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泪满断桥村 稻香红太阳 (第2/2页)
五姊妹走走停停,又走了两里多路,国忠说:“三哥,我也走不动了。”国忠坐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廖文刚说:“到县城还有十五里路,看来,这两条凳子是扛不回去的了,我们寄在别人家里,把国忠、祥宁背回家就不简单了。”春晴说:“我的肚子饿得慌。”文刚摸出包里的那块糠麸丸说:“分成三份,你们三个小的吃。”春晴接过去,国忠、祥宁马上围了过来。春晴分成了三份。祥宁说:“我要,我要。”祥宁拿到手里,一口就咬碎吞下去了。国忠却拿在手里,舍不得吃。祥宁看见,悄悄跑过去,一把抓在手里就吃,国忠大哭着抓住祥宁就打。文刚立即拉开了。文刚说:“祥宁,你这样就不对了。”祥宁说:“我饿。”文刚说:“不是你一个人饿,我们大家都饿。”祥宁说:“我小,大的让小的。”文刚说:“国忠也小,大家要分着吃,不能吃别人的。”中伟说:“不要争,我身上还有钱,是上回到五通桥糊油桶得的工钱,我没有交给伯伯,过去就是旮旯店儿,运气好,会有卖糖的,我办你们的招待。”
姊妹们听到这个好消息,又添了些劲儿,翔宁也自己走了,国忠哭了一会儿,也自己走了。他们又走了十来分钟,到了旮旯店儿,真有卖高价糖的,十元钱一斤。还有饼子,一元钱一个。当时教师的工资才每月二三十元钱,这种价钱,无疑是天价,中伟的钱,只够买三个饼子。五双眼睛都盯着店子瓶子里装的糖果和饼子。中伟买了三个饼子,付了三元钱,寄存了两条凳子。出了店子,春晴、国忠、祥宁都向中伟围拢来说:“我要”、“我要吃”、“给我。”廖中伟说:“我们五姊妹每人半个,还剩半个给妈妈带回去。”中伟小心翼翼地把饼子分好,再分给了弟妹们。他说:“吃了饼子,大家要尽量走。”大家边吃边走。文刚把祥宁背在背上走。国忠走了一段,还是走不动了,中伟就背着他走。十五里路,他们走了差不多四个钟头,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八点了。紫云说:“七大八小的,谁叫你们去的?这么长的路,又不是两三步路。”文刚说:“弟妹们都想回去看一看,这不都安全回来了?”紫云说:“回去能看见什么?我早听说了,不是死就是肿,有什么看的?”
文刚把生产队里的情况给父母亲讲了,母亲摇着头说:“这是中国人的劫数,逃也逃不脱的。可怜玉容年纪轻轻的,就这样去了。王大爷,年年都要给我们犁田,身体那样的硬朗,除了饿,多半是气,才会死得这样快。”文刚又给母亲说:“没有看见云霞,万大嫂说,到大哥那里去了。”母亲说:“她到这边来过了,瘦成了一根藤,说是肿了,已经医好了,要出肿病院了,家里有灶没有锅,也不知怎么过。”紫云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幸好,文辉又当上了木厂的伙食团长,云霞几娘母,他总能想办法不让饿死吧。找我去的地方多,明天我到金山寺,马边、峨边也来电话,叫我们去。金山的活路要是多,中伟也去。”
廖紫云第二天就去了金山寺。春晴、国忠、祥宁,很迟才起床,他们都说两条腿僵硬,一动就痛。他们门口的南瓜已经有碗儿大了,里面的莲花白也长得好。翼坤指挥中伟和文刚挑粪浇菜。翼坤说:“半桶清水三瓢大粪,粪多不得,多了要烧根。”文刚说:“我们在植物课上学过,烧根就叫‘反渗透’。”两弟兄把菜都浇了一遍。
