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洪武门人 (第2/2页)
清心格格一见这傅传书便殊无好感,心中说不出的厌烦,仿佛见他好像见到鬼一样。袁承天转头并不理会,他依旧人皮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傅传书自然识他不出。他见这金枝玉叶,百媚千娇身为皇室贵胄的格格竟然和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穷小子说话,而且神情说不出亲腻,便气不往一处来:这小子何德何能,竟得格格垂青?自己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却无人答理,仿佛在别人眼中直如无物,你说气人不气人?所以他见到二人,便语带讥讽,说不出的蔑视神态。
清心格格道:“我喜欢和他说话,你管不着!”傅传书心中生气,嘴上却道:“我记得古人说慧眼识珠,不想今天却反其道而行之,岂不令人可笑。”他摇着手中那枝桂花扬长而去。清心格格一时气急,甩手将手中的一块石子向那傅传书背心打去。傅传书何等样人,耳听背后风响,便原地轻轻一个转折避过这石子,哈哈笑道:“打不着!”又不忘向清心格格作了个鬼脸,一时引得旁人皆哈哈大笑。清心格格恼他轻薄,却是无法,只有作罢。
白碧尘和白凤凰这时正好走下凤来客栈,来到大院之中,正瞧见这一幕,不觉莞尔相视一笑,心想:少年天性,人人使然!谁少年还不是这样?
清心格格道:“有些人不是英雄还妄称英雄,真是鱼目混珠,辱没了英雄二字。”她言之所指自然是这傅传书,只可惜此时傅传书已和娘亲离开凤来客店,来至大街之上,但见洛阳城中士农工商虽然熙攘,不似往日,因为时不时可以官兵来回巡视,以防有变,只因不日洛阳要召开武林盟主大会,所以严加看管,所以只见行人都匆匆,没有欢喜的表情!
白莲花不念旧恶,她见傅传书神情大好,伤势已愈,心中自是欢喜,虽然此子有时行止偏激,做事不讲道义,但是必竟是亲生子,偏袒于他,所以处处卫护于他,不让别人侵犯于他,这也是天下父母的通病,卫护子女胜于爱护子女。傅传书不知为何毫无亲切之感,似有莫大隔阂,毕竟分别一十八年,今次相识,傅传书一时也难以接受。白莲花亦不强求,只求他慢慢可以接受,毕竟不急在一时。
清心格格非要袁承天陪她。袁承天也是无法,于是两个人便来到一处大酒楼,只见食客云集,想见这是洛阳城中有名的酒楼。只见店中堂一块大金匾写着“醉月楼”三个金字,左右是幅对联,左边写着却是“一剑霜寒十四州,满堂花醉三千客。”这句诗却是出自诗僧贯休之手,诗中杀气逼人胸臆,豪气充塞于天地,千古之下凛凛有威!
袁承天心想:这酒楼主人必是不凡。清心格格也如是想,想见其人一面。两个人上楼之际,瞥目之间袁承天见到丘方绝和一干弟兄正由外而内步入酒楼大堂,其间便有日月堂主杜纵横,便又想到那江愁城在京师为救帮主丘方绝而命丧天牢,自己如何将他尸身运出,交还复明社众弟兄,往事历历在目,心中长叹,逝者已矣!他转念又一想不对这多武林英豪前来洛阳,殊非好事,所谓福祸相倚,看来此次武林盟主大会必定不妙,其间定有波澜,可要加倍小心,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是否会设下陷阱,引天下英雄入其彀中,那样一来天下英雄好汉岂不危哉?想到此处袁承天出了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闻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只见几个丐帮弟子开道,拥着一人进来,只见他不过二十来岁,身上破衣纠结,神态说不出的傲慢,身周更有丐帮四大长老护持:执法长老陈元龙、律法长老陆进元、护法长老彭长春,另有一人定是传功长老——只是先前的传功长老萧迟月背叛丐帮,君山一役事情败露,携于令仪双双出逃不知所踪;那么传功长老位置不能或缺,便又推举帮中声名德高望重之辈出任,只见他一脸正气,面目慈善,仿佛一位徇徇老者,不似奸邪之徒。这丐帮少年不问可知便是新晋丐帮秦于卫了。只见他目中无人的神态,毫无谦卑的样子。袁承天心下一沉,丐帮操于此人之手,只怕要日趋式微,不复袁枚帮主时的风光无两,心下不由惆怅,说不出的落寞。
清心格格从来在皇宫大内长大,又怎知江湖掌故,是以并不以为异,拉着袁承天在临窗的座位坐下,唤小二快些上菜。袁承天那有心思吃饭,心中只想着心事,只偶尔吃一口馒头。清心格格见他心不在焉,便低声问他:“袁大哥,你似乎有心事,能告诉清心么?让我为你分担!”袁承天不置可否,推窗看外面街上行人,说道:“格格我实在害怕此次武林盟主之会上凶多吉少,害怕你皇帝哥哥派人杀害这些江湖英雄!”
