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逃离 (第2/2页)
他哼了声,道:“既然害怕就不要逃走,擅自离开元山门的人需要惩罚。”他拍拍手,那些密密麻麻的蝎子立即涌来,我是不怕虫蛇之类的,但……但我数量一多我就怕了。
我镇定地说:“我不是你们元山门的人,你们擅自抓我过来才应该受到惩罚。我被抓了逃走有什么不对?若是门主被抓,莫非门主会什么都不做任由对方宰割?”
少年郎挑眉:“你知道本座?”
“我猜的。”
这些时日我有观察元山门的弟子,包括侍候我的那几个侍婢,元山门等级分明,服饰也大有讲究,且南疆的人以蛇为图腾,少年郎身上的袍袖上绣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蛇,若非地位高的人不可能敢这么穿。
他道:“你倒有几分聪慧,不过还是要罚。”
眼角的余光一瞥,蝎子群离我越来越近,我晓得他能控制蝎群,我逃也来不及。我一咬牙,眼眶登时就泛出泪珠,我吸吸鼻子,骂道:“你们好无理取闹,枉我我还以为你们元山门是南疆的正经门派,是讲道理的……”
泪珠子这会也啪嗒啪嗒地掉落。
少年郎看起来有些慌,他连忙从衣襟里掏出一本书册,翻了翻,然后急匆匆地说道:“别哭了别哭了,本座不吓你了。”
话音未落,他拍拍手,蝎子群开始慢慢地退散。
我眼尖地瞅了瞅。
蓝皮的小册,上面写着六字——玉人饲养手册。
我被抓了回去,侍候我的侍婢通通受了罚,此时全都跪在屋外。
我哭得双眼红肿。
少年郎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我身前慌了手脚。他……似乎特别害怕我哭泣。我暗地里掐了自己一下,眼泪又从眼角处滑下。
他说:“你别哭,有话好好说。本座不是没罚了你吗?你哭什么?”
我道:“千里迢迢被抓来,我能不哭吗?”
他道:“你说,你要怎么样才不哭?”
我道:“放我走。”
“不行。”
我又道:“为什么要抓我过来?你们元山门意图何在?”
他沉默了下。我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哇的一声哭得厉害了。他无奈地道:“莫非你当本座是傻子?本座看得出来你在装哭。”
我被呛了下。
他又说:“君青琰欠我们的便由你来还。”
我说:“你是说龇麟的事情?明明是你们出尔反尔,给了师父又反悔了,怨不得别人。”
少年郎道:“那是先人傻,我们可不傻。”
我大概能猜得到是什么事了,估摸着是当初菀儿死后,身为景泰帝的君青琰为了与菀儿再续前缘,便跟有龇麟的元山门做了交易,也估摸着元山门的先人好骗,于是龇麟被君青琰吞入肚里了,然而元山门的后代却后悔了,于是便有了之前追杀君青琰的那一桩事,也有了现在抓走我的这一桩事。
不过我这事,有点不一样。
根据方才看到的蓝皮小册,我想他们估计是把我当玉人了。所以才抓了我,估计是想等我二十五后化玉,然后许个和龇麟有关的愿望。
我颇为不解。
怎么人人见到我都把我当玉人了?
不过我不打算告诉眼前少年郎真相,他们把我当玉人,我倒是可以借此逃离元山门。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郎道:“本座大名元祁。”他滔滔不绝地说道:“本座是南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门主,在本座的带领之下,元山门一定能扬光大,受万人景仰!”
果真还是个少年郎。
我崇拜地道:“元门主果真名不虚传,久仰久仰。”
元祁满意地笑了笑。
我又道:“方才你看的那本册子能不能给我看看?”
元祁问:“什么册子?”
