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白色回忆录其五 (第2/2页)
索伦,一位权势滔天的—至少十年前的现在,他比如今风光许多—此刻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橡木书桌后,眼神中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衰老与疲惫。
困扰皮肤的不只是皱纹与斑痕,困扰灵魂的也不仅仅是岁月。
他知道手下的仆从也好,打手乃至最低贱的马夫也罢,他们都盼着自己死去,朝自己嘴里塞上硬币下葬,瓜分遗产后各奔东西。
时代在变化,十年前死在火场的男人没能告发的真相,还是会被警司与宪兵亲手揭穿—把自己从中摘出,让他倾家荡产。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雕刻精美的烟壶,正欲取出其中的烟草,享受片刻的安宁。
然而,宁静对背负罪孽的人而言,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彼岸。
还有机会,“下等人”索伦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是的,那条主矿道,是他和六面骰的交易场。他六面骰死了也好,人们只把沉井小镇当成流氓赌徒混杂的格斗赌场更好。
这样一来,沉井小镇的失踪与绑架风波散去,“下等人”藏在沉井小镇下方的金矿才不会被更多人侵扰。
如何找到劳工?这很简单。
给他们一碗加肉的土豆泥,为他们展示一块金石参半的矿场战利品,向他们承诺只要有人能挖到更大的一块,便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帮蠢货,“下等人”怎会真的亮出看家宝贝给他们?
那只是块纯度高了点黄铁,但凡他们愿意把这事儿告诉图书馆或酒吧里读过书的狐朋狗友,都不至于坐上马车,被他拉到这地方来。
劳工就位后,第二步要准备的自然是打手。
不要太多,但要足够凶狠,不会出于同情心拒绝向搬运工们挥出铁鞭。
原本这工作他聘请了“驼子”来做。
“驼子”以前是个…是重犯监狱狱警,还是精神病院看护员来着?
索伦没多少印象了。
据说“驼子”是因为他在上个工作场地中,用铜扣皮带打穿了某人的脑袋,才被勒令停职,必须抛下公家饭碗来低眉求食。
“下等人”收留了他,可今天早上,“驼子”失去十指和左眼的消息便传入索伦的耳朵—有人前来应聘打手,滋事挑衅的索伦,被其中一位赏金猎人切下左腕。
还用问吗?“驼子”该滚蛋了,少了只手的他,少去半边视野的他,留一个搬矿石都费劲的饭桶在这里有什么用?
让他滚蛋,“下等人”可以开三倍支票给三名应聘者。
当然,要等金矿都挖出来后。
到那时,“辛德小姐”和她的朋友要去哪里找他,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嘿嘿,这招不算高明,但“下等人”索伦的行李,可都打包到马车里了。
今天有人在地下河中捡到金砂。
明天可能就是金矿。
再过上三五天,等金矿石收割到差不多了,就该撂下那帮穷鬼走人。
身前袭来的寒意,逼迫“下等人”中止幻想,将灵魂附入现实中的躯壳。
一道冷光突兀横入他的视野。
那是柄锋利到无可匹敌的长剑,距离他的鼻尖不过半寸。
剑尖微颤,折射出寒意。
索伦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的惊愕迅速被警惕取代。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立于书桌对面的短发少女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决绝与冷酷。
那是杀死过人的战士,才会露出的眼神。
“你……是谁?”索伦的声音微微颤抖,试图保持镇定。
但手中的烟壶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它在“下等人”指间产出轻微的碰撞。
少女并未立即回答,只是静静站在索伦身前。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给那头紫色短发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泽。
她的脸庞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坚毅,与十年前那场只有四人知晓的火场惨案中,那个绝望的“女孩”的逐渐重合。
那是索伦记忆中,一个模糊而又无法抹去的身影。
四名知晓者之一便是女孩的父亲,他已经死了。
在“下等人”的目睹下,由邪魁剖去心脏。
他的尸体早该烧尽了。
可是—可是—
不,怎么可能,曼达的女儿还活着,邪魁没能把这段尾巴处理好?
