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海瑞传奇 (第2/2页)
海瑞心怀感激,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娘子,你一直辛苦支撑家计,让我能心无旁骛地追求功名。此番若有幸得中,我定当早早归来,与你共庆。”
说罢,他便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约定,一同启程赴省。临行前,乡中的亲友们纷纷伸出援手,筹集了百余两银子的路费。海瑞感激涕零,将其中一半留下家用,其余小心翼翼地藏于书箱之中。
次日清晨,海瑞在祖宗的牌位前虔诚地祭拜,又到父母的坟前默默祈祷。张氏依依不舍地送他出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夜幕降临,海瑞与朋友们在一家客栈落脚。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家客栈里潜藏着两个惯偷——王安和张雄。这两个贼人早已盯上了海瑞的书箱,知道里面藏有丰厚的盘缠。
夜深人静时,王安和张雄悄悄摸到海瑞的房间外,轻轻地推开门。海瑞虽已疲惫不堪,但心中警觉,并未沉睡。他听到房门响动,立刻坐起身来,静静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只见王安和张雄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站在床边似乎在观察海瑞是否熟睡。海瑞故意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装作熟睡的样子。王安见状,得意地指着帐内对张雄做手势,暗示海瑞已睡熟。接着,他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准备打开书箱。
须臾之间,书箱被打开,里面的衣物和银子被两人一扫而空。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海瑞突然跳下床来,挡在了房门口。王安和张雄惊慌失措,想要夺门而逃,却发现海瑞已经堵住了去路。
原本,海瑞虽是一介书生,却隐藏着惊人力量。他单手抵住两扇房门,任凭两名盗贼如何用力,房门纹丝不动。二贼惊恐万分,深知难以逃脱,只好扔下所盗衣物和银两,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您,实在是因为穷困所迫。请您大人大量,饶恕我们这一次,今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了。”
海瑞大笑一声,义正言辞道:“世上谋生之路千千万,为何非要走盗窃这条不归路呢?触犯法律,身败名裂。今晚幸好遇到的是我,要是遇到别人,你们早就被抓起来了!看你们年纪尚轻,力气正壮,做什么不行?哪怕是做体力劳动,也能养活自己。你们竟然选择了做贼,我真心为你们感到羞愧!罢了,既然你们已经悔过,我也就不追究了,你们走吧。”
海瑞走向床边,主动让出路来让二贼离开。二贼心中暗想:“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人?我们至少要知道他的名字,日后也好报答他的恩情。”于是,他们再次走到海瑞床前,叩头致谢:“我们不该偷窃您的财物,被您抓到,本以为必死无疑。如今您如此大度,放我们一条生路,真是如同重生,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我们虽然是窃贼,也知道知恩图报,恳请您告诉我们您的尊姓大名,让我们能记住。”
海瑞坦然道:“我叫海瑞,是琼山县人,现住在睦贤乡。我不求你们回报,只希望你们能改过自新,那就算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请问二位壮士尊姓大名?”
其中一人王安答道:“小人姓王名安,他叫张雄,我们都是绿林中人。因家境贫寒,无以为生,才走上了这条路。现如今蒙海相公如此宽容教诲,我们决心改过自新,从此再也不做贼了。”
海瑞听闻他们愿意改过,颇为欣慰,又考虑到他们缺乏起步资金,于是大方地解开银包,每人赏赐了五两纹银,说:“你们拿去这点钱,先从小生意做起,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吧。”
当二人目睹海瑞如此慷慨大方,坚决不肯接受银两,感激涕零地回应:“海相公您已经对我们宽宏大量,释放我们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再受此金银?我们现在既然决定不再为盗,却又无处栖身,情愿追随您,为您效犬马之劳。不知您是否愿意接纳我们?”海瑞连忙摆手拒绝:“不敢当,二位都是有能力之人,怎可屈居我之下?还是拿着这些银子去另谋生路吧。”
王安却坚称:“我们看到您如此大义慈悲,实在舍不得离开,执意要请求您收留我们。”说着,他俩双双跪倒在地,不断叩头,苦苦哀求。
海瑞见二人态度诚挚,便将他们扶起,说道:“既然你们真心想要跟随我,但你们要知道,我不过是个穷困的书生,正要去省城参加科举,只怕你们跟我受的苦楚不少。”二人异口同声道:“只要海相公肯收留我们,我们愿意自备生活所需,绝不给您添麻烦。”
海瑞见状,提出了条件:“如果你们愿意听从我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们。首先,严禁你们再去盗抢他人财物;其次,不可贪婪无度;再者,不可酗酒闹事;另外,不得干涉他人的闲事;最后,严禁赌博。并且,你们必须时刻跟随在我身边,行事公正无私,丝毫不得偏私。以上几点,只要有任意一点做不到,我便无法收留你们。”二人听后,异口同声保证:“海相公您的教诲,我们绝对不敢违背,一切谨遵教诲。”
海瑞遂将张雄更名为海雄,王安更名为海安,二人自此洗心革面,矢志改过从善,甘心服务于海瑞。次日,海瑞将此事告知众友,大家都对海瑞的正义气概和高尚人格深感钦佩,感叹他竟能感化偷盗之徒,使之弃恶从善。正所谓:“正气所致,人心皆服,即使是顽劣之徒,亦能由此觉醒,重焕新生。”
在辽阔的海洋彼岸,海瑞携同忠诚的伙伴海安、海雄以及几位密友,一同跨越浩渺波涛,目标直指雷州半岛,同时心中满怀着对岳母张夫人和内兄张国璧的深深挂念。暌违数年后的重逢,他们有着千言万语难以倾诉的情深意长。
当他们抵达时,张夫人精心筹备了一场盛宴,一是为了热烈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女婿,二是希望借此鼓舞他在科举路上的士气。宴席间流淌着浓厚的家庭温馨。张夫人端详着海瑞,脸上带着期许的光芒,预言道:“贤婿啊,看你如今神采奕奕,这次科举考试定能高中无疑!”
海瑞谦逊回应:“承蒙岳母大人福泽庇佑,若果真有幸金榜题名归来,也能稍稍抚平我妻子一路走来的艰辛付出。”
张夫人感慨万分:“我那女儿虽然不通世故,未能尽守妇道,但能嫁给像你这样的君子,就如同野草依傍于美玉之旁,真是她的莫大荣幸!”