清心格格道:“那也未必,如果这些江湖英雄被我皇帝哥哥收入网中,那岂不是太过脓包了?这样无用的人还不如早早死了干净!他们对世人又无益,只会痴心妄想做着杀人越货的无耻勾当。”袁承天见她一力卫护嘉庆皇帝,也不以为怪,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这时对过一个道长高呼店伙上菜,毫无道家和光同尘,平静谦虚的态度。袁承天看去正是那终南剑派掌门白一平道长;只是好生奇怪他不在京师佐作多铎王爷,却来这洛阳城参加武林盟主大会,可见别有用心。当时他在那山窟之中杀了南海剑派的弟子成为凤一切行为皆为当时身在石棺中的袁承天看得真切,只是可惜那南海剑派洪武大师的高足竟尔丧命于斯,可是师门不幸,连损两位高足——大师兄萧振峰命丧浮烟岛,那次一役可说全是那萧振峰贪恋功名所起,身死他乡,可说咎由自取,须怨不得旁人!成为凤之死可说是恩将仇报,本要击杀白一平,不料反受其害,也许世间机关算尽误了卿卿性命,人间大道还是善义常存,宵小之辈终不久长。他身边是穆长清——武当掌门的师弟,武功亦是不凡,只是心恋功名,不耐寂寞,便辞别掌门师只投身朝廷,欲建功立业,光大门户;只是他一心功名,却忘却了自己是汉人,与他们身份有别,人家是处处戒备于你,纵使你有本领,也不会让人身处要职,因为朝廷尤其嘉庆皇帝处处防范汉人身处要职,心存不轨,想要起身造反;既便如那岳停风当年有汉人义士投书要他起兵反清,可是他却不允,反而将这人押入当时嘉庆皇帝南巡杭州西湖之边的驻跸行宫,结果那人被杀,罪名当然是忤逆反上。岳停风本拟此次效忠今上,嘉庆会龙颜大悦,赏他顶戴花翎抑或官升三级,提命为提督,但是嘉庆皇帝只是褒奖有加,决口不提其它赏赐,因为皇帝眼中最瞧不起此种卖祖求荣的人,尤如当年洪承畴之于爱新觉罗.福临一般,你自以为杀人有功,可是那是同胞相残,在皇帝眼中就是个于故国不能尽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之人,对前朝皇帝不忠,是为大节有亏,虽然于清国有益,可是这样的二臣,皇帝能不防患于未然!而其娘亲傅氏和兄弟都卑视其人,不进京城享受他眼中的所谓的荣华富贵,只一心向明,故国难忘,于是二人浮舟于湖上,其行为高风之亮节,可以为天下女子之楷模,比之孟母亦不遑多让,亦使天下人人敬仰,名留于后世!
