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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推车的故事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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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怀念着我家的那辆小推车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辆小推车是我家的寄托与依靠。母亲用它推着我,迎着朝阳下地,伴着落日归来。我们走过田间的路径,穿越小村的巷子,一路上欢声笑语。笑声充满了身后的一行行脚印。所以,小推车承载了我童年的许多欢乐,充实了我们素净又平淡的光阴。并让我真切的感受到,在今生今世里能与这样一件普通的物件相依相伴确实是一种幸福。

一直怀念呢,是因为少年时期的一个意愿,就是要把小推车带到我可以到达的任何地方,或带到某个灯火辉煌的城市里,让它也感知到炫丽多彩的世间与更加广阔的天地,或让更多的人们看到它、知道它的故事。是啊,让更多的人们知道,如此简单的一辆小推车,是怎样繁华了一个儿童的花季,灿烂过一个少年的时光,又是怎样推开了一家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为意愿没有实现,所以我才念念不忘一直回想。而小推车的故事,也就成了一种忘不掉却又想不起的心事了。直到小推车早已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多年以后,我才想到,如若书写出来,让更多的人们读到、了解到这些,也算是小推车跟随着我,到达了我可以到达的地方,走到了一个灯火辉煌的城市,从而了却了意愿呢。

当初有过这个意愿时,我认为我可以到达的所有地方,也仅是从高庄的西边到高庄的东边,不会走离高庄多远。所谓的灯火辉煌,仅是一种想象,是偏远村庄的孩子对未来岁月的憧憬。那时的我们生活清贫,眼界狭窄,再广阔也不会超越了高庄的地界,再辉煌也就是晚上亮起的灯光。所谓的远方呢,仅仅是脑海里记住的一个词汇而已。

只是多年以来,奔波度日,偶尔想起这个意愿,也会轻轻的叹息一番,虽有遗憾,只能如此。因为伴随小推车一起想起的,还有另一种成分:即清贫与困苦,说挣扎与艰难也恰如其分。每每深思,便心生酸楚不能自持,只好作罢。当然,清贫与困苦是一个时代的沉重话题,是大华民族半个世纪的苦难历程,也确实给我或我们这一代留下心酸与哀叹的经历,自然就不愿再次提起了。而如今的时光,人间已容光焕发,世事也神采飞扬。我的心景自然明亮了许多,温暖了许多,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来对抗心痛,来缓解因此产生的悲哀与伤感。这才静下心思,娓娓诉说起小推车的故事。我曾经以为,因悲伤太过沉重,也许我永远不会再提及这段经历,可是又因了小推车给我们带来了欢乐与幸福,让我心存感激,却又不曾忘记它。也因此产生了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意愿,带着小推车到达我可以到达的任何地方呢。

但现实的沧桑变化,时代的东海扬尘,如今的我却是满怀对过往的一种怀念,对曾经的一种追忆,还有那份深深的留恋,写下了我家这辆小推车的故事。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小推车叫小土车,这是当时的普遍叫法,或是一种亲切的昵称,祖辈们都这样称呼。它有一个小小的轮子,上面支承起一个平板,平板上伸出两个把手,推动把手便可以轻松的行走了。人们沿街串巷,通路过桥,甚是方便。确实省却了不少的体力。兴许开始是推土用,兴许是样式太过于“土”的不行,才叫作小土车。长大之后,我才明白其正规的名字该叫小推车,并非载物,也并非结构,只因是使用的形式。

为确定曾是这种称呼,前几天我还侧面的问过母亲,说:咱们家的那辆小推车,您还记得么?母亲想了想后回答:噢,你是说咱家的小土车啊,怎么不记得?开始时我可是爱惜,后来有了地排车,就把它放一边了。再后来用的次数少了,光放也放坏了。我才知道,小推车确实叫做小土车,小土车也确实一样留在了母亲的记忆里。

听母亲讲,我家的小土车与我同龄,是舅舅送的。在我出生有八九个月的时候,因许久没有吃到点有油星的食物,母亲便一手抱着我,一手领着哥哥,后面跟着姐姐,去了外婆家。进了家院后,舅舅正用沙纸打磨着一辆崭新的小土车。母亲说:当时我可是羡慕呢,心想着我要是有这么一辆多好啊。母亲对我说:当你看到这辆小土车时,就用力挣歪着要坐上去。你坐过你大伯家的小土车,坐上就不下来,我就把你放在上面坐了坐。母亲说:待咱们吃过饭要回来时,你舅舅也打磨好了。我顺嘴说了一句:唉,我要是有这么一辆该多好,去队上领点东西也放便,出个门推着小的也省力呢。母亲给我说这话时,眼里噙着泪水。