这里的房子,因为挨近木厂,还能点上电灯。晚上,中伟就叫文刚教他学习文化。廖文刚把二哥会唱的歌的歌词都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廖中伟,一没有事,就从“脑壳、头发、额头、眼睛、眉毛”直读到“脚肚儿、脚板心。”而且声音很大,外面马路上都能听见。一天,文辉从外面进来,听到中伟正在读。文辉说:“你在念什么‘肚皮、脚肚儿’的,过路的人还以为是疯子呢。”廖中伟哈哈大笑着说:“文刚教我的,学文化。”“你小声点读行不行?”中伟说:“读书就要高声夭夭的,才记得住,别人怎么说,由他去。”文辉很不高兴地走了。
六一年的暑假到了。因为廖文刚一家都住在街上,他也作为街上学生和老师一起去参加劳动。他们去的地方是红太阳大队。红太阳大队离井研县城5里。这个组有吴北延、毛淑滔、宋万英、王光琪、陈炯如等五位老师,有六三高两个班的十多个通学生。领队是王光琪老师。早晨,王老师集合起队伍说:“参加劳动,主要是锻炼我们,学校领导讲过了,对农村里的事,我们不要评头品足,大家要服从安排,不懂的要问,要学。”王老师,当时二十六七岁,担任少先队的大队辅导员,上过廖文刚这个班的初中物理。中等个子,大眼睛,平常不苟言笑,非常严肃。王老师讲话,大家都静静地听。因为是大热天,男老师,穿短裤、背心,凉鞋;女老师,穿短袖衫,裙子。男同学,大多热天冷天一个样,毛蓝布衣裳、毛蓝布裤子,有的光脚板,也有穿胶鞋、凉草鞋的。只有徐武德不同,上身白汗衫,下穿齐膝黄色短裤,脚穿凉皮鞋,蓝色袜子。女生短袖衫,毛蓝布裤子,凉鞋,没有穿裙子的。一路上,郭茂清,说说唱唱,昂着头,悠然自得地走;廖清风、廖文刚、郭惠玉,殷辉尧、徐武德,谈天说地,打打闹闹地走。李荷艳,程茜平,邱丽华、李玉芳、雷碧群,说说笑笑地走。几位老师,走在一起,宋万英老师,笑盈盈地,和毛老师小声交谈着。陈炯如老师,光着头,背着一顶旧得发黑的草帽,挺直着腰板,大步走着,活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吴北延老师,专注地看着四周的田野,既象在欣赏,又像在研究。王光琪老师是领队,看见同学们疯玩得有些出格时,就说:“好好走,小调皮!”
师生们到了红太阳大队一看,这是一个不小的坝子,放眼望去,稻谷弥望,一片金黄,淡淡稻香,沁人心脾。村口有几笼竹林,王老师叫大家休息一会儿。师生们便停在竹林下。男同学,男老师,大都找高起的石头或者土埂坐下了。女老师和女同学,大都看了地下两眼,没有坐。王老师去接洽后回来对大家说:“今天打谷子,我们的任务,就是割谷子,晒谷草。谷子打完后,就参加小秋收,收桐籽、乌臼籽,扯巴山。”同学们到了田边,社员还没有出工。徐武德说:“我们那么远的都到了,他们还不出工。”廖文刚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看,谷吊上还挂满了露珠,要等太阳出来,露水干了,才开始割谷子,打谷子。”“就你聪明!”徐武德说。廖文刚说:“这可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我有过这种经历,所以有这种知识,没有过这种经历嘛,可就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了。”
