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回 张义堡野利王遭戏 羊牧隆城泥盒陷阱 (第2/2页)
“王珪将军最喜吃饺子,据说他军中饺子常年都备着的。”
“那我们就去他那里讨饺子去。”
天色渐暗,雪虽停了,但天气依旧寒冷。篝火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了,将士们围坐一起,吃着环饼充饥,说着王珪的饺子,一脸喜气。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天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吧,他们口里的环饼,大约就是在这世界上吃到的最后的美味吧?
他们不知道,王珪的饺子,他们永远都吃不到了,羊牧隆城在此刻的篝火中,美的就像是一个阳光映射下来的海市蜃楼,就像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此刻的他们,笑着,闹着,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永远都不知道,那该多好。
这是一个有阳光的清晨。
任福起得格外早,吩咐桑怿、常鼎整顿好兵马即刻出发,出好水川往羊牧隆城前进。而朱观、武英两部按照任福部署,亦从龙落川往羊牧隆城进发,两军并行,计划于羊牧隆城汇合,缩减汇合时间,按照任福计划,要在第一时间将那野利旺荣残部消灭的一干二净。
任福一队人马,一路疾行。
好水川,一片滩涂。由好水与杨河汇合,河床堆积而成。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潮湿的滩涂之上,折射出千种万种色彩斑斓的光芒。映衬着将士们的森森铁甲,竟是将这冷冰冰的铠甲亦照射的有了几分柔情。
任福这一路精兵策马向前,忽的见先锋桑怿行了一个缓行的手势,背后大军急急停下。但见大道中央,摆放了六个盒子,盒子像是木头制成,又像是泥巴制成的。盒子不算小,四四方方。
“那是什么东西?”
“该不会是人头吧?”
“有可能哟,这是谁的人头?”
队伍里将士们都小声议论,任福心内也犯嘀咕。
“爹,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人头?”儿子怀亮疑惑道。任福策马上前,围着那六个盒子看了看,那确实是泥巴制成的方形盒子,任福下马,俯身探听。但闻那盒子里有些许声响,但是说不清那声音是什么,像人的呻吟,又像是动物的叫声。
任福与桑怿,常鼎等人面面相觑,“打开看看吧,是人是鬼,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溜溜。”
于是,几人将那六个盒子齐齐打开,呼啦啦声响四起,谁曾想那盒子里藏的竟然是几只鸽子?!
任福忽的大叫:“不好!中计了!”
众人皆惊忙,有的军士尚未反应过来,中计?怎么中计?随着那泥盒里的鸽子越飞越高,任福心内的惊惧无限扩大。
这是军鸽!这些军鸽分明就是西夏的“探子”,再给夏军报信。上当了!
任福猛然意识到,这野利旺荣的“残兵”让他追了三天三夜,便是为了引其到这好水川,趁其人困马乏之际,好将其一举攻下。
一时间,任福的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事已至此,是进还是退?
退?已经来不及了。四周呼声大作,但见一队人马黑压压,浩浩汤汤往任福队伍方向而来,这哪里是野利旺荣的“残余部队”,分明就是李元昊的精锐之师,为首将领,豹头环眼,体格魁梧,黝黑的皮肤威风凛凛,这不是大夏皇帝李元昊,又会是谁?
先锋桑怿从旁低声道:“任将军,这情势不对啊,李元昊精锐之师,十万人之巨,由西夏庆州府发兵,能一路探至我泾源路腹地,直逼我镇戎军军寨,太离奇了,竟然一路没有探子来报?”
任福有着同样的疑问,但是尚来不及回答,那李元昊之兵已然冲将过来,不给宋兵任何反应的时间。
李元昊军队摆开百鸟阵,以数十人为一小队,共几百队遍布在好水川滩涂阔野之上,任福等人见状俱惊,这百鸟阵,少说也有十万人之巨,每一队人数相当,一时间裹足不前,不知该往哪里进攻。
正愣神间,忽的自李元昊阵营中,万般弩箭雨点般射来,任福军队慌忙招架,桑怿一声怒吼,迎着箭雨冲将而上。及后万余士兵怒吼而上,冲入夏军百鸟阵中,但见那每一小组忽的合为一大组,忽的又缩小成一小组,不断收缩、扩大;扩大、收缩,每一次收缩,便将宋军包裹与重围之中……所谓“百鸟”,便是这些小队,如飞鸟一般,将敌军不断啄食,直至最后一个士兵倒下。
可怜那任福率领三万精锐之师,尚未来得及摆开阵势,便被李元昊百鸟阵型冲散开来。但听得李元昊阵前“哈哈哈”大笑,“什么精锐之师,什么虎狼之师,遇到我嵬名曩霄,还不是有去无回!”
嵬名曩霄?!那是李元昊称帝之后,自称的名字,李姓源自这汉人皇帝所赐,当然不能再叫,嵬名曩霄,才是我李元昊的真姓名!
“任福,我野利旺荣又回来了!”