袁承天见此二人现身酒楼,心知这定是朝廷所遣,意在携助当地有司衙门,协同防范些江湖人士意谋不轨。清心格格刚刚啜了一口茶水,见袁大哥怔怔然不知所想,心道:袁大哥怎么老时无缘无故发什么呆,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她刚想此处,又见一个俏丽的女孩率领白莲宗的女弟子登登上楼。她倒不觉得意外,只是袁承天见了脸色微微一变,见是郑萧萧——白莲花的女弟子——只是现下宗主不在白莲宗,是以她暂理教中事务,代职教主之位,处置大小事情,只待将来白莲花重回白莲宗便不再行事职责。郑萧萧率门下弟子约摸十几个人上楼。因为袁承天还是先前装着,不是本来面目,所以虽然四目相视,并未认出,只是觉得面熟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便挑了座位一干坐下,便说着什么话,似乎在讨论此次盟主大会的事情。袁承天也无心运功去听。
他和清心格格胡乱吃了饭便下楼,不觉二人出了城,一路上山,但见秋风吹来,心情开郎,此时暑气早去,行人也多。邙山位于洛阳城北,世称北邙山,山上有历代皇帝陵寝,世谓:生于苏杭,葬于北邙之说;这北邙山山清地灵,是为龙脉之地,是以历代皇帝趋之若鹜,死后葬于此,可以朝代永享,生前荣华,死后亦要富贵!山上植有牡丹,山上得天独厚适宜种这花中富贵的牡丹花;四月天时牡丹盛开,万紫千红,蔚为壮观,从山趾至翠云峰之道家祖庭上清宫,让人留恋忘返。只是现在九月天时,牡丹早已花谢,只有绿叶在秋风中摇叶。清心格格见此情此景,不觉吟诵道:“曌皇女帝今何在?洛阳牡丹总向春!”袁承天道:“你几时也学得风雅了?”清心格格道:“你们汉人的诗词我难道不会?”袁承天看她闪着精灵古怪,狡黠的目光,笑道:“好姑娘,我可怕了你。”清心格格从山路之旁折了些无名的花,随手编了一大大的花冠,套在袁承天头上,拍手笑道:“袁大哥你若是女子便比我好看,只可惜……”袁承天道:“可惜什么?”
清心格格道:“可借你不是!——若是咱们结为姊姊永不分离,食则同桌,寝则同床。”忽觉那寝则同床不对,脸上郝红,低下了头,不敢看袁承天的脸。袁承天却不以为意,只看山路两旁的花花草草。过了好一会,已到翠云峰巅的上清宫,只见观宇宏大,执事道众在清扫地上落叶。一位年长道人正在庭中执剑习武,气势不凡,仙风道骨,仿佛神仙。清心格格和袁承天暗暗喝了声彩。
不一刻这道人收剑回鞘,向二名小道童道:“清风、明月你们为何不招待两位方外居士?”他见袁承天衣着平常,但眉宇神情间透着不凡,更兼行走足不沾尘是个身有武功的人,旁外这女子秀丽非常,气雅端庄,亦不是凡人,所以命清风和明月两个道招呼于二人。
上清道院的知官堂在西厢房,有执事道人在旁,清茶待客,以示清淡如水,心事高洁。本来天下道家都是和光同尘,明哲保身,与世无争;可是一到民族危亡时便仗剑下山,救世苍生,所谓乱世下山,盛世归隐,真正的宗派领袖,不似其它沽名钓誉,徒有其表,只有虚名,没有真正的关怀天下苍生!袁承天和这道人相谈甚欢,因为同是道门,只是这上清道院执事道长并不知袁承天也是玄门正宗的人。临别时才得知这执事道长名唤:谢灵运。
下山时节,清心格格道:“道家从来清心寡欲,是为真正的修行者!无有功名富贵之想,没有男女之情,只有一片济世之心!”袁承天笑道:“家长亦是如此,总是心心念念匈奴不灭,何以家为?”清心格格脸上有些不高兴,说道:“我皇帝哥哥不好么?你们偏偏勾搭乱党,祸乱天下,非要天下苍生蒙难不可么?”
