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恶兄 (第2/2页)
三人抵达州衙,杨氏鼓足勇气击响冤鼓,很快被衙役引入庄严的大堂之内。坐堂审理此案的,乃是涿州知州刘子云,人称刘大人。刘大人接过递上的状纸,只见上书“姚杨氏泣诉伯兄姚庚欺诈弟妇之实情”。状纸中,姚庚如何设局欺骗、如何暗中卖人、杨氏如何遭受暴打、如何幸得解救,以及刘青如何幡然悔悟,皆被一一梳理清晰,脉络分明。
刘知州阅毕状文,不禁雷霆震怒,即刻下令差役火速拘捕姚庚,令其速速前来大堂接受审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即将在州衙大堂上演。
姚庚轻松赚得二百七十两银两,志得意满地在酒肆畅饮至微醺,踏着夜色归家。途中,忽遇两名差役迎面而来,确认身份后,两人左右夹持,将他强行带入附近一家酒馆。
差役直言不讳:“姚庚,别紧张,我们找你,是来帮你摆平此事的。只要你肯在州衙上下疏通打点,届时大人找个理由,将杨氏与王婆一并治罪,既可保你无虞,又能泄你心头之恨。”
姚庚心领神会,知晓差人意在索贿。当听到索要六百两银子时,他虽心疼,但想到自己的安危,终究一咬牙,将六百两银子交给了差役。
差役得手后,径直返回州衙,将其中四百两银两奉给了刘知州。
次日,刘知州再度升堂审理此案。
刘知州威严地喝令姚庚如实供述。姚庚按照昨夜差役所授之词,振振有词道:“大人,小人不幸,胞弟姚毅外出未归,弟媳杨氏品行不端,家中鸡犬不宁。她更被王媒婆勾引,与人贩子刘青私通。小人多方寻找无果,反遭他们恶意诬告。大人明鉴,小人出身书香门第,家境殷实,何至于卖人?还望大人主持公道!”
刘知州闻之,下令将杨氏、王婆、刘青三人带上公堂。
刘知州猛击惊堂木,厉声喝问杨氏:“杨氏,你受王婆引诱,与刘青苟且,竟还妄图诬陷兄长。速速招供,否则本州必将严刑伺候!”
杨氏听此,吓得瑟瑟发抖,但仍坚称自己被姚庚私卖。刘知州对其言辞嗤之以鼻,下令施以拶指酷刑。杨氏痛极几欲昏厥,最终失去意识。
待杨氏苏醒后,刘知州继续逼问,杨氏依然拒不认罪。一旁的王婆见状,吓得连连叩头,哭诉道:“大人,姚庚私卖弟媳确有其事,价码三百两,有他亲笔签署的契约为证,小妇人是中间人,契约如今还在刘青手中。”
刘知州对王婆的辩解充耳不闻,命令对王婆和刘青同样施以重刑,两人先后昏死过去。
目睹此景,杨氏心如死灰,无奈之下,违心承认与刘青私通,并承认曾诬告姚庚。一场公堂对峙,竟以如此荒谬的结果落幕。
杨氏被迫认罪,令刘知州颇为满意,即刻下令将三人收监。正当他准备退堂时,门外忽闻一声高喊:“大人且慢,此案断判不公!”
闯入者正是之前救助杨氏的儒生毛公。毛公真名毛登科,实为朝廷钦点的直隶巡按,此次微服私访,特意扮作儒生模样,恰逢杨氏事件,便引导他们赴州衙告状,意在暗察知州断案能力,却未曾想查出一桩冤案。
刘知州见一儒生竟敢质疑自己,顿时面露愠色,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毛公从容回应:“在下姓龚,名断,乃福建建宁府蒲城县人氏。科考未捷,现于外游学,途经贵地,恰逢审理此案,察觉大人判决有失公允,故斗胆上前质询。大人仅凭姚庚一面之词,不追究姚庚责任,反严刑拷问杨氏三人,此乃典型的屈打成招。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受皇粮俸禄,当公正无私,方不负百姓父母官之名。”
毛公言辞犀利,字字诛心,却触怒了刘知州,以干预公堂、诽谤官员为由,下令将其杖责四十。
毛公怒不可遏,大声呵斥:“你行此掩耳盗铃之举,世人皆知!你不过是贪图姚庚的贿赂罢了!说,你究竟收受了多少银两,才枉法治杨氏三人之罪?”