那时的农村是以生产大队为主的集体作业模式。麦收或秋后,会分一些粮食,就是一些小麦、玉米或大豆等食物;到了初冬,也分一些胡罗卜、煤炭等物品。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或工分等情况,称量后一堆一堆的排放好。每次都是在生产队的院场里分配。院场是生产队开辟的一大块空地,专门亮晒、分发物品用。还有一间大的场屋,里面放置些农具。门外放着一个地镑。分配也由生产队的队长与会计坐阵称量。每堆物品的上面压着一个纸条,写着户主的名字。分配结束后,各家各户找到自己家的那一堆,装入麻袋带回即可。我队的院场在村大东边,我家在村最西边。惯通了整个高庄。所以,每次分配物品时,都是母亲背着麻袋回家,有时还得抱着我,很是费力。若借用邻居家的小土车来推,则很晚才能结束。母亲曾说:每到分东西时,我心里就犯愁。所以,母亲就很想拥有一辆自己的小土车。

母亲跟舅舅也是顺便一说,谁知舅舅笑了,说:姐,这一辆就是专门给你打的,你若领点粮食啊,就把孩子放车上一起推着走,省力。本想今天打磨好了把手,明天一早给你送去呢,正好你来了,就推走吧。姥姥也说:是的,说好是给你打的,已打了四天,就剩打磨把手了。舅舅还摸了摸把手,说:可以了,很滑溜,不划手了。母亲喜出望外,眼里闪着光芒,说:那个,我要是推走了,你怎么用啊?舅舅说:家里还有木头,也有个小车轮,我抽空再打一辆就行。母亲甚是高兴,前前后后的看了好几遍,还把我放在小土车上试着推了推。母亲开心的笑,说:可是好呢,可是如我的愿了。我家大嫂二嫂都有,分点粮食我都是等他们送完了,才能借来推一趟。这下好了,也不用再等了。我早就盼着有这么一辆了,你看啊,高低正好,可如我的心意了。

舅舅说:小苦刚满月那阵子,我就想啊,送个什么物件好呢?一下就想到小土车,本打算打辆地排车的,根本买不着车轮。先打辆小土车用着吧,出门或下地也顺手。只是吧,小车轮也是近几天才买到,这个可不好淘换,我一下就买了两个,防备着若一个转轴不好使,再影响了你用。我按之前试试了,这个轮很灵巧。你推走吧,算是送给小家伙的礼物。舅舅还爱惜的捏了捏我的脸蛋。可我一直“吱吱呀呀”的挣歪着往小土车上坐,母亲就把我放上,推回了家。

舅舅本打算推着我、哥哥与姐姐,送我们回家。母亲没让。

我们到家的时候,在大门口遇到一位逃荒的妇女,脸上很脏,穿着破烂。衣服成条成溜,勉强遮体。她可怜惜惜的向母亲讨口吃的。母亲就把家里的熟地瓜拿出来给了她。她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吃。倒也没有忘记说声谢谢。之后又说:我有些累了,在你家的大门底下休息一会儿。母亲同意了。

母亲放下小土车后,便忙着洗了全家人的衣服。母亲的,姐姐的,哥哥的,还有父亲留在家里的褂子、裤子,虽不是新的,也能再穿一段时间。因洗的晚,没干,睡觉前母亲也没有收到屋内,就在院子里的杨条上晾着。

到了早上起来。母亲发现所有的衣服全没了,一件也没有了。大门敞开着。母亲说:肯定是逃荒的妇女拿走了,看她的衣服破破烂烂都遮不住身体了,也挺可怜。又说:拿走就拿走吧,还能再穿一段时间。母亲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并抻头朝街上望了望,心情沉重的说:本想着看看她还在么,好给她拿些地瓜吃呢。又叹口气说:唉,也是穷苦人,若张口讨要我也会给她几件。突然,母亲大声喊道:哎呀,我的小土车呢。待转身看到还竖在墙边时,才放了心,说:可吓死我了,别介再把小土车给咱推走了,你舅舅刚刚给咱打的,我还一次没用过呢。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平复了心情,说:真悬啊,你看大门开着,要是把小土车给推走了,可不苦死了。不行,不能放在院里了。

母亲巡视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存放小土车的安心之地,干脆就放在西屋里。母亲还说:就算不怕丢,下雨的时候再淋了,木头也会腐烂呢。那时候西屋里也没有什么大件,很空荡,有辆小土车倒显得很是满当了。母亲放好后,说:这样挺好,还能顺手放置些锅碗瓢盆。