海瑞却淡然答道:“并非如此,小婿家中贫寒,自从令嫒踏入寒门以来,亲自操持家务,历尽困苦,我心中实感愧疚。若是真能借得天赐良机,在科举场上崭露头角,才算是没有辜负她的付出。”
那一晚,两人在宴席上掏心置腹,直至深夜尽兴而散,海瑞便留宿在张家。
次日,张国璧再度邀请海瑞相聚。酒至微醺之际,张国璧不禁戏谑道:“看来我是老了,恐怕无法亲眼目睹妹夫你展翅高飞的一刻了。”海瑞安慰他道:“尊舅无需忧虑,人生浮沉自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左右。”两人继续畅饮至深夜。
次日清晨,张夫人赠予海瑞十两银子作为路费,又设宴为其饯行。张国璧也赠送了盘缠。海瑞就此向众人告别,与朋友们一起踏上新的旅程,朝着高州的方向坚定前行。
舟车疾驰日夜兼程,终至羊城脚下,海瑞寻得一处寓所暂时安顿下来,预备参加这场关乎命运的选拔。此次科考意在挖掘遗落的人才,出乎意料的是,海瑞竟名列前茅,遂在寓所静待主考官驾临。这一年,赫赫有名的江南才子胡瑛担任正主考,以其两榜进士及太常寺卿的身份,深受皇帝器重,特意委以此重任;而副主考则是江西籍的彭竹眉,同样出自两榜,曾任朝中要职,亦是皇上素来赏识之人。
胡、彭两位大人接到钦命后,迅速启程。八月初二,他们如期抵达省城,地方官员恭敬迎接,将其安置于公署之中。至初六日,两位主考与其他监临、提调官员一道进入闱场。初八日,海瑞与众考生依次点名步入考场。在接下来的考试中,海瑞挥毫泼墨,三篇诗文犹如珠玉琳琅,二场经纶满腹,三场对策针砭时弊,深得房师们的高度赞赏,因此得以脱颖而出,成为首推之选。
终于到了揭榜那一刻,海瑞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单第二十五位,报录人纷至沓来传递佳音,使得随侍身边的海安、海雄二人欣喜若狂。同行的其他朋友无一中榜,这一年的庚午科举,海南琼州地区仅海瑞一人高中,众友纷纷前来道贺,场面热闹非凡。
待到庆祝宴会之时,海瑞身着华服,陪同同年及好友们前往巡抚衙门,戴上象征荣耀的红花,叩谢皇恩,整个仪式盛大且喧嚣,堪称一时之盛事。
几天之后,海瑞即将启程返乡,有人劝阻道:“兄台不久就要接到朝廷的通知,准备赴京参加会试,如今若长途跋涉回乡,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不如暂不归家,派人传信报喜即可。”海瑞摇头道:“不可如此。古语有云:‘富贵而不归乡,犹如穿着华丽的衣服在黑夜中行走。’今日我虽尚未显赫,但既然有幸高中,定要亲至先人墓前祭拜,略表寸心。况且家中贤妻翘首期盼,怎能因旅途劳顿而使父母之墓不得亲奉,让她空守闺门,无缘一睹我此刻的新贵风采?我绝不会忍心这样做。”听者无不为之动容,对海瑞的孝义之举深感敬佩。
海瑞向房师深深致谢,并与同年学子及诸位朋友一一辞别,随即踏上了返回海南的行程,一路上喜悦满怀,更高兴的是自己能有所成就以告慰岳母张夫人和内兄张国璧。
经过几日奔波,一行人来到了雷州地界。海瑞决定先单独前往岳家拜见岳母,以免耽误同行诸友。他派海安带上书信随诸友先行回家报喜,自己则与海雄直奔张府。张夫人见到女婿高中,兴奋不已,自然不必赘述,立刻吩咐下人准备酒宴庆祝。海瑞提及还需去探望舅兄张国璧,谁知张夫人却黯然道:“国璧已于上个月去世,至今还未出殡,仍在家中停柩。”
海瑞闻讯,不禁失声痛哭:“唉,可怜的舅兄!痛失舅兄!”他甚至悲痛到无法进食,径直奔向张府灵堂,扑倒在灵柩前嚎啕大哭。
原来,张国璧并无子嗣,由嫡侄张遂过继承继香火。面对海瑞的悲痛欲绝,张遂多方劝慰,多次试图让他节哀。海瑞边哭边回忆起当初赶考离别时与张国璧的交谈,那时张国璧已有预感身体状况堪忧,而海瑞曾以道理宽慰,怎料一语成谶,短短时间之内,竟阴阳两隔,物是人非,不禁泪水涟涟。
海瑞抑制不住悲痛,亲手题下一首悼亡诗表达哀思。张遂看后,亦不禁涕泗横流。不多时,张夫人派人来请海瑞回去饮酒,并邀来了张元作陪。然而,海瑞因过于思念张国璧,当日酒席之上始终无法尽欢,沉浸在深深的哀伤之中。
次日清晨,海瑞打算启程回琼,张夫人见状,关切地说:“贤婿这一路上鞍马劳顿,昨日又在舍侄那里过度哀伤,不妨在此多休息两天,再动身也不迟。其实我还有一些话想与你说。”海瑞点头答应:“小婿愿意多住两天,岳母有何教诲,请您直言。”
夫人接着道:“如今你高中解元,下一步便是进京参加春闱,这一去可能要耗费很长时间。但这样一来,我那女儿在家就无人照料了。我有个想法,打算接她过来与我同住,直到你高中后再作安排。这样一来,你在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专心应试,而我女儿也有我亲自照顾,你觉得如何呢?”
海瑞内心细细思量:“的确,一旦我离开,家中确实无人主持大局。岳母的这个建议,显然是出于对我深切的关怀。”于是,海瑞恭敬地拜谢道:“小婿蒙岳母多次关照提携,今有幸取得一点成绩,却又因为家眷之事劳烦府上,实在让我心中不安。”
夫人却宽慰他说:“自家的女儿哪有什么‘带累’的说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海瑞感激不尽,便在这里多住了两天,而后才郑重其事地向岳母拜别,踏上了新的旅程。
仅仅过了数日,海瑞已然回到了久违的家门。张氏得知丈夫归家的消息,满心欢喜,立刻出门迎接。二人携手步入中堂,先是相互祝贺,随后依照礼俗互拜四拜。海瑞更是对着张氏深情再拜,感慨道:“若非夫人你在家中默默付出,操持繁杂事务,我又怎能安心研读学问,以至于有了今天的成就?”张氏听罢,谦逊地回应:“料理家务是我份内之事,老爷这般言语,实在是让妾身受宠若惊。”
海雄这时也上前拜见,海瑞便向张氏详细讲述了他与海安、海雄二人最近的经历。张氏对此表示赞许:“弃恶从善,便是难能可贵,值得推崇。”安、雄二人感激不尽。紧接着,亲戚朋友纷纷携礼物上门,络绎不绝地前来庆贺。
海瑞连续忙碌了三四天才渐渐恢复平静,随后便向妻子透露了岳母的意思。张氏对此毫无异议。夫妻俩妥善安排家中事宜,委托亲朋邻居帮忙照看,一同来到了张家。母女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更令人欣慰的是,张氏当年的姐妹们时隔数年后再次相见,如今都尊称她为“奶奶”,这份欢乐不言而喻。
又过了两日,张氏拿出一百两银子资助海瑞赴京赶考的各项费用,催促他尽快启程。海瑞整理行囊,带着海安和海雄,一路向着省城进发,一路感恩妻子的慷慨与支持。抵达省城时,已然是十一月时节。海瑞立即向藩司衙门提交申请,以便领取赴京会试所需的旅费补贴。然而,藩司衙门内部存在潜规则,无论是新科还是旧科举子想要顺利拿到这笔补贴,必须在库科里“意思意思”。要是没有按照惯例行事,他们就会有意拖延。海瑞手头并不宽裕,哪里有多余的钱财去满足这些陋规?因此,尽管已经等待了十多天,依然不见发放的通知,这让海瑞颇为焦急。银钱倒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份至关重要的会试通知书,若缺失了它,他就无法参加会试。
时值十二月初,海瑞的心情如同被无形的阴影笼罩,极为焦虑。他坚守原则,坚决不愿屈从于官场陋习,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在藩司出行时,当街拦轿禀告实情。得知书吏玩忽职守、从中渔利,藩司怒而惩处了那名舞弊的书吏,这才将原本应发的路费银两交给了海瑞,并将相关文件递送至巡抚衙门。海瑞匆匆赶至巡抚处,领取了至关重要的会试咨文与路票,旋即雇船赶路。然而此时,多数应试者早已启程,由于盘缠有限,海瑞只好搭上一艘开往京城的江西茶叶船。
与此同时,故事的另一条线索展开:严嵩自从得到那笔意外的五十两银子后,毅然决然改变生涯,日夜勤读诗书,誓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不久,传来消息,朱某某果然登基为帝,改元嘉靖,严嵩闻讯欣喜若狂,自信满满地认为从此只需忧虑如何升迁,不再担忧贫穷生活。当年,恰逢地方学院举行选拔,严嵩成功入学,凭借自身的小聪明和努力,竟然连过数关,一举考中举人。功成名就之后,不少朋友伸出援手资助他进京会试。严嵩本就是江西人,赴京之路较为便捷,不出一个月,他便已身处繁华京都。三月初九首场考试,严嵩在考场中精神焕发,三篇文章均顺利完成。接下来的经策考试,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新帝嘉靖登基以来,对严嵩的才学一直念念不忘,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召他入宫。一日,偶然翻阅各省乡试榜单,发现严嵩的名字赫然在列,顿时大喜:“此人如今已在我掌控之中。我曾在豫章时熟知他的才学,现在既然已被举荐,如果能在进士乃至状元人选中,此人必将是我所需之才!”当时,身旁的张斌亲耳听见了这一切,并铭记在心。次日,皇帝钦点会试主考官,通过眼神示意张斌,任命其为大总裁。张斌时任吏部侍郎,同样来自江西,深谙圣意,于是从一开始便暗中授意点名官记住严嵩的字号,并通知了房师和帘官,务必优先推荐严嵩的试卷。等到揭榜之日,严嵩果然位列第九名进士。殿试时,严嵩又表现出色,最终被钦赐为状元及第,随后被任命为翰林修撰,兼任国子监职务,一时之间,备受皇家宠爱。这部分情节。
