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回 诉衷肠小姐细分茶 赠飞剑将军初定情 (第2/2页)
这是他自打入了这监牢,听到的第一句话。
“呃……可能,可能是杀人。”
“什么叫可能?杀了就杀了,没杀就没杀。”
“我没杀,但你问我什么罪名进来的,那就是杀人。”
“呃……”这次轮到问话的人错愕了。那还是个少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睛倒是很大,炯炯有神,倒真的不为这监牢的腌臜所淹没。
徐硕对这少年当即有了些好感。
“你呢?怎么进来的?”
“偷东西。”
“你倒是坦率。”
“没法子,家里穷,我娘就靠做点针线活过日子,我哥哥前阵子出征,我估摸着是回不来了。”
“你偷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一个富商的钱袋子。谁知道那富商很有两下子,一把就把我摔倒在地。”
徐硕当即便嘿嘿笑了起来,“你说你作个贼都没点经验,偏去找这类体格健硕的壮男人。”
“老弱妇孺我也下不去手啊。”
“你还是有点良心。”
“什么话,什么叫‘有点’?我的良心大大的。”那少年说着在胸口比了一个“心”的手势。徐硕被他滑稽的样子给逗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没啥名字,我姓姚,我妈叫我哥哥是阿好,叫我是阿坏。没个正经名字,姓和名加起来,应该叫姚坏。但是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你就叫我阿坏吧。”
“好,我叫徐硕。”
两人交换了一下年纪,徐硕大了阿坏三岁,阿坏当即便叫了一声“哥哥”。
“其实这牢里没什么不好,有吃有喝的。”阿坏话很多,可能这两天没有人讲话憋坏了。
谈话间徐硕对阿坏倒是了解了一二,这小子做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得好听一些是“劫富”,但是,徐硕心下也明了,这贼不挑有钱人偷难道还真的偷穷人么?穷人也偷不着什么。用阿坏的话说,“偷十个穷人,还不如偷一个富人强。更何况,偷了一个穷人心里还不忍,真是赔本买卖,不划算。”
“我看你倒不像是杀人犯。”
“那像什么?”
“让我看看。”阿坏眯着眼睛,一个大脑袋往徐硕跟前一凑,看了一会儿哈哈一笑。“你是个军爷。”
“哦?何以见得?”
“首先,我看你这面部皮肤,干燥,还有些粗糙,你刚刚说起来,也不过二十岁,这个皮肤,八成是在边疆一带,风吹日晒的结果。”
徐硕不由地拿手往脸上一摸,好像还真的有他说的那么一点感觉。
“你看看你的手,白净修长,想必生在好人家,小时候也没吃过什么苦。但是应该是习武之人,手指关节处都有厚茧,使枪弄棒的人都这样。”
“你眼光不错嘛。”
“我估摸着,你不是一般的兵蛋子,应该有些军衔,或者也是跟在大将军旁边鞍前马后的那类。”
“又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模样,眼神里一股倨傲之气,手指修长透着大户人家的贵气,但是又加上这厚茧和粗糙的皮肤,两者交迭,说明你出身不错,但是这几年却都在征战。但是你又太年轻,要说是什么将军,感觉好像步子迈得太快了一些。”
“你倒真是一个敬业的贼,观察入微,是不是这样选择偷盗对象,会比较靠谱。”
“对。所谓术业有专攻,我这也算是专业技能。”
“嗬,你还知道‘术业有专攻’。”
“我也是念过几天书的孩子,只不过爹爹早死,家道中落。”
阿坏也有失手的时候,就是偷了这么一个身手不凡的富商。言谈之间,徐硕发现这阿坏相当伶俐,善于察人观色,在这牢里不过数日,上至牢头下至死囚,他都能说出个来龙去脉。
“你看他,睡觉都在抽动,那是被吓的。”
“他为什么进来?”