从此以后,小土车就与我们有了一样的待遇,一直住在西房里。

再之后,生产队分些玉米、胡萝卜及黄豆之类的粮食,量少时,母亲一趟就行。若多了,母亲就分批装袋,一起推着我一趟一趟的往家里运。剩下的让姐姐与哥哥在院场里看着。不着急也不忙慌。母亲说:有了这辆小土车,我心里可宽松了,分再多的东西也不愁了。还说:那时你们都小,你不知道,我一趟趟的往家里背,每次背的又少,背好几趟不说,还得把你们叁全放在院场里,我那个不放心啊,一步也不敢慢了,不敢歇着,生怕有个闪失。院场里来来回回的人多,也不定谁就会踩到或磕着你们呢。这会儿好了,我心里可是宽敞,可是有空,也踏实了。这个时期,我父亲在外地教学,一周或二周才能回来一次。家里的事情一点也帮不上。所以,这辆小土车就成了我们家的顶梁柱。

为此,母亲还立下规矩,只准推粮食,顶多再推些玉米秸、地瓜秧或棉花柴之类的柴禾,做饭用。绝对不能推土、泥及垃圾等。每次用过之后,也是清扫一遍,放在屋里。如果有人来借用,母亲都会笑嘻嘻的问:推什么啊?可不能推土或垃圾呢。知道了推送的物件后才肯借。所以,乡里乡村的人们都知道,我家的小土车金贵,娇气呢。

关于小土车的构造,长大后我认真的观察过。先用四根方木条横竖交叉做成井字,两个井字并列,中间安置上小车轮。在两个井字的上面再用木条支成起一个平整的面,面的中间延伸出两根长木棍当把手,后安上两根木棍当腿。两根腿与车轮的触地点正好组成支撑面,便成了一辆平稳的小土车。构造极其简易,做工也不复杂,但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能够准备好合适的木棍与木板已属不易,再买到小车轮更加困难,或者也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得起呢。这便是小土车不能普及的重要原因了。所以,在当时的条件下,若家里有辆小土车,不仅是富有的象征,也是奢侈的表现,更是值得骄傲与炫耀的事情,幸福感立即爆棚。当年我舅舅担心着一个轮子不好使,一次性买到了两个,也证明了舅舅的诚意与爱心。我后来听说,光这两个小车轮的费用,舅舅得运输一个月的物资才能挣够,我更是感激舅舅的这份亲情了。

以后的日子,我、小土车与母亲就形影不离。母亲出门就把我放在小土车上推着,不再让姐姐照看。原因是,有一次我一直哭,姐姐提着我的双脚,头朝下悬在井窨口上,吓唬我,被下地回家的母亲看到。可巧不久后就有了这辆小土车,母亲就时时刻刻的把我带在身边了。

母亲说,每次推着我下地后,就把我与小土车放在田间地头,好及时照看到,或者我哭闹时,能第一时间抱起来哄。母亲说,那时你可乖,可听话,放在小车边,随便放些纸片,就自己玩,有时还跟小土车说些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这是把小土车当成玩伴了。我当然没有了丝毫的印象。只是没有想到,我还有把小土车当成玩伴的时候。是啊,不论何时何地,有了玩伴总归是件欢喜的事情。能够给自己找到可以开心的营生,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呢。

有一年春天,天气暖了,大地绿了,杨树发了芽,柳枝吐了絮。黄昏时分,母亲推着我来到村外的小河边,在一棵柳树旁停下。母亲轻巧的折断一根枝条。柳皮已泛起绿意,绿盈盈甚是清新。母亲轻轻捏动,柳皮与骨枝分离,然后抽出骨枝,剪齐柳皮。又轻轻的捏扁头部,在嘴里咂吧几下,试吹几次,一根清脆悦耳的柳笛就诞生了。之后又做了一个。我与母亲各自吹着柳哨。母亲吹出的声音浑厚、低沉;我吹出的清脆、尖细。两声音一高一低,一长一短,传遍了田野,传到了小巷。仿佛我们把所有的欢乐,都集中在响亮的柳笛声中,传向了远方呢。

春暖花开,绿色正浓,在村外的小路上,我与母亲吹响柳笛的画面,就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每每想起倍感温暖。柳笛吹响了我们欢畅的心情,吹开了遍地的绿装,吹亮了前行的方向。万物生长,一路芬芳。

而对于小土车的爱护,母亲也表现的淋漓尽致。有一次父亲磨面回来,把小土车随手放在院内。母亲在屋里干活时,突然发现没了小土车,便大声喊着父亲问:你回来了,怎么没把小土车推回来,你放哪里了?父亲说:这不么,在院里呢,一会儿还用。母亲生气的说:还用,还用,还用时不会再推出来啊?又不费劲。母亲看到了小土车才放心,便推到屋里,还念道着说:推屋里又不累,你真不是个样。这是母亲批评父亲的口头禅。父亲便笑,说:你看看你,不就晚了一会儿往屋里推么,还挨了批,小土车比我都重要啊。母亲白父亲一眼,说:当然比你重要了,这是我推着小儿子随时就可以出门的宝贝,你在家呆不了三天二早上,还敢跟我的小土车比重要?母亲还说:这辆小土车,推开了我眼前的一片光景呢。这也说明了,小土车在母亲的心中确实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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