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伊奥斯卡夫索(二)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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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学:约公元前307年之后
经文正文:
伊奥斯·卡夫索为寻找母亲遗作中关于“阿卡西”这一藏经阁的秘密,选择进入南部的雪山(青藏高原),去找“智者”询问这个藏经阁的地点。伊奥斯加入了一支前往藏南的商队,并遇到了原始苯教僧侣,他们是在“彼岸”世界,仍在坚持的因陀罗的使者——湿婆的使者——乌摩钵底所选择的使者们,他们并不知道阿卡西在哪里,并带伊奥斯上试炼台接受乌摩钵底的考验,因为乌摩钵底没有权限阅读密特拉的记忆和未来,因而伊奥斯为通过考验,不能成为她的使者,伊奥斯只好继续向南,去往印度寻找答案,这段过程记在下面:
在喜马拉雅高原的北端,就是沙漠最南端的尽头,进入雪山的入口之后,有一条鲜为人知的道路,它穿越阿羌(Achchan)到苏巴什,沿着库拉普—克里雅河翻过山口,在那里,一列骡马队行进在乌鲁克库勒的冰面上。
领行的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名字是格桑卓玛(Kelsang dolma),她面色红润,声音嘹亮,熟练地吩咐队伍停下,她叫大家过了前面的达阪,就在边上那个火山岩砌成的石垒休息。就在不久前,又有两个人倒下了,在呕吐过后失去了意识,再也没有醒来,队尾的领队是女孩的哥哥,他嗓音虽然嘶哑,但声音不小,总是给人一种呵斥他人的感觉。他叫喊着,让青年仆从索南(Sonam)把尸体用白布包裹,顺着山坡滚落到秃鹫盘旋的山谷里,这是他们一贯的方式。其他几个帮手,面色阴沉,赶着十几匹驮着布匹、盐和日用器皿的骡马、耗牛和骆驼进入营地。
跟随队伍一起进入大山里的旅者——伊奥斯·卡夫索赶忙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耷拉着眼皮,露出疲惫和痛苦的表情,他发出一声叹息,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肿了。这时,那个懂阿维斯陀语(Avestan)的炊事——扎西(tashi)递给这个外乡来的同伴一些锅灰,叫他抹在眼睛周围可以缓解眼痛。
“我没想到会这样艰难。”伊奥斯一边说一边放低声音,偷偷瞟了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女孩一眼,显然是不想让她听见而看低自己。
“呵。”扎西轻笑一声,多少带点嘲讽,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刚煮好的耗牛奶,“你是新来的‘老外’,进雪山觉得难很正常。”他一边说,一边伸长舌头舔着糊了一嘴的奶白边儿,又吧唧了几下嘴,“不管怎么说,外来人,希望你能坚持下去……虽然第一次来的人十个有七个都会在半路退出……不过,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会至多分你一头骡子,让你往回走……一直赶路一刻不停,熬过一宿,明天中午你就能回到村子了,但是,看你这个人挺老实的,我愿意多跟你透露点东西,听着,我劝你还是坚持下去,因为报酬不会少的,到了目的地,他们(指商人)总是会多付好多(小费)。”
“我不关心报酬……”伊奥斯一手捂着眼睛,嘴巴因不适应寒冷而抿成一条细线,从远处看一张一合,样子有些滑稽。“尽管,报酬也很重要。”
“小伙子。(扎西这样称呼伊奥斯,为的是摆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虽然他看上去比这个外来的新人还要年轻个七八岁。)”扎西学着那些老年人的声音,压低喉咙说道,“跟着我们把这些货运到南边去,再带着货回到北面,来来回回两趟,攒的钱就够你盖个房子,娶个媳妇,剩下的还能拿去再买点猪狗牛羊,置办点儿产业,这样子下来前前后后,够你吃上十年八年的了。”
“只要我能坚持下去。”
“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扎西用雪山里的方言回应道。
“既……既然……我来了,我下定决心做的事,我就会做下去……我,我一向如此。”这句话,伊奥斯是用当地人的方言,磕磕绊绊地说出来的,这些天,他一直跟着队伍里的一个年纪偏大的骑手学习雪山里的语言,其实他更想和格桑卓玛学,但碍于面子,他不好意思向她开口请教。
这些天,伊奥斯也不太和这个叫扎西的家伙说话,原因是看不惯他那副总是洋洋得意的表情,此刻,他想要“露一手”——向扎西展示自己的语言天赋,让他瞧瞧这个没来两天的“外地人”,这么快就能用雪山上的单词拼成的短语对话了,从而灭灭扎西那盛气凌人的焰气,“所以,我们,多……多久,才能进……进到他们说的那个希玛瓦特雪山去?”
