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解密前奏 (第2/2页)
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吗?
扪心自问,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他仿佛能看见自己将整个胸膛剥开、展露,心脏激动的搏动,每一声都在呐喊着他们独一无二的羁绊——
自父辈、自利益、自情感,它们是坚韧的纽带,将两个人紧紧的捆在一起。
他会原谅我吗?
谢崇岳想,竟然感到紧张,兴奋,手心冒汗。
——会原谅我与他的父辈苟合、自顾自的决定了他的往后,会原谅我对他带着欲望的接近吗?
这是个问题,令他却而止步,心生畏惧。
许时青正和一个普通的教众聊天,关于一些日常和生活,三言两语,他们分别,像两根短暂相交的线,各奔西东。
“你干什么呢?”许时青奇怪的问:“走吧,不是说去看教里的祠堂吗?”
岭南多神鬼祭祀,在这里盘踞的魔教自然深受熏陶。
谢崇岳点了三根香,山里的条件有限,再加上教里信仰驳杂,大家凑活着修了个殿,摆放的空位实在是捉襟见肘,只能凑合着拼位置。
大殿里满是香火独特的味道,昏昏暗暗,朦胧如深陷馥郁花香。
许时青恭敬的点完香,又拜了三拜,中原也有这些,只是没有岭南这边独特。教派之内还有信仰,这实在是很独特的一个地方。
他感到魔教虽然说是门派,更像是一群来自各种各样地方的人一起生活。
神明威严的目光落下来,如有实质,一片肃穆。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在这样的寂静里,许时青不由得这么想,同剑门不同,也与其他名门正派大相径庭,中原的武林门派大多有森严的规矩,讲究尊师重道,除去武功修行,大多时候让人感到与学堂没有区别。
只是弟子们尊敬的人是孔孟,又或者是门派祖师。
然而魔教这一路走来,许时青讶然的发觉,这里没有多少武林人,多的只是乡野村夫。
或者说,在这里武林人可以等同于乡野村夫,侠客挑起了扁担,举起了锄头。
……在中原的武林里,这是离经叛道、令人鄙弃的。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似乎这才是大部分江湖人认为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名利钱权、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许时青跟着谢崇岳进了屋里,香炉的表面被擦的很干净,里头却满满的插着香,正徐徐的吐着烟。
他跟着拜下去,抬起头时,却忍不住偷偷去看谢崇岳,对方的言行太熟练了,然而直到今天,许时青才知道对方信这些。
男人垂着眼,似乎在看着眼前某个虚幻的点,嘴巴动了动,像是在颂念。他的长相与僧侣没有半点关联,在略显昏暗的大殿里,五官甚至在深重的阴影下更显艳色。
但在这一瞬间,起码此刻,在许时青的眼里,眼前的男人好似初生在这个世界,他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连翘起的眼睫都泛着干净的、纯洁的光芒。
“……我以为你不会相信这些。”往外走时,许时青斟酌着言语问。
“我母亲很相信这些。”谢崇岳笑了笑:“你知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她便进庙里去祈福,抄经书。”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小时候我不屑于这些,后来病得严重了,太医说只能熬过去时,每次夜里都是她守在我床边诵经念佛……慢慢的我也开始拜一些,让心里有些挂念。”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拜过了,我还记得第一次入江湖前,取了香夜里拜菩萨,求保佑我能找到这病的治法,能让我活过二十岁。”
谢崇岳说到这里,忍不住笑着看他:“结果一个月后,到了中原自告奋勇的揭了张通缉单,却差点被反过来杀了。”
魔教驻地位于险峰之上,他们走到了最高处,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教派。
“那你找到办法了吗?”许时青被山上的风吹了满耳,声音不由大了些:“我记得你揭了很多单子,就是为了治病。”
谢崇岳说了句什么,许时青没听见,皱着眉问他说了什么,对方笑着点了点头,意味不明的指了指他。
“你怎么还跟我打哑谜哦?”许时青把被风吹歪的发冠扶正,一边道:“跟我师父似的,什么都不讲,又什么都使唤!”
他到现在还那么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不仅是因为柳向生这些年独断专行、深谋远虑的培养的适应力,也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能力可以做什么,能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师父“自杀”,剑门的其他人都相安无事。对于许时青来说,人的存在本身,要比其他任何事情来的重要。
他想要知道真相,如此迫切,不仅是为了这三年的追查,也是为了确定师父、剑门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与此同时,更是在探查所谓“自杀”的真相。
京城的政局绝不是他一个江湖草莽可以参与、玩得动的,许时青清楚自己大宗师、剑仙这些名头并没有真正的力量。
江湖与朝堂从来无法相提并论,哪怕太多的江湖事与之纠缠不清。
“你师父在保护你。”谢崇岳说:“子筠,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到目前为止的一切,我甚至不知道告诉你到底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许时青侧身看他,江湖性情不定的魔教教主,此刻的神情就像是看见铡刀下躺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鹿,他想救它,却又知道利落的死亡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仁慈。
可到底是挣扎、痛苦的活着,还是一瞬间死去,这选择应该由这头伤鹿自己来决定,不是吗?
“你告诉我吧。”许时青偏了偏头,他看着山巅之上万云游过,倏忽,有只鸟带着它的族群划开云天的边际,往山脊之间的沟壑落去。
它们也许正在回家,也许是短暂的停留,休息后便又要启程,奔赴适宜生存的桃源。
他与这鸟一样,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自然不会被过路的光景迷惑。
“……也许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呢?”
在一片衣袂翻飞的风声里,谢崇岳听见眼前的青年这么说。
汴京最澄净的那片月光正在眼前,用那双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曾改变的眼睛看着他。
这让谢崇岳不由得想到——
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曾感觉到内力一寸寸碾过经脉、鼓动着四处窜动的痛苦。
那生不如死的疼痛,恍惚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那些痛苦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许时青的目光占据,画面总是明亮、生机勃勃,就好像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就是往后余生,平静安然——
令人心如擂鼓。
谢崇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动不是毫无征兆的。
亲眼看着对方不听自己劝告,不顾自己的性命,屡屡奔陷险境,心里涌出的那股情绪是什么?担忧吗。
箭矢和那弯月亮一起掉进了河里,他不敢想象关东秋夜里的河有多凉,会冻住剑仙逸散的血,像河面上绽开了血花。
刹那,谢崇岳的心与许时青一起被那冰冷的河水浸泡。
那种几乎无法呼吸的恐慌,时至今日仍然记忆犹新。
即使后来许时青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谢崇岳仍旧心有余悸,这不禁让他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到底对许时青抱有怎样的想法?或者说,这个人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不得已同行的搭档,朋友,还是压制疾病的药?
后来谢崇岳刻意避开他,逃到了江南,那固然是因为父亲和对方师父的安排,可也确实是因为心乱如麻,需要好好理清自己的想法。
他意识到自己几乎无法直视青年的脸,只觉得洛神临水,光耀万春,也不过如此。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产生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惊世骇俗,令人惊惧交加吗?
所以谢崇岳下意识开始躲避他,一躲就是几个月,躲到了江南,那个温柔水乡里。
在这段短暂的逃亡里,他心里的思念不减反增,如野草般恣意疯长。为此他辗转反侧,忧心忡忡,几度自厌。
而这一切复杂心绪,在船上再见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好吧。”谢崇岳对他说:“好吧,我会告诉你的,什么都告诉你。”
这场逃亡,谢崇岳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