我道:“玉人饲养手册。”他警惕地看着我,我耸耸肩,说道:“你不必如此,我知道我是玉人,也知道你们抓我过来为的是什么,我现在就是好奇里面的内容。我倒是不曾想过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书册。”
他道:“是祖上流传下来的。”
我问:“给我看看吧。”
元祁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给我了。我翻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养玉人竟然如斯麻烦,必须时常保持玉人心情开朗,哭的次数越少,化成的玉质地便越好,也更容易达成愿望。
我摸摸下巴,原来如此,难怪元祁这么怕我哭,怪不得对我有求必应。
这元山门的门主毕竟年纪轻,实在不圆滑,也愚笨得可以了,竟然还真的把书册给我了。倘若我真的是玉人,此刻必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然后闹得他把我给放了。
元祁又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瞅瞅他,露齿一笑:“没什么。”
我继续翻看小册,蓦然,我的目光顿时凝住。入目之处是一行细小的字——玉人若为女,需是完璧之身。一旦破壁,愿望无效。
我怔了怔。
若这小册上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君青琰和菀儿从未圆过房?
我的脑子里有许多逃走的计划,可惜还未一一施行,我就得病了。起初是感染风寒,而后半夜烧,烧得我神志不清。
我做了许多个梦,梦里有许多人在说话,可我一句也听不清。我屏气凝神,尝试了好久,才稍微听清了一句——“阿琰阿琰,我要七福神。”
脆生生的童音在脑里荡来荡去,最后把我荡醒了。
我睁开眼,映入我眼底的是元祁那张焦急的脸。我听到他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生病了?”他翻着蓝皮手册,边踱步边说:“明明这书上说玉人几乎不生病的,这要病死了龇麟也没了。”
看着他着急的模样,我挺想告诉他一句,我不是玉人。不过听到他后半句,我顿时就不想告诉他了。我咳了了一声,元祁一个箭步奔到我身边。
“阿玉,你好些了吗?”
我的嗓子沙哑得很,也不知烧了几日,现在头还是晕晕乎乎的。我说:“我不叫阿玉。”
元祁说道:“那美玉这名字如何?”
我没力气与他说话了。
元祁还自顾自地说道:“不如叫你明玉好了,明玉明玉刚好和你相衬。”
他这倒是误打误撞地说对我的封号了。
我咳了几声,他又对一旁的侍婢说:“快去把大夫唤来,说是退热了。”
大夫很快便来了,一诊我的脉搏,松了口气,说道:“烧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好好休养半月便能痊愈了。”
我病得多了,无需大夫多说,我也知道我肯定是感染了风寒,然后引起热。想来是那一日偷偷离开元山门,下山的时候受了蝎子群的惊吓,出了身冷汗,被抓回来后也没注意,于是便感染风寒了。
若是搁在以往,我也不担心。
因为我知道病几个很快便能好了,可近两年来,我只要一得病,在榻上便躺得越来越久,即便是小病。最开始是小半个月,之后一两月,最近一次病了一回,痊愈后夏天都过了。
这一回也不知要病多久。
我叹了声,现在是想逃跑也逃不成了。
元祁担忧地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看我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样宝器,仿佛我生个病,宝器便不能用了。我懒得理他,加之头还是昏沉得厉害,双眼一闭,没一会又睡过去了。
待我再次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黑了。
侍婢问我要不要喝水,我清清嗓子,说:“也好。”
我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现在我全身无力,像是好几天没进食过一样。侍婢正要回我,倏有银光闪现,她被定在地上。
我一怔,抬眼绕过侍婢望去,见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我心中一喜,正想用力从榻上坐起时,君青琰已经奔到我身侧,他扶起我,我倚在他的怀中。他说:“是为师来迟了。”
他握住我的手,道:“元祁虐待你了?”
我摇摇头,说:“他当我是玉人,不敢待我不好。”我又咳了几声,君青琰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喝了几口,嗓子方舒服了一些,我道:“元祁想拿我换龇麟。”
君青琰握紧我的手:“你先养病,其他事无需多想。养好病才是正事。至于元祁,等你病好了再说。”
我看了看他,问:“师父,你是不是生气了?”
