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挖红苕运糖果 卖瓷盅续餐费 (第2/2页)
毛老师总结说:“同学们的发言,都说得好。如果是在平常年月,吃几个生红苕,那算什么!现在是非常时期,吃的比黄金还贵重,关系到群众的生命。我们决不能马虎。如果有了真凭实据,这样的同学,就有可能被开除;你们想想,为了一个红苕,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值不值得!你们初中毕业的那个学期,六零初一班的欧本良,为了一个饼子,被学校除名。欧本良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却被一个饼子毁了。同学们,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我们是学校,同学们是读书人,必须有铁的纪律!”
清查会之后,徐武德说:“不能这样草草收兵,应该查个水落石出!”廖文刚说:“那就有可能,开除几个。你希望看见这种情况吗?”徐武德大声说:“自作自受,谁叫他去偷!”
六三高一班的王绍泉和殷正清、尹洪林等同学,差不多又见到一只肥硕的老鼠从面前跑过。王绍泉说:“这附近有一个老鼠洞。”郭茂清说:“待我去侦察。”郭茂清丢下锄头,蹑手蹑脚地到处看,见离他们劳动的地点两百米远的地边,有一个大洞,不少老鼠进进出出。他走回来,小声说:“今晚上,我们可以打一回牙祭。”卢翠华问:“吃什么呀?”“老鼠肉。”殷正清说:“老鼠可不好逮。”王绍泉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郭茂清说:“我发现了老巢,这个办法,怎么想?”杨见明说:“打人民战争呀!”
同学们边劳动边商议,决定采用四步捕鼠法:第一步,先打草惊鼠,把鼠赶进洞去;第二步塞住洞口;第三步清理战场,把鼠洞周围的红苕挖了,把地搞平整。第四步挖洞打鼠。大家商议好了,利用休息时间,逐步实施。最后一步,四位同学负责挖洞,其余的同学在洞外围成圆圈,用竹棍树枝进行捕打。待到把洞挖开,里面竟有三四十只老鼠,挖洞的同学一阵锄头挖打,就消灭了一半,逃跑出来的,有的同学眼明手快,一棍一个;有的同学笨手笨脚,跑了几只。大家立即找来盆子,动手剐老鼠,竟然有大半盆。谁知被带队的漆老师发现了。他说:“上级早有通知,老鼠浑身是细菌。不然怎么叫四害?出了问题,哪个负责!”同学们个个面面相觑。郭茂清问:“那,怎么办?”“倒进茅坑里去。你们捕鼠有功,要表扬!快去倒掉!”同学们都不敢违抗,把半盆子剐出的老鼠倒进了一家农民的厕所。那个厕所里的粪都舀去种小麦用了,几乎是干的。同学们第二天早上去厕所里看,剐出的老鼠全不见了。郭茂清叹口气说:“偏有不怕死的!”
王绍泉和郭茂清、尹洪林、程德华、余德明等几位同学一起,掐了一些红苕巅,他们住的那家社员对学生特别热情,说:“我有老酸菜,和着一起炒,味道不错。”那时逼着同学们倒老鼠的漆老师,回学校去了,由教化学的李性初老师带队。王绍泉说:“红苕颠,不知道李老师同意我们搞来吃不?”卢翠华说:“我给李老师铲点去,看他态度如何。”于是,卢翠华用小碗给李老师铲了半碗去。李老师一见,立即举起筷子就拈来吃,并说:“好吃,好吃!”这下,同学们放心了,经常利用休息时间,掐红苕巅,把嫩的红苕叶杆,撕去外皮,和着炒吃。
有的同学,可不甘心只吃红苕巅,在没有人见着的地方,就吃生红苕。他们吃生红苕的办法,是用手把红苕皮掐掉。红苕吃进了肚子,红苕皮却摆了一地。同学们回学校的头一天,大队干部在学生挖过的红苕地里发现了红苕皮,便找到李性初老师说:“你们是来支农的,不是来坑农的。请你把偷吃了生红苕的学生找出来,把名单报给我,我要上报。”李性初吃了一惊,说:“好,我马上清查。”李性初老师明白,他虽然不是班主任,只是教他们的化学,要是把这些同学的名单报上去,这些同学的前途都可能受到很大的影响。化学组的陈忠珩老师,下乡劳动,没有吃午饭,看见食堂里还有一碗红苕,以为是留给他的,就吃了;实际是留给一个守红苕的学生的,等那个学生来吃,已经没有了。只是误吃了一小碗红苕,陈忠珩老师竟然受了处分,调走了。李老师知道此类事情,处理得极重,于是他不肯清查。他只是召了开学生会,批评了偷吃生红苕的现象。他说:“我们没有吃饱,社员同志们一样没有吃饱。偷吃生红苕,是不好的。以后,大家要吸取教训,有时一念之差,就会葬送自己的前程!”