海瑞这一次北上赶考可谓一波三折,先是错过了预定日期,再加上搭乘的竟是艘慢悠悠的货船沿长江而上,待到京城时,已是四月暮春。眼见已错过会试入场,海瑞暂居在京城里张姓老者经营的豆腐店里,萌生了归乡之意。海安与海雄急忙劝阻:“老爷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到京都,纵然此番未能按时应试,若是就这样空手而归,岂不是白白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不如暂且在这豆腐店安定下来,再备考一次,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海瑞思索片刻,虽赞同二人的观点,但又顾虑家中亲人挂念:“在京继续备考固然不错,但家里人会如何挂念呢?”海安接着宽慰道:“放心吧,夫人现今在老夫人府邸,一切都有老夫人照顾妥当,哪怕十年不归,也无需过分担心。更何况,咱们同年好友李纯阳刚刚点为翰林,也要在京等候散馆才能回乡。他在省内时与老爷交情深厚,若是我们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他必然出手相助,断不会吝啬。”
海瑞细想海安之言确有道理,于是决定在京再搏一科,立刻修书一封告知家中详情,以解家人悬念。信件立刻通过驿站传递回广东,再辗转送达海南老家。自此,海瑞便在京城里稳下脚步,寄居在张老儿的豆腐店中,静心复习备考。
另一方面,豆腐店主人张老儿是个南京人,早年移居京城,娶妻仇氏。未曾生育男丁的仇氏,在数年婚姻生活中诞下一女,而这女孩诞生之夜异常奇特——据说当时空中乐音飘扬,室内异香弥漫。当孩子呱呱坠地时,身上裹着一层紫色胎膜。解开后,才发现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鉴于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张老儿坚信此女未来定有非凡造化,因而并未因未能得子而懊恼。待女儿长到七八岁时,出落得美丽动人,而且在仇氏的熏陶下,小小年纪就对诗书产生了浓厚兴趣,主动请求母亲教授识字。小女孩自取名为元春,正所谓因出生时诸多奇异征兆,注定日后会在皇宫中获得宠爱。
元春自小就喜欢跟在母亲身边学习识字,这其中的奇异之处在于,她的母亲仅仅粗通几个字,而在短短两年之内,元春竟比母亲多认识了几倍的汉字,展现出超凡的智慧与悟性,仿佛天生就是一个女才子。每天她都会恳求父亲购买各类书籍和各家文集,回家逐字逐句研读。没过多久,她竟然能够独立创作诗歌了。这令张老儿喜出望外,对她疼爱有加,视若珍宝,对于她的任何要求几乎都不敢违背。尽管家中只是经营豆腐小店,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只要元春想要看哪一本书,张老儿即便是省吃俭用,也会尽量满足她,从而使得这个豆腐店的女儿的书桌上,竟然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典籍。
张老儿的妻子仇氏见丈夫对女儿溺爱过度,常常劝诫道:“咱们家境清苦,有了这么个女儿,本指望她学些针线活计,帮衬家计。怎可任由她随意花费钱财,今天这里买一本,明天那里购一册,买这么多书有何用处?我年轻时,父母也曾让我沾染些书香,教我识字读书,无非是期待我能带来好运,如今这好运似乎转移到了她身上。”仇氏不解丈夫为何如此纵容女儿在艰难生活条件下追求学术,毕竟在这样一个贫穷之家,每一笔开销都需要精打细算。然而,这背后的谜团似乎暗示着元春的命运与众不同,或许正是这些书籍,将会引领她走向一段不平凡的人生之旅。
后来,我嫁给了胡经历,可不到五年便成了寡妇,紧接着父母相继离世,哥哥嫂嫂又无情无义,迫不得已我才嫁给你。现如今,我也就相当于那个靠卖酒舂米维生的卓文君,可见女子识字,十个中有九个都没什么好命。以后你可不能再娇惯纵容她了,还是让她学些针线手艺,帮助贴补家用才是正道!”张老儿反驳道:“女儿家偶尔有些小情绪,何必那么在意?当然,学会针线也是必要的,但她可是你的女儿,难道你还不能好好教导她吗?”
在张老儿的说服下,元春的母亲开始反复告诫元春不要再沉迷于读书作诗,而是应该多做手工活,帮助家里维持生计。元春虽听从了母亲的教诲,白天协助母亲干活,但夜晚只要有空闲,她仍然忍不住偷偷捧起书卷,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此时的元春已经十五岁了,而海瑞正好寄居在她们家豆腐店中,时常能看到她。海瑞品行端正,尽管看到元春美貌出众,却并未对其过分关注,因此元春对他也没有刻意回避。
张老儿观察到海瑞为人正直真诚,从未轻浮唐突,对待他们一家更是如同家人般亲切厚道,于是对元春说:“闺女,这位海老爷自从来到咱家小店,从未有过轻佻之举,也从不说些不合礼仪的话,他对我们的关心与尊重,就像对待家人一样。你也不必故意躲着他了。再说了,他长期住在这里,房间又不大,怎么躲也躲不开的。”因为张老儿的这一番话,元春也就不再刻意避开海瑞了。
当严嵩因其才智谋略受到皇帝的格外青睐后,他逐渐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无论言行还是策略,皇帝几乎是言听计从,严嵩一时之间权势滔天,此时已晋升为通政司要职。他在京城建造豪华府邸,购置奴仆婢女,不仅纳了两位夫人,还联手张志伯在外大肆从事卖官鬻爵勾当,收受大量贿赂。其中,一名唤作严二的家丁,在严府中深受主子信赖,自诩“严二先生”,成为了严嵩手中的重要棋子和心腹手下。
在这繁华京城,盛行两种榨取百姓血汗的手段——放官债和印子钱。何为印子钱呢?简单来说,若有穷苦小户人家急需资金做生意,却苦于没有本金,便会向放债者借钱。比如借一千文铜钱,每日需偿还一定数量的钱款,利息计算通常是本金的两倍利率,每日还款时,债主会在账单上盖上私人印章作为凭据,这就被称为“印子钱”,其利息极高,压得借款人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贫民往往只能接受这种苛刻的借款条件。
严二正是利用严府的权势背景,涉足印子钱业务,整天在外放贷讨债。人们都知道他是严府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也不敢轻易拖欠他的债务。于是严二的放贷规模越来越大,赚取的暴利愈发丰厚。他的每一次敲诈勒索,都隐匿着一个普通家庭的辛酸与绝望。而这背后,一场围绕权力、金钱与道德底线的神秘较量正在悄然上演。
那一年,京城遭遇严重旱灾,粮食价格飙升,张老儿的豆腐店生意也跟着清淡起来,而且还欠下了沉重的地税,面临官府紧迫的追缴,犹如火烧眉毛。一天,张老儿照例送豆浆到严府,正巧遇到严府管家严二在门房值班,瞧见张老儿满脸愁容,便询问道:“老张,看你这几天愁眉不展的,究竟遇上了什么事啊?”
张老儿见严二关心,便叹了口气道:“二先生,实不相瞒,我家的境况现在是愈发艰难了,愁得我茶饭不思。”严二追问:“你家人口不多,就靠这家老字号豆腐店维持生活,不至于陷入困境吧?是不是有什么官债私债逼得紧啊?”
张老儿点点头,如实相告:“正是这样,眼下米价高涨,店里生意又冷清,收入勉强糊口都不够。以前店里还能接待十几位常住的客人,如今只剩下一位名叫海瑞的海老爷,但他自己做饭,每月只给我们一两银子的房钱。如今地税逾期未交,官差天天上门催缴,我四处求借无门,真是苦不堪言。”
严二轻松一笑:“不过是些地税,至于让你愁成这样吗?”张老儿摇头叹息:“我们小本生意人,若是欠了钱粮,被官府抓去,三天一小审,五天一大审,只怕我的老骨头承受不了几次皮肉之苦啊。”
严二提出建议:“既然如此,何不先向那位住店的海老爷要些房租抵税,至少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压力?”张老儿尴尬地笑了:“说来也怪,我在京城开了二十多年客栈,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识过,就没见过这位海老爷这般节省的。”
严二好奇:“他既然是老爷,应该是有前途、讲排场的人,怎么会这么抠门呢?”张老儿解释:“他并不是什么在职官员,而是来自广东的一位穷举子,运气也不怎么好。上次进京会试,因为误了日期,赶到京城时已经是四月,错过了考试。但他不甘心白跑一趟,就在我店里住了下来准备下次考试。他身上银两有限,主仆三人穿的衣服也不多,尤其是海老爷,进城以来就一直穿着那件蓝色布道袍,从没换过。听说他与翰林李老爷是同年的朋友,每次去拜访李老爷,总是同一套打扮,由此可见他生活简朴。不过他人很老实,从不占我们便宜,自入住以来,连水都没白喝过一口。这样的情况,我实在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要房租啊。”
严二听完张老儿的叙述,突然一阵大笑,调侃道:“这种穷困潦倒的举子还想高中吗?好吧,看在你是个老实人的份上,加上你现在的窘境,我可以借你几两银子,帮你度过难关怎么样?”张老儿一听严二愿意借银子,如同囚犯听到大赦一般,立刻满脸堆笑回应:“二先生,您真是个大好人,如果您能信任我,借我一些银子解围,那真是救命之恩。我保证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归还。”
严二认真起来:“我这银子也是从别人那里周转来的,同样需要支付利息。我这里的规定是每两银子扣除二钱作为手续费,另外按月收取三分利息,每月结清。万一到期没能还清,利息还是要照样算的。”
张老儿心头一紧,深知八扣加三的高利贷代价巨大,但在目前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下,除了接受这笔贷款别无他法。他心想,咬咬牙,最多一个月就能还清,总好过明日遭受皮肉之苦,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于是,他下定决心,对严二说:“您的条件虽然苛刻,但我还是感谢您的信任。不知您能借给我多少呢?”