该死的,他该亲手掐死那孩子的。
而不是把她交给三教九流瞎晃悠的赏金猎人。
“你忘了么,索伦先生?”
紫发少女的声音虽轻,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有一场大火带走了我的家人。而你,就是那个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的‘下等人’。”
索伦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并非偶然闯入的访客。
她是命运派来清算过去的使者。
他试图寻找退路,却发现身体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坐上满是铁棱的刑椅。
“你想要什么?”索伦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恳求,却也夹杂着一丝不甘。
他可以给她一切,他要钱,想要威信和地位,还是要他们宅邸下的金矿?
他,他都可以给她。
但是他老了,他还没活够,放过他,把他这条命留下。
这是“下等人”索伦最后的请求。
辛德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手中的剑缓缓收回,却未离开索伦的视线。“我要的很简单,”她说,“正义。而你,将在这里偿还血债。”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书房内似乎响起了过往冤魂的低语,它们在等待,等待一场迟来的审判。
名为复仇的刀刃,刺入面前苍老男人的腹腔,向上升起,直到鲨鳍般的刃面,划过索伦的心脏。
直到男人咽部的血泡应声破裂。
血液淤塞的窒息感,会为索伦送上死亡前的昏迷。
辛德打散脑中幻境的侵扰。
不,那不是辛德要做的。
辛德的刀刃,只是削去一段“下等人”的白发。
她知道下等人要做出何等举动,他会找机会摇晃床头柜上的铃铛。
叫来打手,叫来猎犬与家臣。
“很不幸,他们早都被我的朋友处理好了。”
“现在穿好衣服,跟着剑的方向走。”
辛德不会挥剑杀死“下等人”。
那对她的剑刃而言是种侮辱。
可她对记忆与心灵的窥探,让辛德为他选择另一方式体验失败。
“你会带着提灯走到矿井深处。”
“你会用自己的一切,为矿工们支付薪水。”
“你会向他们说明真相…接受他们的审判。”
辛德收起五指,剑刃被她收回腰间。
行尸走肉般的“下等人”迈出左腿,向剑士口中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是漆黑深邃的暗渊矿井。
手握钱袋的“下等人”是会被矿工们捆入牢狱,还是在拳打脚踢下真心忏悔?亦或去面对曼达当年的结局,死在无人知晓的荒山?
那不是辛德该关心的。
她现在只想找到阿斯拉与雷琳,然后找个能躺的下去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沉井小镇安全了。
但是…
无处可去的劳工,在得知真相前,他们将全部投注在“下等人”的工作,与他虚幻承诺中的支票上。
这里没有法律,没有牧野那样的人留守于此。
很快会出现另一个借助暴力建立权威的人。
这是辛德从几名老矿工心中读出的猜测。
也是她对这次夜袭活动最不愿接受的结局。
“好景不会长久的…”
她听到他们心中沮丧的低语。
不会的。—她对劳工与幸存者们露出剑刃,象征荣耀与光明的长剑,切开巨岩立于岩石间的灰色裂隙。
因为…我会留下…—她对所有人说道。
寂静过后,是欢呼。
是辛德在劳工们的簇拥下,步入本属于“下等人”索伦宅邸后的脚步声。
不,英雄不仅仅有她一个。
辛德的响指,打向身边的雷琳与阿斯拉。
没有被忘掉,感觉还不赖。
不然呢?在辛德忙着找索伦清算旧账时,其他人以为阿斯拉和雷琳在做什么?当然是要处理索伦手下的打手。
就像她们处理“驼子”时那样。
在第一名打手倒下后,弃刀逃离的佣兵,远比死于拼死反抗的亡命徒要多。
雷琳有点后悔她来之前喝过酒了。
她成了个酒桶,一只面红耳赤的酒桶。
换句话说,她的身上都是汗水和酸臭味,她要洗个凉水澡。
还要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