“杀了他儿媳,我看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徐硕眉头一皱,心里这么一铺陈,好一出家庭伦理的大戏,还是不追问的好。
“他呢?”徐硕眼神往那中年人身上一瞟。
“我还真不知道,打一来,就这副模样,木头桩子一般。”
徐硕眉头一皱,不由地往那“木头桩子”身上多看了几眼,发现他并不是面无表情,而是绝望,面色呈死灰的惨白,包括唇色都呈灰白。他并非不动,而是无法动,他的手脚看似正常,但实则已经被钉入钢钉将关节锁死,完全使不出力气。不怪阿坏看不出来,若非常年习武之人,只怕都是看不出这个中蹊跷,只道此人是个怪人。
到底犯了什么事情,竟然用此重刑。若是如此,还不如一刀结果了更好。非但如此,这人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很有可能是他根本无法说话。徐硕静观其口型,双唇内陷,犹如没有牙齿的老奶奶一般。
他心内大惊,莫不是牙齿……徐硕一阵惊惧,飞快伸手,在那怪人双颊上一捏,手指间触感冰凉,就好像碰触到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那人嘴巴在手指的力道下被强行张开,徐硕头皮一阵发麻——非但没有牙齿,竟然连舌头都没有。
那阿坏即便是再机灵,也不过是穷家小户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即吓得忍不住要尖叫,被徐硕闪电一般伸手,将其嘴巴捂住。
徐硕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阿坏冷静。
“这牢房可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被捂着嘴巴的阿坏不住点头,徐硕见他慢慢平静才将手从他脸上拿了下来。
徐硕的午餐委实是好的,由牢头亲自提来,那是一个内里分了三层食盒。徐硕打开看,第一层是三个炊饼;第二层有一小碟姜辣萝卜,一碗酱牛肉;最下层竟然还有一小碗鱼羹。徐硕情知这是文彦博等人的优待,但因并未有叛国投敌、杀人等勾当,心内受之亦坦然。他先掰了一小块炊饼,然后姜辣萝卜和酱牛肉都一一尝过,便将余下的食物都分给了阿坏,和那刚刚睡醒的老头。
“你怕人下毒?”
听闻阿坏此言,徐硕心内倒生出几分佩服,这么一个邋遢男孩,竟然有如此洞察力,在这个牢房里真是屈了他了。
阿坏当即笑笑,“我等贱民,性命如草芥,军爷你不必自己一一尝过,就是有毒,我们牢狱经年,吃到嘴里也是美味。”
那老头竟然也咧嘴笑了,“这小孩说的是。老头我已经在这里蹲了两年,什么死不死的。”说着也不客气,拿起一个炊饼大口大口嚼着,噎得直翻白眼。
徐硕与阿坏见老头此状,滑稽不已,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徐硕扭头看看那个面无表情的木头桩子,那人眼珠子转动,显然是受到了他们的感染,但却无法言语。
“他吃什么?”
“狱监会送一碗稀饭给他。”
徐硕想了想,拿起那碗鱼羹,放于那人面前。“兄弟,不知你犯了什么事,受此大刑,今日就当小弟我请你了。”
那人点点头,灰白的面上竟然有了一丝抽动。随后便用软弱无力的手,捧起汤羹,一会儿工夫便将那碗鱼羹喝得一干二净。
徐硕不由地唏嘘。
“你是我这两年见到的第二个由牢头亲自提食盒‘伺候’的犯人。”那老头一口气吃了俩炊饼,塞了一半的酱牛肉,有了一点力气,话也多了。
“哦?”
“我之前在重刑犯牢房,看到在尽头的石壁上,居然还有一个石头门,门上有个小窗。每天牢头都会塞一个食盒进去。”
“好神秘!”阿坏吐了吐舌头,“我们住了旬月,也未听你提起。”
老头扫了阿坏一眼,“不敢讲,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凶险。”
“此话怎讲?”徐硕不由地问道。
“有一次府尹洪大人竟然来了,他进了那个石门。等他出来的时候,我从牢房的那个角度瞧了瞧,里面竟然有一个戴着铁面罩的人!吓得我啊,手脚发软。我一直都是假装睡着的样子,估摸着他们看我老,又成天睡觉,也没有在意我。”
“你睡觉抽抽,也是假的?”
“我刚才是真的睡着了。但是睡得不踏实。”
三个人正面面相觑,说着铁面罩,忽闻旁边传来“呜呜呜”地嘶哑之声,三人转头,竟然是那个木桩一般的怪人自嗓子里发出的声音,灰白色的面部变得激动而扭曲,喉咙里的“呜呜呜”声就似夏日里树梢上生命极短的蝉的悲鸣。
欲知木桩怪人究竟何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