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2/2页)
苏瓷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三十年前,敦帝救济西南七国的根本就不是粮草,而是兵器。”
庭院的风刮过,吹得人心里发寒。苏瓷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不进眼底。“姑苏从前有一大氏族,承德大陆以东数百世家皆服其德行和威名。”
“姑苏白家。”此事,阿宁知晓。
“当年淮东氏族以救济流寇为理由,私自敛兵,后又用了些手段,骗敦帝亲自前往东边战场,借机将王玺偷天换日,换了出来。敦帝回过神时,王玺已丢。那时淮东氏族并未将王室放在眼里,又有大渊的王印在手,因此想要与大渊王室隔江而治。敦帝自然不肯,于是去求了姑苏白氏家主,白家主知道若是插手此事,白家定然不会太平,但他感念乱世好不容易平息,不想再起风波,又对家族底蕴十分自信,于是出面为敦帝做了伪证。”
言及此,阿宁便也猜到了结局。敦帝日日思虑,仍觉此事是一大隐患,于是与三大世家做局,先是将兵器送往西南边防的流寇中,让他们搅动西南各国的战事,再以救济为由,将军资以粮食的名义送到战场之上,一经战乱便再难查询踪迹。最后这笔帐便算在了时任军器司主司的白家之人的身上。
最后敦帝既铲除了心腹大患,又赢得了南方诸小国的拥戴,成就了一世美名。
“那本账目本是当年见证白氏下场,想要留下信物保后嗣性命的那几个氏族所撰写。原本此物各放一处,共三份,而民府这一份却被张临贺以为是民府侵吞军粮,想要拿来将来换取私利而盗走了。”而如今敦帝已逝,此事难以追溯,军权又在帝王手中,因此厉帝自然不惧此物。
阿宁抬眸对上那人温润却又那么清浅的眼,听他道:“这些时日,朝廷对氏族的打压过盛,不可再在此时挑起多余的争端,否则事极必反,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不可当作不知道,但却要有个台阶才能让两者都下得来台。”
也因此,才会那般重罚桑家,将此事往桑府擅自泄露官家机要文件上引导,也向氏族传递一个讯息,此事朝廷不会深挖。厉帝未必不会秋后算账,只是不可是现在。
“此次的事只能到此为止。”苏瓷言及此又缓了缓,对阿宁道:“我知你性子,若我不亲来,恐怕你根本不会服这判决,或者此后用你的手段帮桑家。但阿宁,这一次桑家不可不服。”
阿宁静静地看着苏瓷,声音清浅地开口道:“所以为了维护王权与氏族的平衡,就只能牺牲桑家。”
阿宁的话很平淡,那人知她心性,浅声道:“是。”
“可否告诉我是哪几个氏族?”
苏瓷知她自然不肯罢休,几分无耐,“阿宁……”
阿宁明白他的态度,起身道:“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你放心,这点委屈我还受得住。”
阿宁越是这般说,苏瓷便知道她内心并非这般想。阿宁走出几步,方才回头,见那人抬眸询问,她复才道:“此次找到证物,对东宫而言,我可算有功?”
她问的是东宫,便是在问苏瓷,而不是对王室或氏族的功过。那人无奈地笑了笑,道:“十五万金已经如数到了你账上。”
多了的这五万便是阿宁的奖赏。闻此,她方才似顺了口气,伏了伏身子,规整地见礼致谢,而后转身离去。苏瓷见她身影清瘦了一些,又敛了敛眉目,他知道明锦院在阿宁手中,她岂会在意这点钱财,不过是想要从他这里挣一口气罢了。
“阿宁。”
阿宁走出许多,方才回头,却见那人站在天光之下,让人看不清容色,“离开上京至今,你可过上自己想要的清净日子?”
这一声问得清浅,却又仿似诘问砸在阿宁心中,她眉目微动,终是扯出笑意,回复道:“容我想想再回你。”
此次再见阿宁,她不再口呼“公子”,而是以“你”相称,上宁曾经可以做的事,桑宁不可以,但桑宁可以做的事,上宁却不可以。苏瓷是想让阿宁明白,两者都是她,为何要放弃其一?但苏瓷不知的是,此时的阿宁不想再作任何人的附属品,她只是她自己。
上京赵府,赵知更几日前得到东宫的指示,即日起在家好生休养,若无其它指示不可擅自离开。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会领了这责罚,但没想到除了这个指令之外,东宫还送来了赏赐,侍卫长几番暗示他才明白,原是那位用自己的身份亲自去了淮南。淮南安城的事,天昭堂已经收到了消息,也派人前往收集证据,如此以来,民府之案便可暂结。对于张临贺之死,张家之人不愿追溯,此事也只能交予上京府衙去办,由不得天昭堂。
赵知更为天昭堂堂主多年,自然还是知晓帝王心思,这一次东宫对氏族的敲打几乎打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却又调转情势,忽然收了手。厉帝未必想要一场彻底的胜利,东宫也好,氏族也罢,帝王想要的永远是制衡。
赵知更捡起一块石子丢进了荷塘,泛起一片涟漪,将池中的鱼儿惊得都往石洞里躲。人与动物都一样,受了惊吓必然会往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躲,不知道这一次,东宫会将这群鱼赶去哪里?念及这位储君,赵知更不由笑了笑,那位温润的太子殿下恐怕未必如厉帝所想的那般好掌控,他做的所有事都那般恰到好处,将帝王心思拿捏得极准,他如今所作是帝王认为作为东宫而该做的事,甚至做到什么程度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一个在民间养大的太子,究竟为何能将帝王心思拿捏得这般准?
赵知更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笑了笑,他如今只觉自己这次押对了宝,就连今日的阳光都格外温暖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