正思忖间,野利旺荣手提长戟又欺到眼前,任福不及细想,月牙斧一展,“野利旺荣,你爷爷在此!”言罢,一斧头劈头盖脸便往野利旺荣头上砍去,野利旺荣长戟一抬,架住月牙斧,二人混战一团。二十余回合,任福渐渐体力不支。
“将军,末将前来助你!”任福扭头,言者乃镇戎军西路巡检常鼎,任福心内一揪,“常将军,是任某对你不起。”
常鼎笑道:“沙场之上,对敌作战,何来对得起对不起,一切本是常某的抉择,跟将军无关。”
“休要在此磨磨蹭蹭,我野利王今天就让你们去阴曹地府说这矫情话去。”野利旺荣一面说,手中长戟一刻不停,三人混战一团,忽的自阵中一枚弩箭飞至而来,冷不丁射在任福右肩头,弩箭锋利,竟然刺穿铠甲,没入骨肉。任福咬牙,将那弩箭箭羽折断,提了月牙斧,往那野利旺荣脖子上砍。
野利旺荣身子往后仰,但手中长戟竟然不停,眼看长戟已然欺到常鼎眼前,那常鼎弃了战刀,将长戟握与双掌之间,野利旺荣一时间竟然无法拔出。二人旋即争夺长戟,势头激烈,任福瞅准空挡,月牙斧猛地往野利旺荣头上劈来。
说时迟那时快,好一个野利王,老当益壮!只见野利旺荣身子往前一探,气运掌心,那长戟的木柄竟然折成两截。
常鼎见此势头肝胆俱裂,手握半截长戟未及反应,野利旺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便将常鼎握着的半夜长戟往里一推,但见那戟深没于血肉,野利旺荣再将手里另外半截木棍猛然往常鼎太阳穴处奋力一戳,常鼎脑浆迸裂,七窍流血,坠于马下。可怜一大宋儒将,命丧好水川!
那野利旺荣弃了手中兵器,旋即回身面对任福,任福月牙斧劈面而来,那野利旺荣巨手一挥,数枚袖箭飞也似的自其袖中飞出,任福尚未料及野利旺荣还有后手,慌忙收回斧子,以拒袖箭,此时但见一飞将而来,“爹爹,孩儿来救你了!”
但见任怀亮手持镇关钺左挡右堵,勉强将任福从野利旺荣的箭阵中拖将出来。任福还是被那野利旺荣袖箭伤及胸口,加之没入右肩的弩箭,那任福上半身已然一片血红,银色铠甲泛起一片血腥红光。
“此时阵势如何?”
“爹爹,孩儿与桑将军奋力杀敌,只是这阵势已然濒临崩溃,爹爹,我们是否退兵,从长计议?”
“退兵?往何处退?这好水川一片滩涂,四面开阔,你说如何躲藏?”正说着,任福忽见好水川西面牛角蜂,眼睛一亮,吩咐道:“桑怿、任怀亮听令,你二人率主力大军往西面牛角峰进攻,攻占此峰,便有活路。”
“末将领命!”
眼见得桑怿、怀亮二人率大军往牛角峰进发,忽地听身后一阵大笑,“任佑之啊任佑之,你到底还是差了些意思,比那刘平不知弱了多少倍。”
任福转头,竟是李元昊立于眼前。他当即眉头一皱,“你他奶奶的,瞎吼个什么东西?”
“我他奶奶的既然能率大军在此伏击你他奶奶的,我他奶奶的就不能也在牛角峰布阵?你他奶奶的真小看了我他奶奶的了!”
听闻李元昊此言,任福五脏六腑皆如刀绞一般,不禁遥望那牛角峰,果然杀声四起。牛角峰不比滩涂平地,地势如牛角,路途陡峭,只有一条上山小道。那桑怿与任怀亮的人马上了牛角峰,便被西夏伏兵所堵截,可怜众将士无路可退。
桑怿、怀亮俱是铮铮铁骨,热血男儿,二人眼见得无路可退,亦不愿受番贼凌辱,二人对视一眼。怀亮笑道:“桑大哥,来世还做好兄弟!”
桑怿惨笑,“不能同年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日死,倒也痛快!”
二人哈哈大笑,四肢伸展,坠于牛角峰悬崖之下。
牛角峰下,任福惨然,失声大吼:“怀亮!”猛地手里月牙斧高举,奋力向那李元昊劈来,四面夏军弓弩手万箭齐发,任福自马上躲闪不及,一枚弩箭直中门面,从太阳穴入,自眼中穿出,任福惨叫一声,身上又中数箭。
“二十年后,我任佑之又是一条好汉!”那任福将没入腹中的一枚弩箭抽出,顿时鲜血喷涌而下,“李元昊,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言罢将那枚抽出的弩箭一把扎入自己咽喉,可怜一代骁将殒命好水川。
后人谈及好水川一役,只道时运乖蹇,白白去了任佑之父子性命。正如唐时杜子美诗曰: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依依漫寂寥。
欲知好水川一战,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