的机缘牵连,因果报应,恕晚辈学艺不精,无法帮到先生了。”
杨锦夜摇摇头,说道:“无妨。连我都算不出来,怎么会怪罪于你。”
突然,安思静的一声惊呼传来,众人目光齐齐看向她。只见安思静手指那处出现异象的天幕,无比惊惧地喊出一字。“龙!”
众人再次将目光转移到那处异象,果然,在那道锋线之后,苍穹中被打散的云朵散而又聚后,头、身、爪、尾逐渐成型,一条体型巨大的云龙显形,在被阳光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铠甲后,变成了一道火龙,一身暴戾之气充溢全身,径直向着成马山扑来,气势骇人。
就在众人被眼前的异象震惊到哑口无言时,在众人身后鬼使神差地传来了秦慕羽的喃喃自语。
“火龙吐珠,焚城煮海。”
杨锦夜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天地间在秦慕羽吐出这八字谶语后瞬间凝固。刹那间,杨锦夜本能拔剑出鞘,身形一跃,化作一道长虹,极速向那条锋线掠去。
在杨锦夜冲上天幕的同时,他焦急的声音如同炸雷滚落。
“快,带他走!”
苏起和安思静同时动身,一个一把将秦慕璟背在身后,一个则冲到秦慕羽身前,将他死死抱在怀中。其余人也从发懵的状态中惊醒,纷纷护卫在苏起和安思静周围,撤离此地。
“苏骧,去通知山下禁军前来护驾。”苏起沉着指挥道。“其他人保护好太子和洛王,跟我走。”
苏骧与哥哥交换了个眼神,随即纵身一跃,兔起鹘落,转眼间就消失在成马山的山林之中。
苏起则沿着登山时的小路,带领众人开始下山。———————————————————————————————————————————
就在鹿林苑异象骤生的时候,鹤发童颜的钦天监老监正魏生德,手捏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玉珠,正站在观星阁上,神色凝重地极目远眺东北方。他一夜未眠,一直在等着这场异变的出现。这位魏老监正出身以占卜、观星之术独步天下的司天宗,自先皇秦纲时就一直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百年来兢兢业业,从未出过纰漏。他昨夜与符州来的一位老友深夜对弈,子时刚过一位年轻的钦天监博士便不守规矩,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将一颗玉珠双手奉上。见此玉珠,老监正蓦地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地接过这颗玉珠,马上便遣人入宫将此事禀告皇帝,并请皇帝无比亲临钦天监观星阁。
这颗玉珠是钦天监经天纬地仪上九条金龙中镇守东北方向那条的口衔之物,经天纬地仪乃是镇国神物,只有可撼动帝国根基的大事发生之际,这尊继承自大昇帝国的观星神器,才会以金龙吐珠的方式向帝国示警。此前三、四百年间,仅仅在献武帝北伐前,镇守北方的那条金龙口中玉珠,在皇帝视察钦天监时突然掉落,却被献武帝视为出兵吉兆。除此以外,金龙口中玉珠还从未自行掉落过。魏老监正心中的不安可想而知,他数十年来小心翼翼,每日一小算,每旬一大算,为国家占卜到无数无关轻重的小事,原本以为自己在任上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可谁曾想,如此重要,与国本息息相关的噩兆、凶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突然发生,于他而言,无异于极大的渎职。
老监正在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只要这件要命事得到顺利解决,自己就要辞去这监正之职。一来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二来自己宗门的后辈,被老监正在心中视为不二选择的继任者,也差不多该出海归来了,是时候让年轻人来接下这烂摊子,自己好好回宗门再修行个几百年,看看有没有希望跻身太极境。
与老监正的忧心忡忡不同,与他一同远眺鹿林苑方向,身着灰布僧衣的消瘦老僧则要显得风轻云淡的多,这位老僧名为昙悉,来自帝国北疆符州悟周山御国寺,有着大圆满的无上神通,是主持昙彟的同辈师弟,已逾百岁。除去佛法了得外,这位高僧还精通天文,算学诸术,与老监正魏生德有着超过一甲子的交情,他于半年前遵主持师兄法旨,南下神都,要助大恒度过一劫。
说来也巧,他于数日前踏入神都,还未曾入宫觐见皇帝,便先到了钦天监,与臭棋篓子魏老头一连下了数天棋,便于今日遇到了主持师兄早已预见到的这一异变。灰衣老僧轻捻佛珠,看着天幕中那条金线上的一点渐渐凸出,慢慢形成一条锋线。他口诵佛号,对身边老监正说道:“魏老兄不必心急,一场久远因果,并非我们这些后来人能左右。且也不必自责,这桩旧事早已超脱世间定数,以你我手段,无法提前预知,也并不丢人。想必陛下一会赶来,也不会责备老兄的。”
魏生德冷哼一声,说道:“你这老秃驴几十年间就只会这般劝人。这次与往常不同,是惊天大事,对了,昙彟大师令你前来神都,是否就是为这场异变做的准备?”
灰衣老僧淡然一笑,说道:“不错。”
魏老监正眼前一亮,一把攥住灰衣老僧的小臂,笑着说道:“那你还等什么,赶紧施展手段,改变那东西的轨迹,让它远离神都。只要不在神都落下,它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灰衣老僧不慌不忙,打趣道:“你不也是一脚踏入太极境的大修士么?怎么自己不动手,反而要借助老衲之力呢?”
魏老监正闻言,马上收敛起笑容,神色严肃道:“你这老秃驴,这么些年,你何时见老夫与人动过手,我这一身修为是潜心修行得来的,与你们这些武夫不同,我是心有余而力不逮啊。”
灰衣老僧笑着用手指了指魏老监正,而后再度望向天幕上那已如一柄利剑的一线,金线后云龙之势已成,火红铠甲也在逐渐成形。可老僧神色依旧轻松,只因他看到一道虹光自鹿林苑中拔地而起,磅礴剑气夺目璀璨。就连他也不禁感叹了一声:“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看来轮不到我们这些老家伙出手了。”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高僧不必自谦,为国御守,除魔卫道,朕还少不了要仰仗大师。”
魏老监正与消瘦灰衣老僧连忙齐齐转身,一个稽首施礼,一个双手合十,与那声音的主人见礼。
来者正是大恒皇帝秦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