每次君青琰一生气,就会摆出这样的神色。君青琰拍拍我的手背,道:“为师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一时疏忽又让人掳走你了。”
我笑道:“明明是第一次……”
君青琰道:“是为师记错了。”
师父来了,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头也没那么沉了。不过我是万万不愿再留在元山门了。我撑着眼皮,说:“师父,我们离开南疆吧。”
君青琰道:“等你养好病后再离开。”
我摇头道:“可阿妩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道:“阿妩乖,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就离开。”我侧过头,咬上君青琰的唇,说:“师父,阿妩好想你。”
君青琰的眼里有柔色浮起。
他回亲了我一口。
我问:“师父想不想阿妩?”
他说:“你一直在为师心里。”
我满意极了,只是同时的又有些苦恼,我道:“师父,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怎么近几年每次病的时间都越来越长?”若是再多几次,一病几年的话,那还用活的?
君青琰垂亲了亲我的额头:“别担心,有为师在。”
有他这一句话,我也安心了不少。
君青琰易容成了元山门的一个小厮,夜里便控制侍候我的侍婢,在我身边照顾我。有君青琰在,我的心情也大有不同,虽然还躺在榻上,但是精神好了不少,不过还是下不了榻。
我清醒的时候听侍婢说近来元山门很邪门,藏书阁无端端就走水了,更邪门的是门主住的院落闹鬼,说是有长舌女鬼在门主榻前飘呀飘,不过门主英明神武,自然不怕鬼神之流。
她们话是这么说,但我这几日见到元祁的时候,他双眼无神,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显然是吓得不轻。以至于后来元祁也病了,大半月没过来看我。
夜里时,我问过君青琰,是不是他干的。
君青琰咳了好几声,说:“不是。”仿佛怕我不信,他又添了句:“为师像是会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的人吗?”
与师父相处这么久我哪里会不知他一说谎就咳个不停,不过我不打算揭穿他。
我笑了笑,说:“嗯,是不太像。”
说着,胸口忽然一闷,不由重重地咳了好一阵子。君青琰拍拍我的后背,把案上摊凉的药喂我喝了。我歇了半会,方舒服了不少。
“师父,最近可有皇兄的消息?”
离宫后,我心里始终挂念着皇兄,尤其是生病之后,格外想念皇兄。我今日才现侍候我的侍婢早已换下薄薄的春衫,穿着轻薄凉快的夏裙了。
我离开大安已有整整半年。
我这一回竟然真的病了很久很久,体内似有什么将要呼之欲出一般,夜里也总在做奇怪的梦,梦境光怪陆离,可是我醒来后却一点也不记得,只记得心口在呼哧呼哧地疼。
君青琰的沉默让我多了几分慌张。
我问:“皇兄怎么了?是不是皇兄出什么事情了?”
君青琰轻声道:“没有,远在南疆,大安的消息难以打听。”顿了下,他又道:“不过你放心,你皇兄是九五之尊,断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松了口气。
此时我也有些乏了,君青琰说:“睡吧,为师等你睡后再离开。”我合上眼,一会后,我又睁开眼,抓住了君青琰的手,说:“师父,等阿妩病好后,回大安吧。阿妩想家了。”
半晌,我才听到他说了句。
“……好。”
我能下榻时,夏天已经过了。虽然我还未完全康复,但能走能跳的,就是偶尔会有点头晕。不过也不要紧,我想快点离开南疆。
在我的坚持之下,君青琰妥协了。
夜黑风高之时,我们详细地密谋了一番,决定后日便离开元山门。后天是元祁的生辰,我听侍婢说,每逢门主生辰都会大办,正是元山门守卫最放松的时候。
