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后主墓前.苍凉悲生 (第2/2页)
白凤城见袁承天在身后,怒道:“都是你小子惹得祸,惹得赵姑娘不开心,一个人不顾性命独自离去了,你说这不是你惹得祸事么?”他又气愤道:“先前不现身,风平浪静;现在你现出本来面目,横生枝节,祸事连连,你说你不是煞星又是什么?”他全然忘却昨日袁承天相赠解药的情谊,现在仿佛他成了众矢之的,一切罪过全拜他所赐,仿佛一时之间成了不赦的十足恶人。原来世间人情如此,他——袁承天一心卫护别人性命周全,别人竟视他为仇寇,你说世间人心不险恶,有时人比鬼可怕!可是袁承天却依旧不念人旧恶,依旧不改初心,他依旧有一颗热爱世人的心啊!他这一生不行恶人的路,不坐亵慢人的座,不从恶人的计谋,但行好事,不问前程!那怕前程的道路满是荆蒺扑面,生死已无惧,只因天上有颗指引前程的明星,照亮大地!
忽地白碧尘从房间走出,见儿子白凤城出言无状,便加以喝斥:“城儿,休得无礼!如果没有袁少侠相赠解药,你还能活命么?知恩图报,方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白凤城见爹爹发话,便不理会袁承天,向白碧尘辞别,要追随那赵碧儿,卫她周全,以防路上有人害她。白碧尘也不阻拦,因为他知世间情之字,最足伤人,所以放他而去,否则他留在洛阳只会郁郁寡欢。白凤城更不停留,收拾细软,从客栈后院马厩牵出一匹乌骓马,飞身而上,打马扬鞭出了洛阳,沿官道一路往北,去寻赵碧儿。
袁承天心中多是自责,都是自己不是,惹得师姊赵碧儿愤而而去,她心中一定千万次恼恨于自己,可是谁教情之所钟,端在我辈!他之与清心格格似乎谁也离不开谁,纵使离开也还是心中心心念念放不下对方!
清心格格见无端生起这场风波,心中落寞:难道我和袁大哥在一起是错误的,我不敢这样?可是我心中的确不能没有袁大哥!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我才不管什么满汉有别,我只在乎和他在一起!
武林盟主大会设在九月九重阳日,秋风送爽,说不出的惬意。若是在开封城,则是九月菊花开满城,家家户户唱升平;洛阳城菊花不多,但是鲜艳花开照人,点缀于古城每个街巷角落,显出生机盎然,透着清新可爱。袁承天换了衣服和清心格格来到大街上。人们已在议论这十年一次武林盟主大会,只说现今的盟主李百药可说武功人品俱是上乘,只是不喜结交官府,是以官府便欲寻隙制裁于他,奈何人家光明磊落,没有把柄,也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罢手。只是此次便派重兵把守洛阳城安危,以防不测之祸,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人人心头似乎压了块大石头,不开心颜。
明日便是九月九日重阳日,是为武林盟主大会之日,与会武林人士必是济济一堂,说是切磋武艺,实则觊觎这盟主之位,因为拥有盟主身份,掌有降龙令,便可以号召天下群雄,为我所用,为我所役使,皆要戮力而为,所以这盟主之位兼之降龙令是武林中人,人人思而得之的东西,想来此次武林盟主大会必有一场生死大战,试看天下英雄是谁?只是袁承天心系昆仑派,心想难道师父不来么?别派尚想分一杯羹,何况我堂堂昆仑派?师父他老人家为人正真,方正,谦谦之浊世之君子,行为总是合乎世情,又兼济世为怀,待人宽大为己,如果他出任这盟主,别人更不堪拥有?所谓世之英雄,不唯武功绝高天下,更要有一颗济世,爱人的心,否则空有一身纵横天下的武功,行为为人卑劣也是妄然,所以英雄者,武功和人品缺一不可!可是这些时日并未见有昆仑派门人弟子人影,只他和大师兄二人,心中不免奇怪!后来想想释然,也许师父无心于功名,和那什么盟主的虚名,要那劳什子有什用?不如潜心武学,和光同尘,与天地同光明!