第二天,师生收拾好行李,要上路了,那位干部找到了李性初老师。“把名单给我。”李老师说:“对不起,没有人肯承认。”“那不能走!我来清!”那位干部大声说。李性初老师说:“学校叫马上回去上课。”“不行!”那位干部说。同学们见状,都背起行李上路了。那位干部气急败坏地追出来说:“不准走,李老师,把学生招呼倒!”李老师也背上行李往外走。那位干部边追边大吼道:“你包庇学生的歪风邪气!”李老师边走边答:“你到宣传部告我好了!”
回校上了两个星期的课,上级又下达了劳动任务:要把一批糖果运到东林去。上午8点,准时出发。全校师生都动员起来找工具。廖文刚到北门口家里拿来一只小箩筐,班主任毛老师还没有工具,就说:“廖文刚,我们一起抬。”毛老师比廖文刚高不了多少,他们一同去称了满满一箩筐糖果。这种糖,这些地方叫油果子,圆圆的比樱桃稍大,有点像没有熟透的桑葚的颜色,是面粉做的,表面上沾着白糖粒,有一股诱人的清香。毛老师走前面,廖文刚走后面,那股糖香味一阵一阵扑来,廖文刚馋得直流口水。这是公家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吃的,况且,一个一个做了登记的,少了可不得了。廖文刚就和毛老师找龙门阵摆。廖文刚问道:“毛老师,好多岁了?”毛老师说:“你猜。”廖文刚说:“二十岁。”走在旁边的李秀芝说:“我早知道了,毛老师23岁。”“毛老师工资多少?”“每月24元。”廖文刚说:“这么少呀!”毛老师说:“不少了,你们的伙食费,每个月不才5元1角吗?”
这条路可不近,整整三十里。路比较宽,有的地方两三个人都能并排而行。走了十来里路,大家都坐下来休息。廖德煜说:“你们说,人什么时候最美丽?”廖文刚说:“劳动之后最美丽,你们看,李秀芝,脸像红苹果,程茜平,脸像红樱桃,卫莹芳脸像红蕃茄,毛老师,像红脸关云长了。”毛老师说:“你没有看见你自己,脸儿成了红海椒啦。”大家说笑了一回,又继续前进。好在这天是阴天,又恰是初冬天气,所以师生们,才没有汗流浃背。他们看见路边上有一个纪念碑,是纪念彭德辉的。廖文刚问:“彭德辉是什么人呀?”东林的范雪容说:“彭德辉是搞税务的,解放初在这里被土匪杀害了。”毛老师说:“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英雄。”廖文刚说:“可惜我们没有机会。”毛老师说:“平凡的生活里,也可以出英雄。现在,不偷吃集体东西的,都是英雄。挖红苕的时候,你想不想吃?现在抬的糖果,你想不想吃?”廖文刚说:“说不想吃,那是假的,但我不会吃,因为我是共青团员,还是团干部。”毛老师说:“你们就是坚持原则、战胜饥饿的英雄。”
中午十二点,运糖队伍都到东林交了货,交完货还搞了一个简单的交接仪式。供销社的负责人感谢大家说:“县城到东林,不通公路,如果不是老师同学们帮助,这些糖,两个月也运不到。我代表东林的贫下中农,感谢你们了!”学校负责的金总务说:“我们运的糖,一斤也没有少,还多出来了56斤!同学们,都到饭店去,学校为每个老师和同学准备了一个包子。”
回去的路上,徐武德说:“早晓得要多出56斤,我就一路吃起走了。”廖文刚说:“公家的东西,怎么可以自己吃!”徐武德说:“你娃子假,你不想吃一颗?”廖文刚说:“我也馋得流了不少口水,但没有吃,因为这是国家的,不是我的。”徐武德说:“你和我一样,是不敢吃。”廖文刚说:“不对,我是不愿吃。我们有不少同学都是不愿吃。”毛老师吃着包子过来,正好听见了,她说:“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不管有没有人知道,国家的东西,一点也不能动。这是要坚持的原则。”徐武德说:“我是说起耍的,哪里就真要吃呢?”