元祁还不知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加上我这么听话配合地在元山门待了大半年,元祁早已对我没有了警惕之心。
到时候便是我与君青琰离开的最佳机会。
夜色临近,我听到烟花在夜空中炸响的声音,想来是在庆贺元祁的生辰。此时,门被推开,两个侍婢端了饭食进来,一侍婢走到我身边,问:“姑娘,今日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我咳了几声,道:“你们过来。”
另外一个侍婢也走上前。
在她们站定时,我将君青琰交给我的两个蛊虫迅速送入她们的体内,随后我一翻身,麻利地溜了出去。走到院门时,君青琰已经解决了门口的两个护院。
“师父……”
君青琰牵上我的手:“我们走吧。”
一切都如君青琰所料那般,因元祁的生辰,一众护院都放松了警惕,守卫也松了许多,君青琰与我轻而易举地走出了元山门。
抄了一条近路,约摸走了一刻钟,不远处的树下出现了君青琰早已备好的马车以及两匹马,还有两个老仆。
我认得他们的,是西京府邸上的老仆。他们对我抱拳,喊了一声:“容姑娘。”
我对他们点点头,君青琰扶我上了马车。
君青琰坐在赶车的位置上,对老仆使了个眼色。他们两人明了,迅速翻身上马,扬起马缰,跑得飞快。在我与君青琰的计划中,两个老仆乃是起诱敌之用。
元祁他们定会以为我们赶时间,选择的逃跑方式定会是骑马,而非马车这么悠哉游哉的像是出游一般。到时候元祁现我不见了,肯定会先去追两个老仆,到时候我与君青琰早已离开南疆了。
车窗外的景致不停地后退,马车跑得平稳,虽是山路但也不会颠簸,如在平地上行走那般。
我喉咙有点干,轻轻地咳了几声。
君青琰立马问:“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包袱里有水囊。”
我掀开车帘,钻出马车,与君青琰坐在一块。他有些紧张,说:“外头风大,进去坐着。”我挽住他的臂膀,说道:“阿妩没事,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君青琰还想说些什么,我抢先说道:“阿妩想和师父一起坐着。”
每次我这么一说,君青琰就拿我没辙。这一次也依旧如此。我说:“师父,阿妩想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
君青琰说:“傻丫头,现在不就跟为师一起了吗?”
我道:“我想和师父待久一点。”
他无奈地道:“就坐一会,要是再咳嗽就得进去坐着。”
我挽紧他的手臂,说道:“好。”
时值秋末,秋高气爽,夜色如墨,依稀能见到大雁南飞,一切的一切再寻常不过。可我却看得入神,许久,我对君青琰道:“师父,我们不回赵国了,我们回大安吧。我……我想见皇兄。”
君青琰的手臂微僵。
半晌,他轻叹一声,道:“也好。”
我与君青琰始终是低估了元祁,他如此年少便能当上元山门的门主,到底是有几分能耐的。我们刚到山脚,元祁便带领着一群人追了过来。
“君青琰,明玉!你们俩在本座的元山门白吃白喝大半年,这么就走了,你们的脸皮被狗吃了吗?再不停下来,别怪本座无情!”
君青琰一把拉住我,单手解开套马的缰绳,随后与我一道跃上马匹,车厢轰然倒塌。我坐在君青琰的怀里,耳边的风呼呼呼地吹。
马匹上承载两个人的重量,始终有点吃不消,渐渐的,跑得越来越慢。我扭头一看,元祁他们与我们越来越接近。
我问:“师父怎么办?”
君青琰说道:“你抱着马脖子,不要松手,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只要跑到山脚下的小镇,就会有我们的人接应。我先挡着他们。”
我心中一紧。
“他们人这么多……”
君青琰道:“还记得当初在京城郊外的时候么?”
