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回 请战事韩学士踌躇赴东京 村野店刘千金深感旷世情 (第2/2页)
但见那美娇娘见自家小厮吃了拳头,不由地“啊”了一声,那泼皮见状便更加来劲了。“小娘子,你还没告诉我芳名呢?我先说吧,我姓吕,名逑。双口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那个逑。”
“泼皮,休得对我家小姐无理!”那小厮打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爬将起来,手臂横在吕逑眼前。
“我说你这厮挨揍没挨够是不是?”吕逑说着,伸手对准小厮一个掌劈了过去。那娇娘和丫头颜色大变,那小厮有点功夫的的底子,这回勉强躲过了吕逑掌风,但架不住吕逑耍威风斗狠,这泼皮今日明显是要在美娇娘面前露一手,使出了百般的力气,小厮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掌过后,尚未看清招式,小厮便挨了一记耳光。
“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一厢,幼慈桌子一拍,不待韩琦和尹洙招呼,一个箭步便横在那吕逑与小厮中间。
“这位兄台,好生无理。”
吕逑的铁掌竟然被幼慈生生接下,不由地颜色大变。待收手细看,原来是一年轻后生,当下便起了几分轻视之意。
“小白脸,干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今天我偏生就操了这个心,你能怎样?”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那吕逑铁拳虎虎生威,不由分说便欺到幼慈眼前。
方才观战便知这泼皮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因此幼慈早有防备,暗里铆足了劲儿,生生接了吕逑一拳。
“好小子,再来!”
幼慈不多言语,玉手一抬,飞至吕逑眼前,那吕逑成竹在胸,双手不慌不忙地挡了过来。不想幼慈竟然是虚晃一招。待那吕逑双手往前之际,她忽的一个飞身,转至那厮背后,玉手一拍,正中泼皮后背心。但听得泼皮一声吼叫,震得小店的布帘都翻飞起来。
那吕逑吃了幼慈一掌,稍微凝神,正欲放大招,忽的脖子一凉,一柄秀丽寒剑架在了颈项之上。
“什么这个掌那个拳的,都不若金银铜铁管用。”幼慈笑道。
“你这是胜之不武。”
“看来你还识得几个字,还知道胜之不武。只要是胜了,你管我武不武。”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舅舅乃当朝国师吕夷简。”
“哦?吕相何时有这么个侄子了?吕家世代忠良,家风更是严谨,怎的出了这么个泼皮无赖?”一旁韩琦悠悠道,“也不知道这韩直好是没好。”
正说着,那韩直带着一干衙役装束的人进了门,“大人,您猜的没错,我找了这附近的差人询问,没有姓吕的提辖。”
韩琦与尹洙相视一笑,“早就被我们猜到了。”方才一说姓吕,又说是提辖,韩琦便心生疑惑,遣了韩直先行一步,前去这附近县衙打探了一番,哪有什么姓吕的提辖?
及后连吕相的名头都扯了出来,韩琦暗地里笑破了肚子,想那吕家世代煊赫,京都吕氏乃簪缨世族,何时出现了一个乡野泼皮?
“观你这身手,非我中原人士吧?怎的能跑到我东京地界上耀武扬威?”
吕逑一见衙役,便是一惊,又听得韩琦这么一说,便知此次运气不好,遇到了“有来头的大家伙”。并那手下数人只得从实招来,姓吕确实不假,几人原本是宋夏边境的党项农人,靠农活为生,但是这吕逑天生便是好吃懒做,嫌做农活太累,一天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也赚不了几个钱。于是,仗着有点身手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是,这些年连年征战,这边境百姓也没什么可打劫的了,不若到东京来试试身手。
甫一至东京,便听闻当朝国师也姓吕,便谎称自己是吕相的侄子,近了自然是要被揭穿的,就在这东京周边县城乡村,欺负乡下人不懂这世道,说自己是国师侄子,是专管杂买务杂卖场的提辖,这些小店家哪里有渠道去印证,听了提辖之名,便已经吓得尿裤子了,也乐意破财消灾。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营生,几个人就这么骗钱骗色,做了百来天假提辖,不想今日这大尾巴狼装大发了,遇到韩琦等人,栽了跟头。
待衙役将那假提辖一干人等押解回县衙,店家、美娇娘等人一并上前道谢,店家原本就是这背后翠湖村村民,因为这驿路也没个村店,行人落脚不方便,前些年便开了这脚店,虽是薄利,却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小店也是其乐融融。不想这数月间,来了这个冒牌的吕提辖,打了吕相的旗号,让人敢怒不敢言,加之其伸手不错,村里大汉都非其对手。大家只得是敢怒不敢言。
若非此番遇到韩琦等人,尚不知还要受多少冤枉气。
“都是百姓对朝廷不了解,官与民的距离太远啊。”韩琦叹息道。
那店家携了浑家,伙计前来拜谢,韩琦笑道:“下次若再遇到这种泼皮,你们就报我韩稚圭的名号。”
