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为亡者而活 (第2/2页)

李柳带着羽衣回山，远远看着柳园上新长出来的一颗柳树，再是有心理准备，也是夺眶而出，人矮半截。

鱼游峰管事归位。

整个鱼游峰的灵场是夜小天准备的，悼词和挽联都是他写的，稍微考虑了一下，夜小天没有放庄重悲伤的歌，而是放了一首李玟的《想你的365天》，那是一个一生照亮别人的人，他希望在这个夜空，也能照亮前行的路。

柳园门前有一个墓志铭，那是夜小天留给自己的：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重生。我爱这世界，因为我爱这天地。我恨这世界，因为这天地恨我。

李柳回来后一言不发，沉默得就像夜海。

山脚下的祈祷仪式办得很隆重，据说是山神老爷发怒了，仙山的后山烧红了整个天空，

柳婆婆等人的追悼会陈设得很用心，葬礼办得很轻简，参加的人也很少。

整个葬礼，夜小天把自己能想到的都添加进去了，他担心这里他不会再有机会来了。

夜小天，慕容细雪，银妆，圆圈圈，李柳，羽衣披麻戴孝，二十娘和九娘帮着送了一程。

琉璃独自远远观望，她不知道为何要在这里耽搁这么多天，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些死去的人对他们的意义重大。

守灵三天，整个插云峰上沉寂得要命，有人的时候比没人的时候还让人害怕。

不再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夜小天散去一身的酒气，以浩然正气高声呼叫

“有一天，我去世了，

恨我的人，翩翩起舞，

爱我的人，眼泪如露，

第二天，我的屍体头朝西埋在地下深处。

恨我的人，看着我的坟墓一脸笑意，

爱我的人，不敢回头看那麽一眼，

一年後，我的屍骨已经腐烂我的坟堆雨打风吹，

恨我的人，偶尔在茶余饭後谈到我时仍然一脸恼怒。

爱我的人，夜深人静时无声的眼泪向谁哭诉，

十年後，我没有了屍体只剩一些残骨，

恨我的人，只隐约记得我的名字，

已经忘记了我的面目，爱我至深的人啊。”

······

夜小天转头看向身边人，“记住他们吧，记住彼此，刻进心里面，只要我们不忘记，他们就不会消亡。”

耽搁三天，星辰再次飞天。

插云峰封山禁水，稻香村的神仙地，再也没有护身符出现，神仙山再也没有神仙住。

插云峰上的衣冠冢，柳园里的灵石棺，代表着一切美好的幻灭，从此之后的夜小天一行人，再也没有了侥幸。

——

蒹葭悠悠醒来，一抬头就是白羽那张关心的脸，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妖兽，直到她看到师父的那只雷鸟才想起当时吓坏了她的画面，“师父”！！！

她的呼唤没有人能够回应，她环顾四周，烈烈的风被挡住，他们飞行在空中。

“你醒了”！

“白姐姐，师父和白炼·····”蒹葭眼眶一红，就说不下去了。

“你回去认罪伏法，否则我会亲自送你上路”。不曾想，雷鸟开口如人言。

白羽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话，“师叔让你们照顾她”。

“那不是一码事，有罪就该罚”。

蒹葭拉住白羽，“白姐姐，别说了，我确实有错，要不然也不会害师父去死，我愿意回去赎罪，要我的命我都认了”。

白羽的心情也不好，见她终于懂事许多，有些手段就没有白费。

“此事过后，你不再欠夜小天的情，不再是鱼游宗的人，你答不答应”？

蒹葭醒来后，一直觉得心里面空空如也，除了是因为师父的死带给她的伤痛，白炼这个本命道法消失之外，她觉得好像有一份最真挚的感情，一下子就放下了。

蒹葭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从此之后再也不是一路人。

“夜小天是好人，但绝不是良配，他既然已经有了佳人，我就不该再插足了。鱼游宗对我有恩，但是白炼已经身死，我已经没脸再回鱼游宗了。师父如今已经死了，该我尽孝道了”。

白羽偷偷松了一口气，斩断她的心誓姻缘，冒险结在自己这里，于公于私，她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蒹葭有些入魔了，注定得不到回应的爱情，不如让她来弥补。