我点头。
他道:“你放心,有龇麟在,他们奈何不了我。我会平安无事地去找你。”
我知道不会武功的我只会是君青琰的累赘,遂赶紧点头。君青琰亲我的脸颊一口,翻身下马,手掌往马臀一拍,我再次见到漫天的银光飞舞,我知道那是蛊虫。
不过此时我顾不上那么多,只能死死地抱住马脖子,生怕它会把我甩下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待夜色越来越黑时,我见到不远处有火光现出,是小镇上的灯火。我心中一喜,可接近小镇的时候,马忽然嘶叫一声,前蹄高扬,登时把我甩到地上。
手臂重重一磕,我听到手镯破裂的声音。
是打小开始我就从未摘下来过的吉祥如纹镯子,恍惚间,脑子里响起皇兄的那一句——“阿妩,这镯子是开过光的,可以庇佑你身体安康,以后不许摘下来。”
我从小就对皇兄唯命是从,皇兄所说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说:“明玉这个封号与你极为相衬……”
他说:“阿妩,朕最疼你了,阿妩一哭朕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说:“阿妩是朕的皇妹,朕会待你好。”
那一夜从御书房的密室出来,我就一直在欺骗自己。
皇兄待我好跟玉人无关,我甚至在自欺欺人地认为菀儿不是我,还为此狂吃君青琰的醋,想着吃醋吃多了,我便能更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不是菀儿,不是玉人,我与皇兄二十多年的兄妹之情,都是真的。
皇兄宠我疼我,仅仅因为我是阿妩,我是他的皇妹容妩。
可现在玉镯破了。
先前光怪陆离的破碎梦境一一缝合,每一个梦都在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你就是菀儿,你就是玉人。
我想,之前君青琰与白琬第一眼见到我都误认我是菀儿,随后又果断地否决,想必是吉祥如意镯子的功劳。镯子一碎,我的脑子也不晕了。
我从未感受过自己的身体如此有力,像是获得新生一般。
我大抵明白元祁之前整日在我榻边唠叨玉人不会生病的缘由,这镯子便是隐藏玉人气息的关键,可如今我的年龄逐渐逼近二十五,镯子挡不住了,于是我才会病得一次比一次久,想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从小到大一直生病的缘故吧。
如今碎了,便再也无法抵挡。
我望了望黑沉的夜空。
离我二十五,还有一年零两个月。
我从地上爬起,玉镯一碎,就像是药到病除一般,我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我举目四望,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君青琰的人。
未料此时,却有数道黑影逼近。
虽着便衣,但不难现他们的腰间上有元山门的腰饰,我在几个侍婢的身上都见过。我数了数,有四人,而我身上只剩三只青虫蛊。
我不假思索便将青虫蛊全部抛出,有三人中蛊。
还有一人惊诧地看了我一眼,道:“倒是小瞧了你。”
我拔腿就跑,等剩下三人清醒过来后,我就真真是插翅难飞。我没有来过山脚下的小镇,只能往人烟最多的地方跑,只要遇上君青琰的人,我就能得救了。
也不知是不是玉镯碎了的缘故,又或是我一心求生,那追我之人一时半会竟也追不上我。我跑得气喘吁吁,慌乱之中,误入一幽深窄巷,巷尾将近,竟是没了路。
墙这么高,我断不可能翻得过去。
黑影逼近,龇牙咧嘴地看着我。
“看你还想逃哪里去……”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一步一步地后退,无路可退时,我心生绝望。若是再被抓回元山门,下次恐怕没这么容易逃出来了。
黑影伸手。
我闭上了眼。没有想象中的粗暴,且似乎还有闷哼的一声响起。我不由一怔,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见黑影倒地,头部的血流了一地。
我再抬眼,眼睛倏地睁大。
一男子手抓砚台,砚台一角疑似有血滴下,而这男子我也认识。
正是早已被赐死的周云易。
我与他四目相对。
他正想说话,我拍拍衣袖,轻描淡写地道:“周大人,你该不会想告诉本宫你是周云易的孪生兄弟吧?”
周云易苦笑一声:“罪臣不敢。”
我道:“连诈死你都敢了,你还有什么不敢?”
我往前迈了一步,不小心踩到黑影的手掌心,夜深露重的,这儿委实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周云易也注意到这一点,他道:“罪臣自知死罪难逃,然此时已然夜深,公主衣衫单薄,若因此而凤体违和,罪臣更是罪上加罪。若公主不介意,还请来罪臣的寒舍喝杯热茶。”
有迷踪蛊在,镇子如此小,君青琰不会找不到我。我瞥了他一眼,端着架子道:“走罢。”
周云易侧过身子:“公主请。”
礼数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
我先行了一步,周云易虽然带路,但步子也稍微慢了我一小截,口中指着路:“……往东拐个十来步便到了,罪臣的寒舍便在此处。”
小半柱香的时间后,周云易方停下来。
我抬眼打量了下,并非是高门大户,只是一般的小院,门口有个小厮,是周云易在大安时就常带在身边的,因此自然也认得我。
小厮面色惶恐。
周云易温声道:“去沏壶热茶。”
说着,小厮慌慌张张地开了门。我随着周云易一道迈入,院里有个小棚,搭着一个葡萄架子,旁边还有晒着的腊肉,看起来倒像是个农家小院。
周云易抬袖置于唇边,轻咳了声:“寒舍粗陋。”
我道:“无妨。”
我进了屋里,小厮已经沏好一壶热茶。周云易倒了一杯,递到我面前,我道:“搁着吧,本宫并非来与你叙旧的。”
我直截了当地道:“你为何会在此?”