袁承天想此心中豁然开郎,不由得仰天长啸,声出里许,仿佛鹤唳九天,引得洛阳城中行人都驻足观看这气宇不凡的少年;更引得几个武林大豪啧啧称赞:小小年岁,竟如此深厚功力,是人皆不能也。袁承天始觉自己一时忘形,露了形藏,不觉面一红,拉着格格转入小巷。过了一座石头桥,抬头已是通往邙山之山道。清心格格一时心血来潮,缠着袁承天要去拜谒那南唐后主亡国之君李重光的墓。袁承天见她兴致盎然,不便扫了她的兴致,便穿花拂柳上山。
本来天色晴郎,不意风云忽突,天空中铅云密布,不一刻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冷风吹来,冷人肌肤。这秋天的雨是阴冷,不比夏日的雨让人神往。格格冷得打颤。袁承天见了嘻嘻一笑,将身上的外氅脱下,给格格披上。格格心中不觉一暖,回眸一笑,心想:原来袁大哥还是关心我的,他内心还是喜欢我的!她看袁大哥清新俊逸的样子,心生感慨,今生有他,再无憾事!山道上偶有行人,见这对璧人,真羡煞人也。
南唐后主李重光,被后世诗家尊为词帝,天下无出其右;他的词情真意切,皆是出自内心有感而发,是时国破家亡,一旦归为臣虏,怎堪阶下囚之辱,披发被面,形同奴隶,悲不自胜,千古帝王未有之惨事也。正如他的词中说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在南唐后主陵寝之前,不见这墓宏伟,只有一通石碑,刻有这亡国之君的生平,潦潦几十字盖括一生的事业!只见墓周生满荒草,在秋雨中瑟瑟发抖。袁承天见了,不由悲从中来,似有同感,仿佛眼前迷离又见这李重光在那北方宋人的都城汴京,囚身一小楼,孤独面对不可知的未来,身边虽有小周后,可是受人之欺,不得发作,只有忍辱负重,别无他法!这种生命的压抑有时比死还难受,没有经历过的人岂能感同身受!最后他还是被赵匡义下牵机药所害,可惜一代国君就此身死他乡,难回故国!
清心格格叹了口气,说道:“亡国之君,着实可怜可恨!只可惜了那些卫国战争而死去的士兵,他们白骨磊磊,换不来家国盛世,反而国破家亡,你说是人为,抑或是天命使然?”袁承天道:“也许天命难违吧!”他恭身向这李重光的墓拜了下去,心中祝祷九泉之下李重光有知,几百年之后有一少年前来拜谒于他,感慨其生平际遇惨烈,不为后世所看重,无人扫墓。——可是他——袁承天却敬重他是世间磊落奇男人,虽武功治国不如他人,可是其才华却是冠盖于世,温尔有雅,只可惜生不逢世,处于虎狼之世,为奸人所害,徒让后人扼腕长叹!
他随手取出带来的水酒,洒于冢前,长声说道:“昔君为帝,护爱孑民。儒雅风骚,无人可与。国破家亡,让人心悲。君下有知,定当叹息。我今拜谒,长歌当哭。笑出苍穹,悲在而今。君去渺渺,魂归故里。祭酒于前,拜服君上。我今感慨,不胜悲伤。愿君那世,永享平安!”他又拜了下去,脸有泪痕,斯人同感,天地同悲。忽然有琴声传来,似远非近,仿佛近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让人不可捉摸!细听之下却是古琴曲《胡笳十八拍》,意境苍凉,尤见塞上烟尘,生离死别,让人悲不自己。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均声一惊,暮色苍苍,小雨朦朦胧胧之中,只见一人由远而近,却是那上清宫执事道长谢灵运。谢灵运见是他们二人很是意外,看着李重光墓前果品祭祀,很是诧异。袁承天抢先步道:“仙长,因何琴声悲怆,似心中有故国之悲?”谢灵运道:“前日见二位居士不凡,今又祭拜这李后主之冢,必有所因?贫道因雨天无聊,便自抚琴,不料一时忘形,竟是这令人伤悲的《胡笳十八拍》,徒让人见笑。贫道只是和光同尘,那有什家国之念,心守为一,其它之事自有天定,已非贫道所能。”二人相谈甚欢,谢灵运邀二人来到山腰的望天亭,亭子建在山腰,俯视南边的洛阳城,辐辏熙攘,一派繁华,烟雨之中尽显昔日帝京之盛貌。
谢灵运望了一眼这南唐李后主李重光的墓,摇头说道:“世人执念生死,放不下荣华富贵,其实生前死后皆是空。”袁承天想起师父讲南华真人的故事,这南华真人是为道教四大真人之首,以下为通玄真人、洞灵真人和冲虚真人。袁承天说道:“记得师父说起南华真人修行成道的事迹。他曾对弟子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邪?何以加此!道长你说人死万物皆无,何必贪恋生前荣华!所谓美人娇妻,皆虚幻泡影也!只是世人难忘!谁人可以做到?”谢灵运道:“生死那是极其渺茫之事?生前谁是我?死后我为谁?谁又知道,冥冥之中自有神明卫佑,生前但行好事,死后随其自然,人间如大梦!”