他们回到学校,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廖文刚吃过饭,走进教室,看见班长卢泽文,正在点煤气灯。这一阵的火力发电因为缺煤,很不正常,有时教室里的电灯,昏黄如淡月,比一支蜡烛还不如。学校就改点煤气灯了。装好煤油,打足气,卢班长用火柴一点,灯泡由红变紫,由紫再变蓝,最后变成白炽,一个教室照得通明。晚上都是自习课。廖文刚完成了作业,复习了一下功课,就拿出鲁迅的《呐喊》看起来了。他昨天去图书室借书,不知道看什么好,四大名着早已看过了,新调来管图书的罗昌惠老师说:“你该看看鲁迅的书。”他于是借了《呐喊》。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只听“噗”的一声,煤气灯泡被吹落了一大半,只剩下指头宽的一片,还亮着。周正财,立即取下,班长也围过去,同学们都点燃蜡烛,照着他们换“灯泡”,这种灯泡是网状的白色小套子,只有两寸长一寸把宽。套上去得十分仔细。大约搞了五六分钟,教室里才又重新弥满了雪亮的光。徐武德说:“什么时候能点上明亮的电灯就好了。”和他同坐的袁永林说:“到了共产主义电灯就明亮了。”雷碧群哈哈地笑起来说:“明亮的电灯,怕用不着到共产主义吧!”大家竟然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了。曾翠香说:“稍安勿躁,到时就知道。”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
又是一个归宿假,六三高一班的崔龙才,忧心忡忡地往家里走。那时的归宿假,对许多同学来说,可不是高兴的事儿。虽然国家还每月供应19斤粮食,但是,如果交不起每月的5元1角伙食费,学校就要停餐。学校也考虑到当时农民不能搞副业,不能上街卖东西,钱是最为棘手的问题,准许学生10天交一次伙食费,1元7角钱,可是,就是这点钱,农民家里到哪里拿去?崔龙才知道自己家里没有钱,箱子上的铜锁扣,父亲都撬去卖了,给他凑学费。他知道家里没有钱,但还是慢腾腾地向家里走。他刚走到竹林边,就听见屋里传出来一片哭声,他心里一惊,跑步冲进院子,一步跨进家门,只见自己的母亲和三个弟弟及小妹妹都围在父亲的床前哭。“爸,怎么啦?”崔龙才急切地问。“大哥,爸死了!”弟妹们呜咽着说。崔龙才立即泪如泉涌。他母亲说:“六儿呀,你爹断气前,还说,‘龙儿,要把书读出来啊,一定!’”崔龙才看床上躺着的父亲,就像从河里捞出来的,浑身肿得发亮。心里像油煎一样的疼,他知道,这年月,死一个人,就和死一只苍蝇差不多,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崔龙才是这家的老六,他的母亲生了11个孩子,大姐出嫁了,二哥、三哥、五哥、十弟,先后病故,四哥抱给了大爷,崔龙才虽然排行老六,现在成了这一家的大哥。当时崔龙才已经满了20岁,他知道自己在这一家的责任,于是,擦干眼泪,约来乡亲,把父亲草草埋了。
埋葬父亲之后,崔龙才对母亲说:“妈,父亲不在了,四个弟妹又小,这书,我就不读了,在家和妈妈一起,带弟弟、妹妹。”他母亲说:“那可不行,你爹临死前还说‘龙儿要把书读出来’,再说,学校还每月有19斤粮食。你赶快回到学校去!钱,我叫你大姐想办法。”崔龙才知道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只得包了一小包盐,向学校走去。到学校吃了两天饭,伙食费没有了,崔龙才被停餐了。他知道,班上的同学,家里都穷得丁当响,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哪能向他们开口,于是,到吃饭时间,他就打一盅盅开水,放上些盐,喝进肚里,然后到班上的地里去闲逛,等同学吃完饭,他又做起吃了饭的样子,到教室上课。这样坚持了两天,一身酸软,走路都有些吃力了,他想,这样可不行,要是倒了,怎么办?得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呢?卖衣服?自己的全是疤疤重疤疤的衣服,谁会要?他看了看自己喝开水的大搪瓷盅。当时许多商品都要计划,瓷盅,也是计划商品。停餐后的第三天,他就拿着自己的搪瓷盅,到了街上,走到离校门一百米以外之后,崔龙才把裤包里放的报纸裹成筒再拧成绳而挽成两头突出的大圈,放在了瓷盅里,据父亲讲,这是出售物品的传统标志。他又向前走了不到一百步,就有一个妇女问:“多少钱?”崔龙才说:“大姐,看着给吧。”“六角卖不卖?”崔龙才想,六角钱正好能吃两天,可以走回家了,就说:“卖!”崔龙才拿着六角钱,交到总务处,又有两天饭吃了。星期六,崔龙才回到家里,他大姐给他借到了六元钱,他又能读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