周云易跪下,他的小厮也跟着跪下。
他道:“罪臣贪生怕死,有负皇恩。”
我道:“冠冕堂皇之话就不必说了,你是如何诈死的?本宫的侍婢明明亲眼见到你家人替你收了尸……”我一怔,当初我因君青琰一事受了情伤,心如死灰,也没亲眼去看,所有的所有都是由冬桃之口告诉我的。
……冬桃骗了我。
是她骗了我!
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此事来骗我,除非是她背后有人指使。而能让周云易瞒天过海之人,如今朝中也只有一人。
周云易微微一笑:“看来公主是想明白了。”
“是……是……”
他又道:“人生在世总有许多逼不得已……”蓦地,他向我我靠近,有一股奇怪的香味袭来,只听他声音喑哑地道:“公主,莫要恨云易。”说罢,我倏然困极了,眼皮一垂,不知不觉中就昏了过去。
我醒过来时,还未睁眼,便听得辘辘车声。
身下是柔软的矮榻,鼻间里依稀可闻龙涎香。我咽了口唾沫,迟迟不敢睁眼。
我终于明白我昏倒前周云易说的那句话。
他让我别恨他。
想来是便是这个理由。
“阿妩。”
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逼得我浑身打颤。宽厚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他说:“阿妩还在怨朕打了你一巴,是吗?”
“小时候阿妩与朕闹别扭时,也时常装睡,朕哄了你一回又一回,你才肯对朕笑一下。离宫出走了这么久,你再不回家,朕心难安。”
皇兄的手指轻轻地滑过我的脸颊,龙涎香的味儿越来越重。
我忍不住,终于睁开了眼,映入我眼底的是皇兄近在咫尺的脸蛋,他深深地看着我,轻笑了声:“终于肯睁眼了。”
我鼻子一酸。
倘若我不是玉人,真的是皇兄的阿妹,那该多好。可惜没有倘若,摆在我面前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张张嘴,道:“皇兄,阿妩有话与你说。”
皇兄仍旧是那副含笑的模样:“嗯?”
我道:“阿妩有愧于大安,有愧于皇兄自小的教诲,做出了有辱皇家声誉之事,阿妩早已非完璧之身。”
皇兄笑容顿僵。
我豁出去了,说道:“阿妩早已与君青琰行了夫妻之实,是阿妩一时情难自禁,行下苟且之事,请……请皇兄降罪。”
皇兄看着我,目光冰冷得像是腊月寒谭。
我对皇兄撒了个谎。
我与师父自然不可能行了夫妻之实。我早已恢复了作为玉人的记忆,若是当真与师父行了夫妻之实,我的生命便真的只剩一年了,再也没有轮回。
我之所以这么说,为的便是试探皇兄的恻隐之心。
我与君青琰行了夫妻之实,那么等我到了二十五,就不能化玉了。于皇兄而言,我便只是一个短命鬼。希望皇兄能够看在过往二十四年的兄妹之情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皇兄变得沉默。
打从那一日我在马车上说了那一番话后,皇兄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即便偶尔我想开口软声软语地哄着皇兄,皇兄也不给我这个机会。
但凡我一张嘴,皇兄冷飕飕的目光就就飘了过来。
那张黑沉沉冷冰冰且陌生到极致的脸,登时让我如鱼在哽。我不禁有些心酸,过去的日子当真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