刘知州闻“银子”二字,心虚之下生怕毛公揭露更多,慌忙指令差役将毛公也投入大牢。毛公身为微服私访的巡按,未携带任何官方凭证,即便自称身份,旁人也无法核实,只能无奈地被囚禁于囹圄之中。
姚庚胜诉归家,恰巧与高氏相遇。他面不改色地编织谎言,声称杨氏正陪伴病中的姚毅于客栈,待弟弟康复,两人便会携手归家。高氏闻此言,心中稍安,忧心忡忡的面容终于浮现一丝宽慰。
姚庚步入自家府邸,迫不及待地将胜诉详情告知刘氏。出乎意料的是,刘氏并未表现出愤怒,反而喜形于色:“杨氏这回死定了,姚毅那份家业很快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夫妻二人的密谋并未逃过一双稚嫩的耳朵。隔墙有耳,姚庚之子玉庆无意间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次日学堂,眼见金钟又陷入对父亲的深深思念,玉庆不禁轻叹:“唉,只怕你再也见不到你爹娘了。”
纸包不住火,玉庆决定将所闻悉数告诉金钟。金钟听后,心如刀绞,放学回家后,又将这一惊人消息告知了祖母高氏。
高氏听闻真相,怒火中烧,颤抖着身躯直奔姚庚府邸,哭喊着揭露其丑行。姚庚闻声,意识到阴谋败露,非但毫无悔意,反而抄起扫帚欲对母亲动手。金钟见状,心急如焚,拼力拉扯奶奶逃离险境。
回到家中,婆孙二人决定联手向州衙伸冤。然而,高氏担忧孙儿卷入这场龌龊纷争,次日清晨,她毅然决然单独踏上通往州衙的崎岖之路。
行至五里之外,姚庚尾随而至,得知母亲意欲揭发自己,其人性泯灭,竟抽出一把钢刀,恶狠狠地向老母刺去。高氏闪避间,失足跌落悬崖。姚庚见状,认定母亲必死无疑,便心安理得地返回家中。
刘氏听闻高氏亦亡,欣喜若狂,与姚庚密谋进一步铲除金钟,以绝后患。玉庆察觉到这对夫妇的毒计,毫不犹豫地拿出所有积蓄,找到金钟,两人趁夜色仓皇出逃。途中,一只凶猛的大黑狗突然冲出,吓得兄弟俩分头奔逃,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从此天各一方,音讯全无。一场家族悲剧,在黑暗与罪恶的交织中,愈发显得凄凉而残酷。
在那个乌云密布的午后,高氏不慎跌下山崖,昏死过去。幸运的是,几个热心的商户路过此地,发现了她,急忙抬起她送往县城的医馆。过了许久,高氏才慢慢苏醒过来,看到周围那些善良的面孔,她心生感激,明白这些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是,她决定不再隐瞒,将自己遭遇的悲惨经历娓娓道来。
听着高氏泣不成声地讲述,商户们纷纷安慰她,并好奇地询问起她儿子的名字。高氏颤抖着声音说:“那个不孝子叫姚庚,而我那被他害死的儿子,名叫姚毅。”
这时,一个商户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道:“去年我在杭州时,曾认识一个做生意的人,也叫姚毅。会不会就是你的儿子呢?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杭州看看吧。”
一听到儿子的可能下落,高氏顿时精神一振,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决定跟着商户们前往浙江。一行人刚进入浙江地界,就遇到了一支商队。令人惊喜的是,姚毅竟然就在其中。母子二人相见,激动得抱头痛哭,各自诉说着分别后的遭遇。
原来,当初姚庚朝姚毅的肚子上扎了一刀,幸运的是,那一刀正好扎在姚毅贴身放在腰间的两副鞋垫上。鞋垫减缓了刀势,虽然刺破了皮肤,但并未致命。姚庚误以为弟弟已死,而姚毅则是因疼痛而昏迷过去。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又不好意思回家,便跟着一位恩人前往浙江谋生,用仅剩的几两碎银子艰难地维持着生计。
姚毅生性踏实勤奋,甫至杭州,便积极寻觅营生之计。周围人见他诚恳勤劳,颇为欣赏,纷纷伸出援手,引导他入门,甚至主动提供一些商业信息与人脉资源。在众人的提携与自身的不懈努力下,姚毅从小规模经营起步,渐有起色,积累起些许资金。原本计划在春节前返家团聚,但考虑到节日期间商贸活动频繁,决定把握商机,多做几笔买卖,故迟迟未能归乡。