严二果断回答:“你想借的话,那就借你十两好了。”
张老儿听到能借到十两银子,除去交纳税款外还能剩下一部分用于生意周转,觉得这个数目足以应对当前危机,于是感激地道:“二先生您真是太仗义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您的大恩大德。”
严二摆摆手,一副江湖豪气:“互相帮助嘛,不用你特别回报,只要你按期还钱就行了。如果你现在就需要银子,就写个借据吧,我马上就可以把银子给你。”
张老儿坦言自己不懂怎么写借据,请求严二帮忙起草。严二毫不含糊,引着张老儿进了房间,亲自磨墨提笔,拟好了一份借据草稿,自己先诵读了一遍,然后交给张老儿查看。张老儿接过借据草稿仔细阅读,只见上面赫然写道:立借据人张某,现居住某地,经营某店铺,因急用无处筹措资金,特向严某借用白银十两,每两每月附加利息三分,约定一个月内连本带利全部归还。如逾期未还,则另计利息,并连同本金一并结算。为确保双方权益,特立此据为证。
张老儿盯着借据上的后两句条款,尽管字面上的意思有些模糊不清,但他想当然地认为那是说倘若一个月内未能偿还借款,则需额外支付一个月的利息。于是,他没多加思索,按照严二手中的样本一笔一划地抄写下来,丝毫不敢改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印记,然后恭敬地递给严二复查。
严二接过借据,满意地笑了笑:“果真一字不错。”随后,他在床头枕头下摸索一阵,取出一块银元宝,递到张老儿手中,说道:“这一块是十足八两,扣掉手续费,总共算是十两银子。瞧瞧,这可是纯度极高的元丝银,你自己验验看。”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张老儿匆匆瞥了一眼银子,便将其揣入怀中,满口称谢:“您老实在厚道,怎会有假货呢?”他口中连连说着“多谢”、“承蒙关照”,欢喜满怀地离开发财主严二,径直朝自家店铺走去。
而此时家中已是傍晚时分,妻子正焦急地抱怨:“你这一去就是大半天,你知道吗?衙门里的两个公差又来找你了,见不到你,他们破口大骂。说什么上司催得紧,明天必须全额缴纳,要是咱们拿不出这笔银子,怕是要牵连他们受罚,他们也无可奈何。幸亏海老爷和两位管家好言相劝,才总算让他们走了,约定明早就来收账。你倒好,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这都什么时候才回来,家里都快翻天了!”
张老儿胸有成竹地安抚妻子:“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明天保证有钱上缴。”他脸上始终挂着神秘的微笑,坚持让人备晚饭。妻子则嗔怪道:“一把年纪了,一点不着急,四下里都没处借钱,你还在这儿做白日梦呢!”
张老儿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说:“这可不是梦,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我让你瞧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银子,放到了桌子上,“你说这是不是梦话?”妻子见到银子,顿时转忧为喜,来不及询问银子的来源,夫妻俩欢天喜地吃完晚饭,一夜安睡无话。
第二天一早,张老儿打算带着银子去银号兑换成官银以便交纳欠款,并预备找回些碎银当作生意的本金。然而,当他走进银号,柜台前的工作人员查验过后,一声惊呼:“这银子可不好!”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让张老儿瞬间僵住。
张老儿听闻银号掌柜断定那块银子有问题,心头一震,愣在当地半晌,哑声问道:“何以见得它是劣质的?”掌柜的语气笃定:“这分明是掺杂了铅的,表面一层薄银,内里则是杂质,这样的银子自然算不得好。你可别狡辩,我们在银库行当混了几十年,这点眼光还能没有?”张老儿一时哑口无言,心如刀绞,只能脚步匆忙地冲出银号,直奔严府,一心想要找严二讨个说法。
赶到严府时,得知严二因随严嵩大人上朝,此刻并不在家,归期亦未定。张老儿无奈之下,只好在严府对面的一户人家门前蹲守,心中懊悔不已,痛恨自己拿到银子时为何没仔细查验,如今却被别人所骗。如果严二不承认此事,他又该如何应对?同时他也想到,严二毕竟在地方上颇有名望,应该也是被人蒙蔽而非有意为之,而且昨日对他的那份热情周到,绝非会抵赖之人。张老儿就这样在原地反复思量,直至日上中天,严二才终于出现。
严二远远看到张老儿,却假装视而不见,紧跟在主人身后进了府邸,迟迟没有露面。张老儿因为常给严府送豆浆,府里的仆役对他还算脸熟。每当有人走出府门,他就上前打听严二的行踪,得到的回答却是:“严二正在楼上服侍老爷用膳,餐后还要协助老爷处理文书工作,事务繁忙,哪有工夫出来见客?你若想见他,只能明天再来。”
张老儿解释道:“我是有样东西要亲自还给他。”然而仆役们纷纷表示不便代劳:“严二这个人脾气很古怪,我们同僚之间都很少打交道。你还是等明天当面交给他比较稳妥。”仆役说完各自离去,留下张老儿独自在门口继续等待。直到天色渐晚,饥肠辘辘,他才悻悻然回到自家店里。
刚跨进自家店门,耳边便充斥着几个公差大声嚷嚷的声音,像是在嘲讽:“还想逃得了吗?”此刻的张老儿心知无法逃避,硬着头皮走进店内,对那群气势汹汹的公差说:“我没有躲,我回来了。”公差见他现身,纷纷斥责:“真是个犟骨头,躲了一天,现在悄无声息地溜回来,准是以为我们走了,就趁机回来吃饭睡觉,天一亮又打算开溜,这是欠钱粮的老一套把戏。今天不管你怎么说,我们都要带你去县衙见官!”说着,一个公差一把抓住张老儿的胸口,拽着他就要往外走。张老儿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大喊:“等等,有话好好说!”他的妻子和女儿也都赶来劝解,可公差哪里肯听,执意要把他带走。
吵闹声惊动了住在店内的海瑞,他也过来调解。公差警告海瑞:“海老爷,这事你最好别插手。”海瑞却说:“各位请息怒,容我替他解释一下,如果不行,你们再处置也不迟。”其中一个公差听罢,松了口:“那好,先松开他,谅他也不会飞上天去,听听海老爷怎么说。”于是,公差放开了张老儿。
海瑞问张老儿:“张老板,这可是国家的钱粮,不同于私人债务,本应及时筹措,否则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解决这个问题呢?”张老儿长叹一口气,苦涩地解释:“列位有所不知,我昨天出去一整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费尽口舌,才从一个财主那里借到了八两银子。本想着今天去银号交纳,没想到这银子竟是掺了铅的假银,我去原主那里要求更换,谁知道那人碰巧有事脱不开身,连面都没见上,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估计要到明天才能换回真银。能否麻烦各位宽限一日?”
公差闻言,嗤笑道:“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说出这种幼稚的话来!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收到银子都不检查清楚就直接送去银号交款,这话骗谁呢?”张老儿一脸无辜:“我真的没骗你们,你们如果不信,我这就拿出来给你们看。”
张老儿说着,从腰间摸出了那块掺铅的假银锭,放在桌上展示给大家看。
围观的众人看到桌上的假银子,只是一阵冷笑,显然并不相信张老儿的解释,反而指责他是故意用假银子来搪塞。公差们追问:“这银子是从哪儿借来的?我们还要追究你使用假银的罪名呢!”张老儿赶忙澄清:“这与我无关,银主现在是可以找到的。”公差进一步问:“你所说的银主是谁?”张老儿指着严府方向,战战兢兢地回答:“正是新任通政严府的管家严二,他借给我的。”
公差们听闻此言,不由得感叹:“这就难怪你会被骗了!你居然去找严二借钱,要知道这严二本是扬州李三尖,因为在京城犯了不少案子,是个臭名昭着的家伙。后来他攀附上严府权势,改名严二当了家奴。你若是去找他理论换银子,他绝对会否认,甚至编造谎言说是主人赏给他的银子,反诬你讹诈他。一旦他向主人告状,一张帖子就把你送到兵马司去,少不了挨一顿鞭打,还要戴上大枷示众。我们已经见过他多次使这招了,你吃了这个哑巴亏,别再妄想去换银子了,还是赶快想办法凑钱交纳钱粮吧!”