王光琪老师说:“看来廖文刚有经验,就讲讲,晒谷草,有什么要领。”廖文刚说:“我七八岁的时候,就下田拖过谷草来晒。我的体会是,下田要注意三点。你们看这水稻下面,水有两三寸深,但是,泥烂下去,可以有一两三尺深,因此,裤腿必须高扎,要一步一步地走稳,不要跌倒了,下脚要轻,提脚要用力;坝子上的田很宽很大,到了田里,还有可能迷失方向。因此,初下田的人,要定好方向,比如看准田边的一棵树,就只顾看这棵树,不要东张西望。三拖田里的谷草,要得法。人在前,谷草在后,尽量让谷草斜斜地在身后,充分利用水的浮力,气力大的可以一次拖四把,每只手各拖两把;气力小的,只能拖两把,一只手一把,或者只拖一把。到了田坎上,要把草把的根部散开,才容易干。放草把的地方,要先远后近,不然把你自己的路挡住了,不好走。此外,水田都有蚂蝗,钻着很痛的,不要怕,提起腿,轻轻拍它一下,扯出来,扔掉就是。蚂蝗最怕盐,可以在临近水的皮肤上抹上些盐。”
李荷艳说:“我害怕,男生拖到田坎上,我们往远处拖吧。”雷碧琼说:“我不怕。”邱丽华说:“我也不怕。”宋万英老师听见说蚂蝗,也显出了吃惊的样子。王老师说:“女老师,女同学,都尽量不下田。”廖文刚说:“女同胞,也可以去晒谷子嘛。”王光琪老师说:“我再去请示一下。”一会儿,王老师拿来四把齿镰和一个拿着几把干稻草的社员一同来了,王老师说:“我们来四个人割,割累了又换。请王队长教大家怎么割谷子。大家欢迎!”师生们都鼓起掌来,坐着的也都站起来了。王队长说:“要割谷子,先要学会捆草把。”同学们大多心里想,捆稻草,有什么难的。王队长下到地里,割好了一把谷子,抽出几根稻草,一晃,不到两秒钟,就拴好了。王老师问:“怎么拴的看清了吗?”廖清风说:“我看清了。”徐武德说:“我看会了,我来示范。”
王队长把那把谷子插到田里,把齿镰交给徐武德说:“仅你的手,割一大把。”徐武德满以为就把那一把拆散再拴,没有想到要第一个下田,手拿齿镰,多看西看。男同学们都说:“脱掉皮鞋袜子,下田呀!”徐武德只好脱鞋袜下田。他手扒着田坎,慢慢梭下去,大喊:“唉哟,好冷。”王队长说:“弯下腰,谷茬不要太高。”大家看着徐武德弓着背,笨拙地割着,好一阵,才割了一把。“给我谷草!”郭惠玉抽了几根干谷草给徐武德。徐武德站在田里,左拴右拴都拴不起。陈炯如老师说:“看起容易做起难。”廖清风说:“给我。”廖清风两三秒钟就拴好了。郭茂清说:“讲讲要领,我看看你的表达水平。”廖清风边说边比:“左手捏紧谷穗的下端,右手抽出三根稻草,左手拇指压住稻草的头,让他留出一寸左右,左手握紧,右手用力,缠一转,再缠半圈,将草尾从前面的圈里穿过,抓住留下的头一提,看,就紧了。”大家还是说没有看清楚,廖清风又示范了三遍,大家才会了。王队长说:“割谷子的同学,每人腰上拴一小把干谷草。”大家便照着王队长的样子,抓一小把干谷草,用几根谷草拴在腰间。
社员陆续下田了,他们只有四个拌桶,人很自然分成四组,每个拌桶三两个人割,三两个人打,一两个人挑,一两个人拖谷草。十几个老师学生,见没有别的事可做,都纷纷脱鞋卷裤下了田。李玉芳说:“嘿,脚下软软的,好耍。”程茜平也跟着下了田。李荷艳说:“没见着蚂蝗呀!”王队长说:“打了农药,放了鸭子,蚂蝗死光了。”开始下到田里,稻子的甜香、泥土的芳香、稻草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大家割的割,打的打,拖草的拖草。只听田里拌桶声“乒乒乓乓”,割谷声“唰唰唰唰”,拖谷草的,弄得田水“哗啦哗啦”,挑谷子的,在岸上“咚咚咚咚”地走,社员和师生们嘻嘻哈哈地说。同学们推着拌桶走,郭茂清还唱道“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太阳越升越高,背上火辣辣的,手臂上、露在水面的腿上,都奇痒难受。只有在泥里的脚和腿肚以下,还好受些。廖文刚说:“这红太阳大队真是名不虚传,烤得背上火辣辣的。”陈炯如老师说:“打谷子,这样的好太阳,是正当其时。”李荷艳说:“谁能造一片云,给打谷子的人们遮遮也好嘛。”雷碧群说:“这个理想,就交给李荷艳去完成吧。”