听完母亲述说家中变故,姚毅心中愤慨难平,即便性格温和,面对兄长如此欺凌,亦无法容忍。他决定挺身而出,为家人讨回公道。然而,姚毅并未选择向州府申诉,而是直接前往直隶衙门,意图通过更高层级的官府,揭露真相,惩治恶行。
刘知州原以为对付一个闹事的儒生,只需关押两日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未及一日,一道上级公文翩然而至,言明毛大人即将履新直隶巡按之职。刘知州心惊,担忧若此时释放儒生,对方很可能利用巡按巡视之机,将自家丑事捅到上级,届时自己恐难逃其咎。权衡之下,他决定杀人灭口,让儒生永远消失在牢狱之中。
他私下召见狱卒王彪,密谋除掉儒生,并许以丰厚赏金。王彪亦听闻新巡按即将到任,深知此事若东窗事发,自己恐将成为知州的替罪羊,内心颇为挣扎。思虑再三,他决定亲自前往牢中,与儒生面谈,探其口风。
不料,面对王彪,儒生(实为毛公)并未显露出丝毫惧意,反而请求王彪帮他送一封信至京城,交给吏部尚书黄景龙。王彪闻知儒生竟与朝中重臣有交情,心中一惊,权衡利弊后,决定答应此事,遂请了两天假,携信匆匆踏上通往京城的路途。
吏部尚书黄景龙收到信函,小心翼翼地拆封展开。信中文字跃然纸上,内容令人震惊:“钦命直隶巡按毛登科,于私访期间遭遇涿州知州刘子云贪墨枉法,草菅人命,纵容逆徒逍遥法外。臣一时激愤,闯堂质询,反遭其扣押,意欲灭口。幸赖圣恩浩荡,狱卒王彪通风报信,臣得以脱险,赴京求助于吏部,冀望冤情得雪,黎民安宁。谨此上呈。”
黄尚书读罢,深知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拖延,即刻入宫上奏。嘉靖帝闻报,龙颜震怒,即刻下旨,命刑部大堂胡炳章率火速钦差队伍奔赴涿州,捉拿知州刘子云,将其交由毛登科依法惩处,严令不得有任何包庇纵容。
不出两日,胡钦差一行风驰电掣般抵达涿州,当庭宣读圣旨:“钦命巡按毛登科受朕密令,微服私访,行至涿州,发现民情不靖,良善蒙冤,竟遭州官刘子云构陷。朕闻此事,怒不可遏。现委派刑部大堂胡炳章擒拿受贿贪官刘子云,交由毛登科亲审,务必严刑拷问,查明真相,速速回奏。”
刘知州闻听圣旨,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所囚禁的并非寻常儒生,而是新任直隶巡按毛登科。与刘知州同样瞠目结舌的还有狱卒王彪,二人此刻才明白,他们亲手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一场风暴即将席卷涿州官场。
刘知州被解押带走,毛公亲自坐镇,重启姚庚涉嫌杀人的重案审判。此时,杨氏、王媒婆与刘青刚步入公堂,门外便传来一阵悲愤的喊冤声。来者步入堂中,杨氏与高氏母子赫然发现,那喊冤之人正是她们日夜牵挂的姚毅。
姚庚被押至公堂,目睹杨氏、母亲与弟弟齐齐在座,深知再也无法抵赖,只得俯首认罪,坦白了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
毛公依法判处姚庚逆伦弑母、刘氏助纣为虐,皆以凌迟之刑严惩;刘知州因受贿贪墨、滥用职权,致按院受害,被判斩首;无辜受害的姚毅得以洗刷冤屈,两份家产尽数归其掌管,以尽孝道,侍奉老母。
毛公雷厉风行,立即将姚庚夫妇与贪官刘子云捆绑,押赴法场执行死刑。姚毅母子则得以回归家园,为感谢刘青仗义相助,赠予其三百五十两银两。然而,询问家人后得知,金钟与玉庆兄弟二人离家后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多方派出人手四处寻找,却始终无果。
殊不知,金钟一路流浪至山东,有幸被一员外收养,不仅教其读书识字,更助其在十八岁时连中科举,成为河南知府。而玉庆则辗转至河南,被一豆腐店老板收留。十年后,凭借金镯为信物,兄弟二人奇迹般重逢,彼此认出,相拥而泣。随后,他们共同回到良乡,祭祖归宗,重振家业。
自此,姚家子孙铭记毛公恩德,世代供奉其禄位牌,全家虔诚敬香,以示对公正廉明官吏的感激与敬仰。一场家族悲剧,在毛公的公正裁决下,终得昭雪,而历经磨难的金钟与玉庆兄弟,也在曲折的命运中找到了各自的归宿,为这段传奇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