张老儿听完公差的描述,顿时脸色惨白,五官扭曲,舌尖舔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痛哭失声道:“我这下真的要完了!”他的妻子女儿听到这个噩耗,也不禁泪流满面。在一旁的海瑞闻听此情,亦不禁发出感叹:“世上怎会有如此恶劣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张老儿夫妇如同雕塑般呆立,无助地面对公差们的威胁,海瑞心生怜悯,出面调解道:“各位差官,不必如此严厉。钱粮之事确实耽误不得,但现在张老儿遭人欺骗,又无处借贷,我愿意暂时帮他垫付这笔钱粮,不知需要多少银两?”公差们听闻海瑞愿意伸出援手,有人告诉他:“既然海老爷有这份好心,连带着您平时招待我们的茶水钱,总共需要四两五钱银子即可。”海瑞听罢,立刻回房取出四两五钱银子,代张老儿交付了钱粮。公差接过银子仔细核对确认无误后收下,向海瑞表达了感谢:“多谢海老爷,我们改日再见。”然后纷纷拱手离开了张老儿的店铺。
张老儿见公差们散去,拉着妻女一同跪在海瑞面前,深深地叩首表示感激。海瑞急忙搀扶他们起来,温和地说:“东家不必客气,这只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张老儿感慨万分:“如果不是海老爷您仗义相助,我今日肯定会被他们带走,难免要受那无情的杖刑。可我现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夫妻二人对海瑞千恩万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张老儿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严府,专程找严二理论。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他才见到严二。严二见他不是来送豆浆,不禁奇怪地问:“你这时候来我这儿干什么?”张老儿便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严二,并将那块假银子退还给他。严二装模作样地生气道:“你今天怎么又来了?我告诉你,这银子可是上头赏赐的,怎么可能有假?别再啰嗦了,让人听见笑话你无知。”
张老儿据理力争:“这分明是二先生您借给我的银子,我们做买卖的哪敢欺骗您?现在有银号的工匠和公差都可以作证,这银子确实是假的。”
严二勃然大怒:“胡说八道,你良心何在!当初你被官差逼得走投无路,是如何苦苦哀求我,我才借给你这银子,让你去还了官钱,剩下的还能做点小生意。现在你竟然反过来诬陷我给你的银子是假的,简直是无法无天!别以为人人都会上你的当,你可知道我是谁?赶快回去筹钱还我,否则我告诉我家老爷,到时候你可受不了那种苦头!”严二一顿训斥,让张老儿无言以对,只能含着眼泪,手里紧紧握着那块假银锭,灰头土脸地退出了严府。
走在回店的路上,张老儿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回到店里,妻女赶紧过来询问结果如何。
张老儿愤慨不已,双手拍打着胸脯,对着苍天大地咒骂:“这丧尽天良的狗奴才,竟然死不认账,还拿话来吓唬我!”元春心疼地看着父亲,沉稳地分析道:“爹爹您太过淳朴善良,一时被他骗了。像他这种阴险狡猾的人,哪里还会承认呢?就当是我们自己倒霉算了。”
张老儿虽然认同女儿的看法,但依旧愁眉不展:“话虽如此,但距离一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要是他真的来讨债,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总要想个办法才行啊!”元春思索了一下,提议道:“要是严二来讨债的时候,不如再去请那位海老爷帮忙调解,或许他能晓之以理,让我们得以豁免这笔债务也说不定。”
张老儿嘴上应允,但心里还是纠结不已,日夜忧虑,竟因此染上了病。元春尽力宽慰父亲,找来医生诊治,喂药护理,然而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元春整日整夜陪伴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张老儿虚弱地对她说:“其实我本来没病,全是忧心忡忡才病倒的,现在也无需再吃药了。只是怕那个恶奴来催账啊!”
元春安慰道:“就算他真的来讨债,看见您病卧在床的样子,料想也不会过分逼迫的。”张老儿听罢沉默不语,心中暗自思量:“女儿说得对,他就算再狠心,看见我这般模样,也该有所同情。罢了,就放宽心吧。”于是,张老儿心中的负担稍微减轻了一些,情绪也略有缓和。
在经历了十多个日夜后,时间已至一个月的最后期限。严二发现张老儿这段时间没有送来豆浆,才知道他生病了,但这并没有引起严二太多的同情。待到还款日期已过两天,严二再也按捺不住,亲自来到张老儿的店铺上门讨债。
张老儿听闻严二亲自来访,尽管疾病缠身,也挣扎着起床迎见。严二开门见山地质问道:“现在已经过了还款的日子两天了,为什么不来还银子?反倒要我亲自上门来讨?”
张老儿满脸歉意地回应:“哪敢劳烦二先生亲自登门,实在是我近日身染重病,行动不便,甚至连生意也无法正常经营,豆浆也因此未能及时送到府上,二先生应当知晓。之前所借的银子,因近期突发事件未能及时筹集,恳请二先生宽限些时日,下月我一定连本带利一并偿还。”
严二一听,顿时怒不可遏:“你这么大年纪了,做事怎么如此荒唐?当初约定的是一个月就得还清,现在又说要拖到下个月,哪有这样的道理!告诉你,我严某人替主人放债,无论是官府还是大户,借出去的不是一万就是八千,最少也有三五千两,都是扣八分息,三个月还清。至于小额的,也是一月一结,谁不是按规矩办事?唯独你这个老家伙,事儿这么多,拿了银子过了两三天就说银子是假的,什么掺铅掺铜,想糊弄我。幸好我没上你的当。现在又说生病,不能做生意,要延期还款,利息还不愿付一分钱。你难道不知道,借了人家的钱,生病也不能成为不还的理由吗?”
张老儿惶恐地连连赔不是:“并非我故意推诿,作为一个生意人,一旦停下来不做生意,全家就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还钱了。二先生您一向心善,能否看在我老弱病残的份上,宽限一个月,我一定会如数奉还,再也不提延期的事。”
严二想起当初的约定,厉声问道:“你当初是怎么承诺的?”
张老儿无奈地承认:“没错,当初的确是约定一个月还清,可我确实没想到会突然病倒,还请您能够谅解,我感激不尽。”
严二对此坚决不妥协,立刻在现场大声喧哗起来。躲在屋后的元春母女听到动静,知道事情不妙,不得不走出来代父哀求。严二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元春身上,瞬间被她的容貌所摄,一双邪恶的眼睛牢牢锁定在元春身上,仿佛失去了理智。
正当严二对张老儿咄咄逼人之际,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元春身上。元春姿容绝伦,恍若仙子下凡,刹那间,严二仿佛被摄去了魂魄,愣愣地凝视了半晌,先前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转而笑逐颜开,对元春母女说:“你们请起吧,这事儿与你们无关,我只是来找这老头算账的。”
仇氏见状,忙恳求道:“二先生,还请您息怒,听我母女一言。我那丈夫因被官府催缴钱粮所迫,才无奈向您求助借款,得到了您的援助,我们已经感激不尽。最初我们本计划按期归还,可是天意弄人,他又不幸病倒,连豆腐坊都无法打理,这半个月来只能躺在床上。家中开支无着,我们已变卖衣物,如今连基本的生活饮食都成了问题。我们对这笔借款真的是有心无力,寝食难安。因此恳求您能施以援手,宽限一个月,届时我们一定加倍偿还利息。”
仇氏言罢,又要下跪求情。严二见状挥手制止,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变化:“你说的倒是合情合理……看在你们母女面上,这次就暂且宽容些,延长一个月期限。只是现在他病着,没钱治病,生意也做不成,哪来的钱还我呢?古话说得好,‘做人要有始有终’。既然如此,我这里有几两碎银子,不如先给你们救急吧,好让他早点治好病,恢复豆腐生意,免得到时候又给你们母女增添困扰。”严二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看向元春,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元春察觉到严二那异样的目光,不禁羞怯地低下头,转身躲进了内屋。仇氏面对严二的好意,虽感困惑,但又不敢贸然接受,呼叫元春未果,只好暂且将银子收下,再三叮嘱张老儿务必要谨慎使用,避免浪费。张老儿目睹这一幕,心中暗自思量:严二起初凶神恶煞,如今却变得如此“热心肠”,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只是身体疲倦不堪,他便不再多想,径直回到床上躺下休息,不再多言。
另一边,仇氏与元春私下讨论:“这个严二真是性格古怪,刚开始像只猛兽似的可怕,转眼间又变得如此好说话,还大方地借我们银子,真是叫人琢磨不透。”元春却冷静分析:“母亲,我觉得严二贼眉鼠眼,绝对不是什么善类。看他刚才的表现,明显是在故意讨好我们,借着给我们银子笼络人心,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借钱那么简单。”
仇氏听罢,决定不再多想:“不管他动机如何,反正欠他的银子我们会还,其他的就不用去管他了。”
这边厢,严二对元春一见钟情,脑海中满是对她的贪婪欲望,恨不得立刻拥她在怀。但由于张老儿夫妇在场,他不敢表露心迹,于是巧妙地以慷慨解囊的方式,为自己在元春母女面前树立了好形象。归途中,他满脑子都是元春的倩影,连饭也顾不上吃,径直回到住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元春的身影,心潮澎湃,无法平静。他自言自语:“如今我手头阔绰,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只可惜还没有娶妻。如果能娶到张老儿的女儿,那我这辈子的打拼也就值了。只不过我年纪太大,元春看起来还没到十六岁,她怎么可能愿意嫁给我呢?看来这只是一场空想了。”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如果我舍得重金为聘,那张老头这个穷苦人恐怕不会拒绝吧?”