蒹葭看着白羽，从未觉得她如此的贴心，无助的她自然而然的依靠上去，白羽怜爱的搂着她，心脏跳动的一刹那，蒹葭好似得到回应一般，这个温暖的怀抱，她就不准备再离开了。

白羽微不可见的朝着雷鸟点点头，后者终于收起敌意，既然是九翅真人临终之前的选择，他们怎么会故意唱反调。

只是蒹葭一直以来太自我，太逆反，他们担心付出不必要的牺牲，如今既然收心，那就是他们放心的时候。

雷鸟终于松下心神，振翅高飞到看不到的高空之中，祭奠自己的主人，“你何苦在离去之前还要为我们思量，让我们独活”。

九翅真人的妖族，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祭奠自己的主人。

想起一个人，蒹葭突然开始崩溃，柳婆婆的死是她心上的另一道深深伤疤；如果整个天下的人她都敢面对的话，如今她恐怕没有面目面对曾经的两小只，小舞和玲花。

最宠爱她们的两个人，相继去世，师父和柳婆婆的死，成为了她心中永远的刺，她开始为自己的任性自责。

——

郑璨之全力输送真元，本就黝黑的脸上，因为汗水，变得更加油亮，“掌门师兄，再快一点，几位师兄弟快不行了”。

李真人一刻也不敢耽搁，“撑住，别灰心，要死我们一起死，只要回到山门，师父一定有办法”。

李元中这句话不是空话，他们长春七子有一门秘传的道术，以七星阵法为基础，讲究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他们是以自己的真元，寿元做赌注，赌他们能够坚持到回山门。

长春宫七子中，李青丹，尹天涯、袁术文、詹儒国四人此时脸色灰败，身上不断涌起飞灰，正在竭力抵抗；郑璨之、杜如海二人祭出所有防护法宝，只为能够多续命一秒。

长春宫上空，一只响箭冲破云霄，一直闭关不出，长春宫的第一高手终于显露人间。

很多人都以为长春七子御气无双，而无人知道，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师父。

任斜阳破关而出，只见他半人半鬼，一边是疯魔的斑白头发，一边是沉寂的骷髅头像，一半是鬼眼，一半是火眼，道袍的覆盖下的身体空荡荡的，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状态很怪异。

长春宫有鬼面修士，这是长春宫最大的底牌，这个修士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喜欢修行，却不喜欢外出。

他一生都在长春宫度过，他属于长春宫默默无闻的那一个人，直到有一天他大器晚成，一步登天，从金丹到合道，一气呵成，成就长春宫《如意归元术》大乘境界。

为了问道传道，他收了七个弟子，这七人就是后来的长春七子，七子的大名在三清如雷贯耳，却无一人知道，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师父，任斜阳。

然而就在任斜阳一飞冲天的时候，瓶颈来得如此之快，反噬来得如此之猛烈，竟然让三清天下都没能见到他的道术。为了活命，他沉寂下来，闭死关就再也不出山了。

长春七子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山门，整个护山大阵瞬间关闭，长春宫七星阵倒行，长春宫所有御气道全员集中，任斜阳亲自主持大阵，这生死存亡的一刻，他们把家底全部掏出来了。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李青丹，尹天涯、袁术文、詹儒国身体渐渐清晰，只不过为了保住他们，整个长春宫的灵气挥霍一空，包括李真人在内，都有不同程度的损耗，需要慢慢恢复。

任斜阳的样子实在可怕，他是长春宫禁忌中的禁忌，很多弟子根本就没见过这个老祖。

“道蕴全失，性命得保，只有重头再来了。”任斜阳口不能言，完全依靠腹语说话，所以显得鬼气森森。

李青丹四人彼此对视一眼，幸存活下来的欣喜怎么能忍得住，长春七子开怀大笑，整个长春宫阴霾尽散。

任斜阳远远看着阐教的方向，“收了我弟子的道，不会就这么简单，我任斜阳不出宗门就罢了，欺负在我头上，新账旧账一起算”。

——

就在云海仙域更高的高空之中，剑神笑剑纯以身为剑，以剑画地为牢，生生阻断了道引真人发动的道术。

贾罟大剑仙一直很担心，在一旁默默护道，生怕阐教不开眼就追上来，那样子比哭还要难看，还要令人难以忘记。

笑剑纯见他如此紧张，突然就笑了，“不必如此担心，这道术霸道，以天道为口，但是师父这些年也不是白活的”。

贾罟大剑仙见师父如此淡定，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你别骗我，你没事”？！

笑剑纯伸出手去，“也不算是没事，只不过要浪费一把宝剑，作为蒙蔽道术的替身之法，我就是觉得有些可惜。剑修剑修，哪有不爱惜宝剑的道理”。

贾罟大剑仙闻言，赶紧抽出自己的佩剑，“师父，用我的”。

笑剑纯摇摇头，“那是不行的，肯定是要用我大炼过的宝剑才行，我不过是有些不舍，正在跟它告别”。

贾罟听到这里，虽然悬着的心落下，也是为师父心疼，“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再寻一把绝世好剑”。

笑剑纯为什么喜欢护短，为什么喜欢找徒弟，就是喜欢这种暖心的时候，“你记好了，你欠我一把绝世好剑”。

贾罟听到师父如此说，就真的放下心来，看来师父是真的没事，于是拍胸脯打包票，“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笑剑纯得意一笑，“剑我已经找到了，就是人家不放手，这件事我又不好用强，哎呀，能不能为师父分忧，就看你诚不诚心了”。

贾罟就是个实诚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因为鱼游子，一直自称夜小天的大师兄，一直凭着一点香火关系，舍生忘死。