袁承天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也。也许对与错只在一念之间!”清心格格道:“袁大哥,我真害怕将来有日你和我皇帝哥哥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我好害怕!不知到那时我是帮助你抑或帮助我皇帝哥哥!”袁承天道:“总是难免!格格你生长皇城丈内,真得不知道民间疾苦,他们命如小草,死如灰尘,世间不会有人去关心他们生死的,仿佛这世间从来如此:冷酷、无情、残忍、凶残、有时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尽可以数典忘祖,干些为人不耻的事。”
清心格格手中把弄花冠,说道:“天下从来如此。你们以前的汉人皇帝便好么?还不是戾气杀人,朝堂之上忤逆本意,灭人十族!这就是你们汉人眼中不世出的好皇帝?我皇帝哥哥虽然有时也杀人,但是他有节制,杀得是不法之徒,贪官污吏,从不杀好人。袁大哥你说他是英明的君主还是昏庸君主?”袁承天道:“你皇帝哥哥非常人所及,英明天纵,吞吐天下,握有四海。——但是,两百年间,汉人反清复明从未断绝,因为他们心中有个不死的信念:汉人虽也懦弱,终要复国!复国之日,当祭拜明孝陵,以告上苍,汉人终也复国。格格你不会有这样奴役的感受,这是刻骨铭心之痛!家破国亡的痛!山河沦陷的痛!南望王师又一年的痛!更有天下庶民生如蝼蚁,命贱如狗的痛!这种种椎心之痛,我们能不反抗?如果人人噤若寒蝉,那汉人的血性呢?岂不愧对轩辕皇帝?我汉人何时懦弱如斯了?”
清心格格看着九月天时山中乱开的山花,笑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抱负!人一生何苦活着这样辛苦,学学陶渊明不好么?寄情山水又何妨?人生只一次,下辈子也许不来也!快快乐乐不好么?整日价愁眉苦脸,袁大哥你不心累?”袁承天无可奈何摇一下头,说道:“我也想的,可是却不能够!袁门弟兄我放不下,昆仑派我放不下,更兼这江湖上这些仁人义士他们前仆后继,我却退缩,我却置身事外,岂不让先祖声名有亏,九泉之下亦要骂我这个不肖子孙!天下人都勇敢担当,我却懦弱如斯,我诚然做不到!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也想放下一切,可是有人要我担当,我能推却?圣人日: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其所不能也!”
清心格格见他坚毅的目光看着沉沉西落的太阳,仿佛他是个孤勇者,天外一颗万古流星,划破天际,来至人间,要一心匡扶人间,可是世间多是险恶,人心如盅,处处显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唯有初心,仿佛洪水猛兽,又肆虐人间!
好一会儿,格格说道:“我记书上至圣先师说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袁大哥,原来从来圣人心地纯良,与天地同不朽,不是我等凡人可以企及!你为什不可以放下心中抱负,咱们天南地北,远走江湖,不好么?远离江湖争杀!”袁承天却道:“可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然我们人人置身事外,国家岂不灭亡?”清心格格走累,在半山处一座风雨亭歇息。她枕着袁承天的肩臂幽幽说道:“袁大哥,不知为什?自从见你以来,我们相识,便觉人生有了目标,不似以前只道人之一生不过荣华富贵,位极人臣,是人生大追求!——原来世间还有那么多的仁人义士为恢复他们心目中的故国不惮于生死,勇敢于直前!原来世间不尽是为了荣华富贵之徒,更有那样的英雄好汉光耀千秋!”
袁承天看那轮西沉的红日,说道:“有时我真的好想放弃,但是梦中见到先祖袁督军便愧疚地无地自容。他是千古难有的大英雄,大豪杰,其生平豪杰可以直逼千古,几乎后无来者!我也要学一学他,不独为了家国,更是为了天下的庶民百姓!”清心格格轻轻发出呼息声。她实在走得累了,便睡着了。袁承天见纯美的面容,在西沉红日映照下现是绝美。他直想俯身在她额头亲一下,可是他又打住了这念头,收回心猿意马,心想:这红日西沉,终于再升起的时候!可是这一生失去所爱之人,也许便不可得!她已是海查布的人,自己这样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有违礼教大防,自己这样行为是不是有违师门门规?虽然清心格格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一时之间心中愁闷难当,说不出的郁闷。可是他又不忍打挠清心格格,便这样由她睡去。夜中秋虫鸣叫,更有山花清香扑鼻而来。他有些饿了,将格格放伏在栏杆上,自顾去山腰处摘取柿子,吃了起来!
这一下,惊醒了清心格格。她睡眼朦朦胧胧见月光下袁大哥吃东西,不禁自己也饥肠辘辘,便伸手取了枚柿子吃了起来,二人相视一笑,快乐亦在其中。满天星光洒下,不及他们此刻心中快乐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