严二躺在床上,心中反复思量,一方面被占有元春的强烈欲望驱使,另一方面又舍不得轻易抛掷辛苦积攒的银两。他想到:“如果一百两对方不同意,我就加倍,多给几倍,就不信他会不动心。”然而,吝啬的本性很快占据了上风,他对自己说:“我拼死拼活、历经沧桑才挣到这点家底,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轻易挥霍掉?终究还是银子更重要。”
这股邪念并未完全消失,他紧接着又想:“纵然有了银子,没有心仪的妻子相伴,又有何意义?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设法得到她。”但又不舍得花费太多银子,严二在床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终于,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诡计,自言自语道:“对了,对了!”他迅速起身,找出张老儿的借据仔细查看,当看到“一十两”中的“一”字时,他拍掌窃笑:“谁能想到,我娶妻的契机竟然藏在这个‘一’字上!”他提起笔来,将“一”字改成“五”,变成了“五十两”,心中暗喜:“加上十两利息,一个月就得还六十两,若我再拖延三个月不去催债,他必然难以应对。”主意已定,严二小心翼翼地收好篡改过的借据,然后安然入睡。他暂时将这件事情按下,同时也把对元春的觊觎之心暂时收敛,等待时机成熟施展计策。正如那句话所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暂时先把严二的故事按下,转而讲述张老儿的情况。
张老儿因病痛折磨,心事重重,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病情渐渐好转,只是心里还惦记着严二何时前来催债。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严二并未上门逼债,张老儿心中反而更加不安。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主动前往严府,却发现严二的态度与以往截然不同,不仅没有提到债务的事,还对他客气有加,甚至还请他吃饭喝酒。张老儿不明所以,只当严二是个乐善好施、不在乎这点小债的人,满怀感激地离开了严府。殊不知严二背后的阴谋已经开始酝酿。
回到家中,张老儿将严府之行告知妻女,仇氏听后欣喜不已:“看来我们还有几分幸运,严二似乎并不急于这笔银子。现在我们赶紧把铺子重新开业,努力做生意,若能赚些利润,大家节省一点,尽早把债还上便是。”元春却深深叹了口气,说:“母亲您只看到了表面,却没有深入思考。父亲那次误借严二的银子,使得他有了对我们不利的把柄。前几日他还凶巴巴地上门催债,对父亲恶言相向,不论父亲怎么解释,他都不肯罢休;可当我与您一起向他恳求时,严二的眼神却始终在我身上打转,甚至有挑逗之意。我当然明白,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忍辱负重,希望能让父亲的处境稍微缓解。您还记得他临走时,特意把财物丢在您身边,明显是在炫耀财力,实则心怀叵测。所以我那天提早回房,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他不但不来催债,反而对父亲格外客气,您想过他的真正意图吗?”
仇氏听罢,惊讶地问:“你为何能有这样深刻的理解?具体原因你能详细说说吗?”元春正色道:“母亲您是个明智的人,但可能没注意到细节。父亲欠严二的银子,两个月都没付利息,当初严二还恶言相向。现在他态度陡变,前倨后恭,其真实目的,其实是针对我。”(原着备注:元春聪明伶俐,早已洞悉严二的险恶用心,因此能够不受其胁迫,显示出她的预见性和判断力。读者仿佛可以看到一个机智勇敢的少女跃然纸上,生动而感人。)
仇氏疑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元春回应:“母亲不必多问,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仇氏虽不明就里,但只知道全力辅助丈夫经营店铺。时光荏苒,眨眼间又过了两个月,张老儿这段时间勤奋经营,积累了一些银两,尽管还不够还清严二的十两银子,但他心想,若严二再来,就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他,相信对方也能理解。
严二并未如期前来讨债,这让张老儿误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笔债务,心里放松了许多,一门心思投入到生意中去。转眼间,又过了整整七个月,严二依然杳无音信,张老儿心中的忐忑也随之消失,开始安心经营店铺,不再为这笔债务烦恼。
某日,一名远近闻名的媒婆李三娘突然登门造访张老儿家。仇氏将其迎进门,询问其来此的目的。李三娘先寒暄一番,接着话题转向了子女婚嫁之事。
仇氏坦诚相告:“我家并无儿子,仅有一女,今年已满十五岁,还未许配人家。若你不嫌弃,能为我们家女儿做媒,让她能有个安稳的归宿,我们将感激不尽。”
李三娘微微摇头,说:“咱们都不是什么富户人家,养育女儿,就盼着她快快长大,找个好人家,也好照顾我们老两口。不过说到‘配婚’二字,可没那么容易。”
仇氏不解:“男婚女嫁,乃天经地义,何出此言呢?”
李三娘解释道:“大嫂,你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艰辛。对于我们这些贫困人家来说,养个女儿,真是愁肠百结。女儿在家时,一点点小病小痛都让父母牵肠挂肚。等她长大些,又担心她营养不良,还需百般呵护。待到及笄之年,一方面忧虑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另一方面害怕婚事过程中出现波折。我们做父母的,养个女儿就如同养了个赔钱货,时刻提心吊胆。直到女儿嫁出去,才算暂时安心。可见,养女不易,为其择婿更难。如今,见你家姑娘年华正好,才貌出众,想必将来不会沦落为卑微之人。所以我特地为你家姑娘的终身大事而来。”
仇氏听罢,欣然同意:“这真是天赐良机!我正想找你帮忙呢,你就主动上门了。我女儿今年刚好十五岁,正准备托人为她说亲,如今你来了,正合我意。若你不嫌弃我家女儿,还请你多多美言几句,让她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这都是托您的福呀。”
李三妈适时抛出诱饵:“现在刚好有一桩难得的好亲事,不过只怕令嫒福薄,未必能承担得起这份福分。”仇氏谦虚回应:“我女儿只求平安度日,衣食无忧,不敢奢望过高。”
李三妈纠正道:“不对,女子嫁出门,往往期望较高,即使是贫家女也可能向往高门大户。你知道吗,内城通政司严府中有一个手握实权的严二先生,他正打算娶一房妻室,不讲究聘金多少。严府如今势力正盛,严二先生身家丰厚,交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哪个不趋之若鹜?若你家女儿能嫁入严府,那就是生活在人间仙境了。今早严二先生亲自派人找我,要我尽快物色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我觉得你女儿品貌双全,年龄又符合要求,绝对是严二先生的理想人选,所以特来提亲。不知你是否愿意,若同意的话,就写一份生辰八字让我带去,这事多半能成。”
仇氏疑惑地问:“你说的严二先生,可是通政司衙门里严大人的家仆?”李三妈肯定道:“对呀,你怎么也知道?”仇氏解释:“他曾经和我丈夫有过交集,所以我们认识。”
李三妈一听有交情,更加信心满满:“既然有这层关系,那就更容易了。不过大嫂你的意见如何呢?”
仇氏慎重考虑:“虽然是我女儿,但事关她一生幸福,我必须先征求她的意见。妈妈请回吧,今晚我会和女儿商量,明天给您答复。”
李三妈答应后离去。这边,仇氏急忙走进元春的房间,将李三妈带来的消息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元春听罢,脸色苍白,惊呼一声:“完了!”随即晕厥过去。正所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元春是否会因此事而危及生命呢?悬念就此产生。
元春听闻母亲仇氏转述李三妈带来的严府提亲之事,瞬时气血上涌,瘫倒在地,吓得仇氏惊魂未定,急忙采取急救措施,给她灌下几口姜汤。过了好一会儿,元春才苏醒过来,叹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仇氏宽慰她:“女儿的终身大事,全在你的心意,何必如此痛苦自责?”
元春悲叹道:“母亲您还不明白吗?严二先派媒婆来提亲,如果我们同意,之前的债务就不再纠缠;如果我们反对,他就会以此为借口逼迫我们偿还旧债,让我们陷入困境。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们要如何化解呢?”