“不……不敢。”那店家听了韩稚圭之名,便知是那赫赫有名的天才大学士,不由地拘谨起来。
“没事儿,老板娘送一坛桂花酒就好了。”幼慈朗声道。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倒是那美娇娘待众人笑过,过来对着幼慈盈盈一拜:“多谢壮士仗义相救。”
幼慈一笑:“应该的,总不能让那泼皮欺负了姑娘。”
一问才知那美娇娘唤作谢玉英,原本临安蝴蝶楼歌舞妓。前些年偶遇馀杭县宰柳三变,因排行第七,人亦称作“柳七”。二人才情相配,两情相悦。一个填词一个唱曲,在临安城内,谢玉英之名一时风头无两。只是这柳三变乃有官职在身,流连了些时日,终须赴馀杭上任。一别便是三年。
原本以为这柳七郎眠花宿柳,此去经年,把玉英抛诸脑后了。谁曾想数月前,这玉英西湖游船与那临安太守把酒同游后,回到蝴蝶楼,花墙上竟有七郎赋词《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那柳七果是才子多情,只见花墙上赋词之后,又及:“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赋,试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看得玉英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又自愧未守与七郎的旧盟。听说这柳七三年馀杭县宰卸任,已往东京就新职去了。这玉英当晚辗转反侧,前思后想,第二天便遣人着手变卖家私,安置好被遣散的奴仆之后,只留了一直留在身边的丫鬟俏儿和小厮武儿,携带细软往东京寻那柳三变。
眼见得要到东京了,途经这翠湖村正值晌午,腹中饥饿,便是到了这村店寻些吃食,不想竟然遇到吕逑这等强人,差点遭了黑手。
“柳三变,可是那位写《望海潮》的柳永柳耆卿?”韩琦听得柳三变的名字,心中一凛,这位柳三变可是一位传奇人物,当年一首《鹤冲天》冲撞了圣上,虽进士及第,却只落了个馀杭县宰的职务,但是,他那首《望海潮》这京城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至今这京城内的青楼瓦肆还在传唱。
“您也识得七郎?”谢玉英听得韩琦问询不由地心头一喜。
“京城内,谁不识得柳七呢?”一旁尹洙笑道,“那首《鹤冲天》虽引得圣上不满,但足以百世流芳。”
“官家也是性情中人,虽说不满,但是并不阻止百姓传唱,也是官家仁厚。”
“那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实在是妙。”
听得韩琦与尹洙你一言我一语,幼慈难以插嘴,急道:“你们有完没完?我知道了,就是说这位姐姐要找的三郎还是七郎,是个才子。又是望海潮,又是鹤冲天的,我不管,我也不会唱,只问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众人听了幼慈此言,不禁莞尔。韩琦对那谢玉英笑道:“柳三变我略有耳闻,韩某在朝内也有些熟人,到了京城,可帮姑娘打听一二。”
谢玉英方才听得韩琦与尹洙对话,便知二人绝非常人,此番又听韩琦愿意相助,喜不胜禁,慌忙拜谢。
一旁韩直道:“姑娘,你们是遇对了人了,这位是枢密直学士韩稚圭韩公,这位是右司谏尹师鲁尹大人。”
谢玉英一听韩琦和尹洙的名头,心下一惊,方要行万福之礼,被韩琦笑着阻止,“在野相遇,不过尔尔,姑娘无需行此大礼,反倒拘谨。”
玉英方才安顿,又转向幼慈:“敢问这位恩公……”
幼慈笑着打断其言:“别恩公恩公的了,有道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我不过是跟随二位大人的小跟班。”
那玉英亦是饱读诗书的才情女子,听得幼慈这么一说,便知她是女儿身又不便言明,于是莞尔。倒是那在一旁的店家夫妻,听得是云里雾里。
当下,谢玉英一行三人,便跟了韩琦四人,两辆平顶车,随行入京。店家夫妇感谢韩琦等人相助,又切了牛肉,硬塞了几个环饼。
一路上幼慈感念这玉英与那柳三变的感情,觉这谢玉英虽出生青楼,却比自己这样的官宦小姐要自由得多,也没有太多礼数。想自己从小虽被父亲带着世枪弄棒,但毕竟是女儿家,母亲姨娘成日里亦是严加管教,少不得学了女红,女德,听了诸如“笑不露齿”的教化,变得僵化,对这感情亦是无从思考。
幼慈于高头马上一眼望去,韩琦与尹洙的平头车就在眼前,想这数月与韩公相处点滴,几次于水火中突围,不知他可有丝毫感激。但又转念,若男子因此与自己生了些情义,终归是因为感激。这男女之情,或者还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才更真实一些。
再者,这韩琦原本是有家室之人,前些年原配重疾去世。想我刘家,乃将门,母亲虽年迈,早年也是虎女,哪里能让刘府千金做个续弦?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到了酉时日落,东京城已近在眼前。千里灯火,九街风月。幼慈深深吸了一口气,汴京的风迎面而来,寒意是有的,但毕竟这是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