袁承天道:“可是世人多是想念荣华富贵,恋生畏死,不知所以,道长何解!”谢灵运道:“正因如此,世间才有圣人和庸人之别、英雄与懦夫之别、君子与小人之别、美玉与顽石之别!”清心格格道:“依道长之言,是英雄便是英雄,是小人便是小人,难道他们便一承不变,英雄永远是英雄,小人永远是小人?”谢灵运道:“有时也不尽然,人心如鬼;有时道貌岸然,衣冠楚楚未必是君子;有时容貌猥琐,形容枯槁,也未如是十足小人,人的恶也只在念之间!可以上天堂,亦可以送地狱,只在为人行止!”袁承天道:“道长所言极是,想那百多年前明亡清兴之际,汉人多是流离失所,满洲人铁骑践踏我国士,其实多少明朝遗臣投降敌人,不但不卫护自己同胞,反而举起屠刀杀起自己族人,比他们满洲人还卖力,一时之间遍地狼烟,可怜我中华汉人民姓血流漂杵,可谓人间大悲事!”谢灵运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也许人的生命不归本身所有,也许世人皆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有上天旨意。贫道看你们两个人小小年纪,仿佛洞悉世间,将来也许拯救天下苍生全靠你们了。”袁承天道:“道长过誉,天下英雄尽有,自己无德无能,怎堪拥有!”谢灵运道:“不对,我观阁下印堂有冲天之志,目有宝珠射冲斗府,气势非凡,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自有一派英雄气概,非他人所能。贫道自认平生识人无数,今次也不会看差眼!”
清心格格嗤嗤笑道:“道长言下之意是说我袁大哥有紫微之命格。”谢灵运道:“天下本无主,人人皆有帝王命!所谓有能者居之,无能者退位。天下莫不如此!”袁承天道:“我无意与人争一日之长短,只想天下人人安居乐业!”谢灵运看了一下天空,但见阴云又起,山花又朦胧起来,仿佛不可见,他说道:“天下少有英明天纵的君子!”清心格格道:“当今嘉庆皇帝难道不是?”谢灵运道:“他有吞吐天下之概,只是力有不逮,其实京都中权臣勾结互为朋党,意有乱社稷之危,也许皇帝也洞悉其中,只不发难,只待时机一来,便将朝中乱党一网打尽;——因为这嘉庆皇帝看似年纪轻轻,可是却有权谋,对敌人卧薪尝胆,将来一雪前耻,这才是英明的天子!”
清心格格听他赞誉自己的皇帝哥哥,不觉笑颜如花,仿佛春花开放。谢灵运却没注意。因为此时暮钟敲响,是晚课的时候了。他辞别二人,回转上清宫。袁承天目送他远去,心中感慨万千,心想这道长谈吐不俗,是位高人,见他身形去远,想起古人一首诗: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不一刻,雨住天晴,秋日天黑的早!他们刚要走,忽见两只狐狸窜来,仿佛并不怕人,在李后主的墓前草丛卧下,时不时抬头看一下二人,目光流露出的是凄凉,仿佛它们是守护这位李后主的陵寝不被人损毁,有时禽兽之心胜于人类!清心格格道:“它们好可怜!”袁承天拿出上山时带得点心放在它们面前,回头说:“格格,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暮色苍茫之间,山路两旁开满了黄花,其间更有一丛丛菊花,在山间摇曳它们的身姿,不由得让人想起唐时黄巢的诗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他不由得说了出来。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也要学一学那位杀人无算黄巢不成?”袁承天却道:“也许他算不得英雄好汉,只因他起义之后百姓多死于流离失所,其间更有鬻人为菜,你说他是英雄?”清心格格无语。袁承天又道:“苍茫大地任沉浮……生平行止难定止……尔是英雄谁是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