仇氏听罢,才意识到严二此举背后的用意,赶紧将此事告诉了张老儿。张老儿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月他没上门讨债,是早有预谋。我们虽是穷苦人家,但女儿是我们养老送终的依靠。如果她嫁给严府的家奴严二,就等于被隔绝在豪门深院之中,生离死别,再难相见。正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见一面都难上加难,这严二真是狡猾至极。”
仇氏补充道:“女儿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不愿意这门亲事的。”原文注解:张老儿和仇氏只知道嫁入豪门难相见,却忽略了嫁给家奴会遭受更大的侮辱,元春在这方面的眼光远高于她的父母。
张老儿沉吟道:“随他去吧,到时候我们直接拒绝他就是了。”仇氏提醒:“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欠了他的银子,如果我们拒绝婚事,恐怕他会不顾情面,更加猛烈地逼债。”
张老儿坚定地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果他非要逼我们还债,我宁愿豁出这条老命去偿还。”仇氏焦急地说:“你可别乱来,拿性命去撞南墙,还是想想怎么还债才是正事。”
张老儿斩钉截铁:“你别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次日清晨,李三妈再次踏进张家豆腐店,急切地询问仇氏关于提亲之事的答复。仇氏面色为难,缓缓道:“我女儿年纪尚轻,最近请了一位名声响亮的算命先生冯见批命,他说今年女儿命犯红鸾星且带有羊刃,不宜婚嫁,否则恐有血光之灾,对夫家也不吉利。按照先生的说法,要等到三年后方可谈论婚事,故此实在抱歉,不敢应允这门婚事。”
李三妈听罢,脸上泛起红晕,内心焦躁不已,怒气直冲头顶,恶念顿生。她冷冷地讽刺道:“大嫂,您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一夜之间全变了卦?我已经将你们同意的消息报告给了严二先生,他还特意让我今日来询问具体的婚期安排和聘礼数额。您昨天一口答应,现在却又搬出算命先生的话来推脱,这不是在耍我玩吗?这可不行!”
仇氏显得越发局促,连忙解释道:“昨天我确实对您表达过为女儿寻找佳婿的愿望,但当我们得知有严府这样的好亲事时,激动之余,我便立刻告知了女儿。谁知昨晚才从女儿那里得知冯先生的批命结果,所以才不得不改变初衷,这并非故意推辞,请您务必谅解。”
李三妈不满地冷笑,显然对仇氏的解释并不买账:“昨天说得天花乱坠,今天却突然变卦,还找了那么多理由。罢了,我不管你们家内部的事,我只负责回去禀告严二先生,看他对此事如何处理。”说完,李三妈悻悻地拂袖而去,留下张家一家人在店内焦虑不安,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风波似乎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阴影。
次日,李三妈径直踏入严府门房,找到了严二,将仇氏婉拒婚事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严二原本满心期待着这门亲事能顺利达成,听闻此言,犹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不禁愤懑至极。他感叹道:“真是人心难测,我一片真心,却换来这般冷漠拒绝。若不教训教训这老儿,我这口怨气如何咽得下!”
严二对着李三妈咬牙切齿道:“烦请你再去一趟,告诉他我现在根本不想娶他女儿,而是要他立刻偿还借据上的十两银子。如果他不从,只怕他要尝尝兵马司衙门的厉害,吃不完兜着走!”
李三妈见严二动怒,不敢懈怠,立即前往张家豆腐店,对仇氏说:“你看,我都说你这样做会惹祸上身,现在可真要吃苦头了。”仇氏不明所以,问:“怎么会让你挨骂,我又怎会吃苦呢?婚姻大事怎能勉强?快说来听听。”李三妈便将严二要求立即还银子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仇氏。
仇氏愤然道:“我们家不过是因为穷困,才借了他十两银子,他竟然想借此来要挟我们。这也没什么可怕的,俗话说‘债多了不愁’,我们现在仍在开店做生意,并没有赖账不还。他就算再有权势,也应该讲道理,凭什么这样压迫我们?我就是不服!你去回复他,我们家欠下的银子自然会还,至于婚事,就不必再多言了。”
李三妈见仇氏态度坚决,便不再多劝,带着怒气回到了严府,又添油加醋地把仇氏的话传达给严二。
严二听后勃然大怒,喝退了李三妈,独自思量:“仇氏如此嚣张,我必须让她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于是他迅速来到兵马司衙门前,找人写下了一份状纸,还将张老儿亲笔写的借据贴在了上面。严二通过衙门的当差之人,说明了原委。这些差役平日里相互勾结,一听是严二的事情,便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忙:“二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等我们老爷回来,立马呈上状纸,批准后立即传唤张老儿追缴欠款。”严二听闻此言,满心感激,愤愤离去。
正当此时,兵马司指挥使徐煜邦登场,这位广东籍的进士出身官员,现任此职。当天,衙门守卫徐满接到严二提交的状纸,静候徐煜邦大人回署审理此案。不一会儿,徐煜邦的车驾队伍临近,徐满迅速上前帮忙下轿,并引领徐公步入内堂。徐满躬身禀报道:“大人,小的有一事相求,请您裁夺。”徐煜邦示意他有话直说。
徐满接着汇报:“是严府的家丁严二,因被豆腐店张老儿拖欠银两,特意呈上状纸,请求大人主持公道,帮他追讨欠款。”说完,他呈上状纸。
徐煜邦看完状纸,略带疑虑地问徐满:“这严二是你的熟人吗?”徐满解释道:“大人,小的在京任职期间,各衙门的人都有接触,尤其严二常在严通政衙门行走,据说他还是严嵩大人的心腹家丁。恳请大人看在他主人的面子上,批准他的状子,依法追讨债务。这样一来,不仅严二会感激涕零,严通政也会对大人深表感激,望大人详察。”
徐煜邦听完后严肃表态:“我不管什么熟人不熟人的,身为兵马司指挥使,我有责任公正处理此类案件。批准公差传唤当事人到场,究竟是谁对谁错,当堂公开审讯,黑白自会分明。”于是,徐公提起朱笔,在状纸末尾批示道:“此案涉及债务纠纷,当庭质询后即刻明了真相,速传张老儿到案接受审讯。若张老儿确系恶意拖欠,必须追回欠款并予以惩处;如若严二蓄意诬陷,也将依法惩办。”
当徐煜邦审批完状纸,将命令写在票稿上,并签押完毕后,文件迅速流转,经过层层传递,最终到了执行公务的差役手中。两名差役手持加盖朱印的公文,毫不犹豫地来到了张老儿的豆腐店。当时,张老儿正忙碌着制作豆腐皮,突然见两名差役闯入,不容分说,只声称“有人告你”,便强行拽着他出了店门。
就在仇氏得知丈夫被官差带走的消息后,她心急如焚,几乎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四处奔走打听丈夫的下落。她逢人便问,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幸好,她在路上遇见了对门的邻居刘老四,从他那里得知张老儿已被关押在兵马司署内。
仇氏立刻赶往兵马司署,但站在门外却犹豫不决,不敢直接进去。正在她左顾右盼之际,遇到了刚才押送张老儿的差役张成。张成见状呵斥道:“你这妇人在这附近徘徊张望什么呢?”仇氏如实答道:“我是豆腐店张老儿的妻子,听说他被拘捕在这里,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他。”
张成听罢,确认了她的身份,告诉她:“原来你就是张老儿的老婆,他现在正在班房内等待审讯,按规定你不能进去探视。如果你想看他,只能等明天再来。这次的事不过是欠衙门的一些小钱债,不必太紧张。”
仇氏听完,总算明白了状况,只好先返回家中,将此事告知女儿元春。元春一听父亲被捕,忍不住失声痛哭:“我深知父亲今天的遭遇,全因我而起。他被带走,无非就是要还那些银子。与其看着父亲受苦,不如把我卖掉换取银两还债,我怎么忍心看父亲受这样的折磨呢?况且,严二那个家伙,很可能私下贿赂官吏,对付年老多病的父亲,他怎能承受得住那样的痛苦?我担心父亲一旦在狱中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死了也赎不了罪啊!”
仇氏安慰女儿道:“孩子,你不必如此悲观,这只是小小的债务纠纷,官府不至于对一位老人做出太过分的事。明天娘亲去衙门打探一下具体情况,然后再做打算。”仇氏一番劝解,元春才止住泪水。这一夜,母女俩沉浸在无尽的担忧与愁苦之中,其心情之沉重,文字难以尽数描绘。
当天下午,徐大人坐堂断案,示意张成将张老儿带上公堂。徐大人严厉质询:“你这个老者,年事已高,为何还要昧良心拖欠他人辛苦挣来的本钱,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吗?”张老儿急忙磕头回应:“大人,小人确实欠下了严某十两银子,并非所指控的五十两。如今严二因提亲不成怀恨在心,利用这次债务对我进行敲诈勒索,确是事实。”
徐大人疑惑不解:“欠银之事与提亲何干?就算严二想要结亲,也不至于辱没于你,看来其中另有隐情,你须要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来!”