忽然听见李玉芳说:“哎呀,蛇蛇蛇。”几个男同学立即跑过去,廖文刚说:“不是蛇,是黄鳝!”廖文刚伸手抓在手里,黄鳝“嗖”的一声,从手里滑出,钻进了水中。郭茂清说:“我来我来!”伸手抓住了,又滑跑了。廖清风和郭惠玉都伸出手去。两个人一个抓住了头,一个抓住了尾。社员说:“抠住腮!用黄荆棍儿穿起!”郭惠玉抠住了腮,徐武德上田坎摘来黄荆条,郭茂清去腮上穿,男生们七手八脚,费了好大工夫,一条一米长的黄鳝,提到岸上去了。太阳已经当顶,已经亮出了宽阔的水田,风吹着,水波荡漾。同学们都左右两手各拖着一把谷草在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弓着背走。师生们,大都一脸一身都是泥。女老师和女生们的辫子上也沾着泥。陈炯如老师,头上都冒着蒸汽。王队长喊:“休息,吃饭,下午三点上工。”
师生们都学着社员的样子,到上面的水塘里去洗脸洗手洗脚,程茜平蹲在塘边,用手捧水洗脸,说:“清水泼在脸上,真舒服。”邱丽华和李玉芳干脆坐在大青石上,把脚伸进水塘里慢慢洗。李荷艳害怕塘里水深,请雷碧琼牵着她的左手,她用右手洗脸洗脚。
师生们到了公共食堂。廖文刚一眼就看见了打饭的周琼芳,她是胖冬瓜的姐姐,一起在断桥小学读过书。周琼芳也认出来了,她先喊:“廖文刚,你也来这里劳动。”廖文刚说:“周琼芳,原来嫁到这里来了。”周琼芳打给他一大碗白米饭、黄南瓜。打好饭的老师、同学,就自己找一块阴凉的地方,或蹲或站或坐,边吹牛,边吃饭。廖文刚吃着饭,对周琼芳说:“你们队的水稻大丰收了,生活会好些了吧?”周琼芳说:“红太阳,比断桥好,但是,也好不了多少。会计已经算过了,除了上征购,平均每人可分六七十斤谷子,你算算,能吃多久?”廖文刚说:“看来,还是要半饥半饱瓜菜代。”郭茂清说:“国家不可以少征购一点?”王光琪老师说:“国家怎么敢少征购?现在国家的战略储备粮都吃掉了,工人、解放军、干部、学生、城镇人口,都要靠国家供应,少了可不行啊!”廖文刚说:“是啊,还得多方兼顾。”
几个男同学吃完饭,去外面摘来几片南瓜叶,廖文刚向周琼芳要了些盐,郭茂清把黄鳝剖了,放上盐,用南瓜叶包着,放在灶里的火灰里烧。烧了十来分钟就取出,香味扑鼻。郭惠玉拿着烧好的鳝鱼肉,请老师同学一一品尝。宋万英老师说:“我不敢吃。”还直摆手。李荷艳说:“我也不想吃,看见就烦。”程茜平说:“我尝尝,嗯,还别有风味嘛。”李玉芳说:“程茜平,勇敢,我也吃一点。”郭惠玉拿到邱丽华面前,邱丽华说:“我才不吃哩。”廖清风说:“邱丽华,你在女同学中比,最柔弱,黄鳝营养可高哩。吃一点吧。”廖文刚说:“你看廖清风多关心你,吃一点吧。”邱丽华说:“谢谢,请廖清风代劳吧。”郭茂清说:“怎么不请我代劳!”老师和女生们都不吃了,男生们便你撕一块,我撕一块地,吃起来,一会儿,就只剩了骨头。
下午,一直劳动到天黑,吃过晚饭,师生们才披星戴月往回走。大家这才感到,腿肚上,脚上奇痒难耐,而且越抠越痒。社员们说:“这是中了鸭毒,要回去用热水加盐,洗了才会好些。”师生们回到家里,马上用盐水洗。
师生们在红太阳大队七天的暑假劳动,基本上都是重复这些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