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社会记忆 (第2/2页)
习翼略显惊诧,这么多年他没带习羽回去过一次,习羽也没要自己带她去过,清明节突然回来要去,没发生事情习翼是不信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就是想去看一下爷爷……”
习羽不愿透露实情的心思太过于明显,习翼不愿为难的继续追问。
“明天吧,明天上午,我们的习俗是上午上坟。”
“我不上坟就是去看看,看看总不会还分时间吧。”
认知的缺失让习羽不觉得时间上有什么问题,只要想半夜去都可以。
习翼也没反驳,车钥匙在指尖环绕了几圈,自己说服了自己。
四月不算是初春,但北方的春天来的要晚一些,下午天气不冷不热,阳光照射的地方是温热的,阴凉处一阵风吹来还是清冷的感觉。
习翼出生的乡村,距离他们现在生活的城市大约20几公里,开车过去半个小时左右。
习羽对这一路最大的印象是小时候的每个周末,坐在爸爸的后车座上,晃着小腿儿去看爷爷。
这段路记忆中要走很久很久,后来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时间变短了,但习羽觉得不是因为交通工具的原因,是因为自己长大了,而这一切都止于爷爷去世那年。
路还是那段路,但已经和记忆完全不一样,城市发展的进程过快,城市和农村的边界变得模糊,大片的田地消失不见。
习羽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临近夏日青转黄的麦田,用手搓一搓麦穗,伴着浓浓的麦香和着青草和露珠的味道,谷物最本真的香气在口齿间传递。
季节不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太对了。
乡间的泥土路被劣质的水泥路所替代,突宽突窄的小道不适宜开车,车停靠在村口,习羽一步一步踏向幼年的每个周末。
爷爷被埋在大伯家的农田里,正中央不偏不倚的位置,当年随手插的柳树苗枝干已经比大腿还粗,抽插着柳芽随风飘拂。
农村里的老人坟头没有去路,一浅一深的踩在麦地里,习羽跟在爸爸的身后,颤颤巍巍的抵达目的地。
习翼在坟前跪下,嗑了头后离开,看都没看身后的习羽,他知道习羽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执拗的不告诉家里。
人没事就说明事情也不大,给习羽留了足够的空间,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坐在墓碑前,侧仰着头看向爷爷的墓碑,夫妻合葬墓碑上面镌刻着两人的姓名生卒年和立碑人,习羽第一次知道了奶奶的名字。
「苏怀洧」,好美的名字。
「折赠怀溱洧,感之为三叹。」
出自不出名的诗人的不出名的一首小诗,作者唯一出名的就是他是苏门的学子,借了他老师苏轼的名号。
习羽不知道奶奶的名字是不是出自这首小诗,只是猛地就想到了这句。
出生于书香世家的女子,被父母寄予「大志」、「不拘」的期望的女子,或许也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都困顿在生育之中,在死后的几十年后还会被迁坟与丈夫合葬。
一言未发的枯坐了许久,和在寺庙里一样,习羽也不知道和虚无的人该如何对话,甚至在来之前,习羽都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来。
她想爷爷了,可是爷爷已经不在了,不在很久了。
回家的路上,习羽向习翼问出了她一直想了很久的问题。
“当年爷爷去世时,你为什么瞒着我?”
“你当时还小嘛,而且你在准备申请学校,很忙。”
“所以你觉得我的前途比见爷爷的最后一面重要?”
习翼被问住了,他从来没这样想过,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要将死亡与女儿隔绝,好像无论习羽有多大,他都会选择同样的做法。
其实还有,还有更隐秘的原因,习翼不愿意讲,因为习羽是个女孩,女孩在丧葬仪式上可有可无。
习翼不愿意回答习羽的问题。
“想爷爷了?”
习羽摇了摇头,「想念」一词过于虚无缥缈,与其说想念,习羽更愿意称之为怀念。
在压甘蔗水的摊贩旁怀念要在北方的小院里给自己种甘蔗的爷爷,在泡枸杞的时候突然想到跳进坑洼里给自己摘野枸杞的爷爷……
怀念那一幕幕生动的瞬间。
没继续再问,习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庞大又分散的家庭里无人问津的长大,他不知道如何当好一个丈夫,也不知道如何当好一个父亲。
不断摸索着的时候,习羽已经长大,长成这般淡漠的样子,不知是好是坏,现在反而是他们夫妻俩依赖习羽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