张老儿再次叩首,娓娓道出实情:“今年五月,小人因无法缴纳官租,正巧严府是我常送豆浆的主顾,这才与严二相识。当我提及追缴租税之事,严二表现得颇为大方,答应借给我十两银子。但实际上他是八折放贷,月息三分,期限一个月,到期连本带利一起偿还。当时我为了及时交税,无奈之下答应了他的条件,当下签了借据,严二收走借据并给了我银子。由于当时天色已晚,我匆忙回家,未及细查银两。第二天我拿去银号准备交税时发现,那包银子竟是掺了铅的假银!
我赶紧跑去找严二更换,但他避而不见。直到第三天才见到他,然而这时严二矢口否认,不仅不肯承认错误,还坚称他的银子是从官府得来的官宝,不可能会有掺铅的银子。他还恶语咒骂我,并扬言要将我送到老爷您这里来接受惩罚。我当时百口莫辩,只能回到家中。谁知刚到家门口,就有公差上门催租。幸亏店里暂住的海老爷仗义疏财,借给我几两银子,我才得以清缴了税款。随后严二又来讨债,我为此事忧虑成疾,卧床不起,甚至连豆腐也无法磨制,更别提筹集银两还债了。严二在我店铺前大声叫嚣,坚持要我还银。
我妻子和女儿前来苦苦哀求,没想到严二心存恶意,表面装作施恩,不但不再逼债,反而丢下一小块银子在我们家中,声称是用来资助我们的生活和医药费。这块银子至今还在家中,严二连续五个月都没有再提及债务。三天前,他派李三妈到我家提亲,欲娶我十五岁的女儿为妻。考虑到女儿年纪尚小,实在不宜匹配给严二,因此我拒绝了这门亲事。
却不料此举惹恼了严二,他又让李三妈传话,如果不答应婚事,就要立即偿还债务,所以才会闹到老爷您的公堂上来。关于借据上的数额,当初我亲手书写的是十两,但现在借据上却被改成了五十两。真是天大的冤枉,一定是严二故意篡改了数目,借此威胁于我。恳请老爷查明真相!”
徐大人听罢沉吟道:“你所说的情况固然如此,但现有借据在手,你怎么能一口咬定对方诬陷你?”张老儿坚决回答:“大人,借据上原本的确写的是十两,现如今变成五十两,这绝非我所为,必是严二耍的诡计,请老爷明察秋毫!”
徐公决定拨开迷雾,一辨是非,下令将张老儿暂且安置在差馆候审,并派遣张成携带自己的名帖,前往严府请严二到衙门对质,随后宣布退堂。
与此同时,张成带着徐公的名帖,来到严府大门,看到严二正坐在门房里。他上前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对严二说:“严二先生,我是兵马司差役,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面见府上的严老爷,请您通报一声。”
严二不明就里,接过了名帖,马上走进内宅。此时严嵩刚从朝中归来,正在书房查阅文案。严二手捧名帖,来到严嵩身旁禀报:“兵马司的徐爷派人送来名帖,还有差役有话要当面禀告。”
严嵩接过名帖,上面赫然写着:“年家眷晚生徐煜邦顿首拜”。他看完后疑惑道:“我和他并无来往,今日派人前来有何事?让他进来,我要亲自听听。”
严二领命,立刻将张成引入内室。张成急忙叩头行礼,严嵩示意他起身讲话。张成禀告:“小人是奉我家老爷之命,带来了名帖以示问候。另外,关于您的家仆严二爷,昨日他向我们衙门递交了状纸,状告豆腐店张老儿拖欠银两。衙门已将张老儿拘捕,并已进行了初步审讯。然而张老儿坚称只欠了十两银子,并非五十两,除非当面对质,否则他无法心服口服。因此,我家老爷特派我来府上说明情况,并请严二爷前往衙门对质。”
严嵩听罢,笑着表示理解:“原来如此,这是应当之举。”于是他吩咐严二:“既然你已起诉了别人,现在需要去衙门对质,就跟着这名差役去吧。名帖你帮我带回去,顺便向徐公转达我的问候。”严二不敢违背严嵩的指示,向张成行礼致谢后,立即离开严府,跟随张成前往衙门。
仇氏在得知丈夫被审讯后暂押在差馆等候对质,深感忧虑,担心严二倚仗权势,徐公可能会偏向他。于是,仇氏与女儿元春商量对策。元春认为:“母亲所虑确实有理,打官司一是靠钱,二是靠关系。对方既有财又有势,我们很可能会吃亏。记得那位海瑞老爷对我们颇为照顾,何不向他寻求帮助?或许能助我们脱离困境。”
仇氏听后茅塞顿开:“亏得你提醒,我差点忘了。”于是母女俩一起来到海瑞暂住的客房,详细讲述了丈夫被拘捕的缘由,并恳求海瑞出手搭救。母女俩双双跪下,久久不起。海瑞急忙将她们扶起,安慰道:“嫂夫人不必多礼,此事我定会尽力帮忙。目前尊夫只是待质而已,关键在于还清十两银子即可。”
仇氏忧虑地道:“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只是我们现在手头拮据,实在无钱可还。更何况严府上下有钱有势,万一徐公徇私情,岂不是会让拙夫受苦?”
海瑞胸有成竹地回应:“无妨,徐大人与我同乡,我们常有往来。我这就去他衙门一趟,将尊夫的实情告诉他,求他网开一面。至于银子,你们现在没有,我这里有二十多两银子,就借给你们十两好了。记得把那日的假银以及严二留在家中的银子一并带上,作为证据,这样一来,严二便无可奈何了。”
仇氏感激之余又觉得不好意思:“上次官税也是海老爷代垫的,至今未还,如今怎好意思再借用您的银两?”海瑞宽慰道:“不必在意,你只需将之前抵押的物品带来,我即刻陪你们前往兵马司署。”
此刻,徐公刚从衙门返回,门上传报海瑞亲临拜访,带着名帖请求见面。
在徐公的许可下,海瑞被引进衙门,双方寒暄过后,海瑞直言此次拜访的来意:“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一个棘手的案件,想请你帮个忙。”徐公爽朗一笑,打趣道:“海兄,咱们都是同乡,何必这么客气,让人听了都笑话。”海瑞认真解释:“虽是他人之事,但关乎公正,不得不如此郑重。”
徐公好奇地问:“哦?究竟是谁的事,尽管说来,只要是正义之事,我必倾力相助。”海瑞便将张老儿因借银一事被严二告状的前后经过详细告诉了徐公。
徐公听罢,点头道:“我昨日审问张老儿时,也怀疑严二篡改了借据金额,所以已派人去通政司传唤严二来对质,估计很快就会到。像严二这种恶奴横行霸道,真是无法无天,我这人历来不畏强权,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一番。”海瑞接着说:“现在,那锭假银和严二留下的碎银都在,我已代张老儿准备了十两银子,一并带来。”海瑞招呼海安将银两呈给徐公查验。徐公感慨万分:“想不到严二如此阴险,真是让人愤慨!”他当即下令家仆将这三部分银两交给张老儿,以便在对质时作为证据。
海瑞感谢徐公的帮助,徐公则表示:“不必客气,我生性最厌恶欺压百姓的恶行。”海瑞道谢后告辞。
不久,张成前来禀报,严二已被传唤到案,请徐公定夺审讯日期。徐公听闻严二已到,便命衙役在大堂准备,随即升堂审案。严二进入大堂后,只见他只是鞠躬请安,徐公勃然大怒:“见到本官为何不下跪?哪来的这般大胆的家奴?”他命令手下将严二按倒在地,先打五十大板。严二痛得哀叫连连,被迫跪下。徐公质问他:“你指控张老儿欠你五十两银子,可属实?”严二坚持道:“自然是真实的,有张老儿亲笔签署的借据为证,还请大人明鉴。”
徐公讥讽道:“张老儿欠你十两银子确实不假,那是借据上原有的数字。而实际上你给他的却是掺铅的假银,你以为本官不知情吗?”严二反驳:“银子真假,张老儿他自己难道分辨不出来?何况过了三天他才来兑换,足以证明他心虚。”徐公厉声道:“既然你说是五十两,为何现在又只承认一锭?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严二拒不认错,徐公遂下令将张老儿带上堂来对质。
片刻后,张老儿被带上公堂,徐公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所述之事是否属实?现在当着本官的面,你要给出确凿的证据。”张老儿逐一陈述了严二如何借给他银子、如何步步紧逼讨债,再到后来派媒人来说亲的过程,并将那三部分银子一一呈上公堂。徐公指着桌上的银子,对严二说:“严二,这就是你的假银,还有你用来讨好他们的那几两银子,现在也都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严二试图抵赖:“关于假银的事情,暂且不提。那几两银子,是我一时心软,出于同情才给他的,这有什么不对?”徐公闻言勃然大怒:“你在我面前仍然如此嚣张顽抗,足见你的蛮横跋扈。本官现要先行治你伪造银两诈骗,以及仗势欺人的罪名。”他下令衙役取来大枷,先将严二枷锁示众于街头,然后再进一步处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