“师父你请说，到底是谁有这把宝剑，弟子就算是跪着求他，一定会把这宝剑双手奉上”。

笑剑纯乘势追击，“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笑剑纯呵呵一笑，“我看中的那把剑，叫做李柳”。

贾罟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来，“李柳是剑”？！

笑剑纯好笑的看着那傻小子，“他身上有玄天剑宗前辈的传承飞剑，我绝对没看错，是太岳和无影，他身上有我最喜欢的味道，你说，让他当你真正的小师弟，怎么样”？！

贾罟老实的说道，“可是他已经是鱼游子的徒弟了”。

笑剑纯装作不悦，“傻不傻，他称鱼游子先生，和你一样，你都可以拜入我的门下，李柳也可以”。

贾罟有些为难，又不知道怎么说，“可是，这样做好像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你小子，说话不算话是不是，我这个当师父就这么一点心愿你都完不成，亏我刚才还很感动来着，合着你是逗我开心呢”。

“师父，我不是”。

“什么不是，我看就是，你还打包票呢，算了算了，我认错你了”。

贾罟老实啊，听到师父这样说，他就是大逆不道了，于是赶紧下跪，“师父，我错了，我一定帮你把李柳带到，你老人别生气了”。

笑剑纯的脸说变就变，“对嘛，这才是我的好徒儿”。

话说完，笑剑纯一步就跳出牢笼，里面一个好似笑剑纯的身影，渐渐变成一把宝剑，只不过锈迹斑斑，渐渐沦为粉末。

笑剑纯叹了一口气，“走吧，回去好好修行，这天下啊，不太平了。我也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我等的时间太长了”。

贾罟听懂了前半句话，赶紧点头，自己私自出门，差点把师父害了，现在想起了简直是后怕，要不是师父道术通天，他只有以死谢罪了，要不然真的没脸回去。

“好的”。

笑剑纯瞪了他一眼，“别忘了我的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要不然我把所有的细节都讲给你师兄弟们听”。

谁知道，在外面冷酷异常的笑剑纯，在宗门里，是最受喜欢的剑神嘛。

贾罟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一个月的时间要让那个固执的小子点头拜师，他感觉比和林北修问道还要难。

——

夜小天的一封信，在降龙伏虎帮的帮会上传递，轩辕青锋一脸的为难。

“弟兄们，范堂主和李香主求仁得仁，今天有两个章程，一个是青木堂的新任堂主，另一个是他们二人的葬礼，该怎么办，大家商量一下章程”。

一时间，降龙伏虎帮静的针落都听得到，要知道，以往的帮会，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副帮主耿直人直接红了眼眶，环顾四周，“自家兄弟为了义气，舍生忘死，这兄弟我交得值。我们这帮假仗义的人，没资格，也没脸面见他们，葬礼我看就不必了”。

轩辕青锋皱了起眉头，“耿副帮主，话不能这么说，范堂主和李香主魂归故里，我们怎么都要送一程”。

耿直人激动的站了起来，“怎么送？！假惺惺的大办一场，再哭给别人看，这就是仁义了”？

轩辕青锋受不了他夹枪带棒的，“你好好说话，这里是议事，不是你发酒疯”。

不料这句话直接把耿直人点着了，“老子就是要疯，自家兄弟被害了，你就没想着报仇，葬礼，尸首都没有，葬什么，葬西北风啊”！

轩辕青锋非常意外的看着他，从没料到他会如此的反应，“我劝过他们很多次，帮会上明令禁止，不让他们去，是他们非要抗命，这才导致了这个结局，你以为我不心痛，大是大非面前，私人感情想放一放”。

“放你妈的屁，帮里面的兄弟一直都在说，你轩辕青锋钻钱眼里去了，一心就知道捧别人的臭脚。

夜小天的事情你忘恩负义，范天然和李秋水为了义气献身，你是真的无所谓啊，老子现在就想揍你”。

这句话把轩辕青锋的火也点燃了，“打打打，你他娘的一天就知道打，夜小天的得罪的人我们惹得起吗，你不管你自己死活，帮中那么多的兄弟，一起跟你死是不是？

我们连武圣山都得罪不起，还妄想得罪阐教？！人道教的教宗，何等神仙人物，他是怎么死的？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以为是江湖上提刀砍人，凭着一股勇气就行了”？！

耿直人直接一脚踢开座椅，恨恨的看了他一眼，“什么兄弟情，讲义气，老子看就是狗屁”。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出门的时候，他看着英雄城的不良人帮他们树立的横刀立马的英雄雕像，火从心头起，一拳打烂了这个江湖人心目中的丰碑，“名不符实，好意思”！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青木堂香主吴家贵跟着离席而去。

沪江堂袁富士开口笑道，“我去劝劝他们”。香主屈东海 和百裳衣对了一眼，“我们去帮忙”。

剩下龙云堂和虎啸堂的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轩辕青锋看着碎了一地的雕塑，一直怕兄弟们热血上涌脑子轴犯事，心力交瘁左右逢源，如今人心散了，要想收拢起来，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