出乎伊奥斯的意料,扎西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相反,他的笑容依旧带着几分轻蔑,“很远,还有很远。”他说,同时那厚嘴唇撅撅着,仿佛用念诗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这让伊奥斯感到十分恼火。
“我还以为翻过那座山头就到了呢!”伊奥斯恢复了自己的母语。
扎西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一下,然后立即开始发出不自然地咯咯笑声,这吓了伊奥斯一跳。他一边笑还一边半蹲起来,捡地上的石头在手里摆弄然后又丢出去:“扯淡呢,这座雪山大得很,延绵不断,没有尽头……没有尽头……你来之前就应该打听清楚了,这一趟你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个事呢!”
“你刚才怎么突然严肃了一瞬间啊?”
“那……那没什么,我只是听到你这句话,想起……我不止听过一遍——‘翻过了这座山头就到了’,哎,我多少说过这句话的朋友都死在了路上。”
伊奥斯不再吱声,陷入沉默,原因是在想心事。
这个金发的外来人的沉默尤其给人一种庄重过头的感觉,甚至有些阴森,除此以外,突然中断的对话也让扎西感觉到有点窘,他赶忙没话找话道:“那个,伊斯(扎西的口音让他叫错了他的名字),这几天我听他们聊到你,说你来这趟不是为了钱,而是要借道南方,去找那些寺庙里的和尚是吗?”
“是的。”
“信敦巴辛饶(tonpa Shenrab)的那帮?”
“那不清楚。”
“是去寻医问药?”
“不,和这无关,不是看病。”
“不是看病?乖乖,那是能为了啥个子重要的事,值得你这样翻山越岭?”
伊奥斯苦笑了一下,不自觉地去拽了几下自己那稀稀拉拉的胡子,看样子是被突然问到的这个问题搞得紧张了:“一件私事而已。”
“不妨说来听听。”
“你想知道这些干什么?”
“解闷。”
“纯是解闷?”
“纯是。”
“好吧。”伊奥斯清了清喉咙,开始很不自然地说道,“我要向那些和尚们打听一个词,估计是个地名,听说他们懂得多。”
“是个地方?”
“是的,一个地方。”
“哪里?”
“一个从没有人听说过的地方……”
“行了,你别买官司了,跟我说说,万一我就知道呢?怪事了,这雪山里还没有我不认得的地方,快说吧,省得你再跑那么老远了!”
伊奥斯瞪圆了眼睛,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嘴唇发紫,一只手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盖在上面,抵住下吧挡住了嘴,但咬字却变得清晰起来:“‘阿卡西’”他说。
“啥?”
“‘阿卡西’,应该是个地名,具体来说很可能是一座藏经院的名字。”
听到这个完全陌生的词,那种想显摆却扑空的心情写在了扎西的脸上,由失望转化为了近乎愤怒的语气:“哎?那还真没有。什么玩意?‘卡沙’?!藏经阁?你找它做什么?”
“不做什么。”伊奥斯下意识地回答道。
“嘿!嘉措(Gyatso),过来一下!这边有点事要问你一下。”扎西抡起胳膊,招呼着格桑卓玛的哥哥——领队嘉措,其实这个人天生长了憨厚忠实的面孔,他皮肤黝黑,身材健壮,除了嗓门大之外也没有什么太招人讨厌的地方,就是平时少言寡语,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此刻,他正拿着烤地用的火把在营地里来回转悠,听到有人叫他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呦!你们在聊什么呢?”卓玛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哥哥的后面,探出头来调皮又好奇地看了看扎西,然后又盯着伊奥斯,在那里傻笑起来,她的脸上泛起红晕,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瞅着这个外来人。
伊奥斯觉得这个女孩站在他哥哥身边简直小的可怜,但单独看她的轮廓,却又并不是显得那样幼态,相反却是一个成熟、挺拔的身姿,有一种少女妙龄时才会有的独特的美感,伊奥斯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赶快避开女孩的目光。
卓玛看出了伊奥斯脸上的变化,就眯了眯眼睛,好似下了决心要更肆无忌惮的发起癫来,她冲了过来,绕到两个人的后面,举起两只娇小的拳头,猛地锤了一下坐在那里的两人弯曲的后背,接着挤坐到两人的中间,朝着伊奥斯的方向,仰起又瘦又尖的下巴,问道:“哎,你还好吗?大叔(她看伊奥斯留胡子显老,就给他起了这样的外号),别哭丧着个脸啊,说说,你还能坚持下去吗?不行就别勉强自己!”
“不需要勉强……我……我当然可以坚持。”
“你怎么不敢看我啊?嘿,离近了一瞅,你还长得还挺俊朗的嘛!”她说,“唉,唉,唉……干嘛!”
扎西猛然推着女孩的肩膀,让她腾开点地方:“行了,一边去,别跟这儿捣乱!喂,嘉措,你在那里傻站着做什么,这黄毛怪(指伊奥斯)想问问你咱们什么时候才可能碰到像阿吉(Gyer)(人名)或是跟他一块混的那帮老和尚?那帮人神出鬼没的,你不是跟他们最熟吗?你……”
“熟。”嘉措回答道(他一贯喜欢用这样的短语斩钉截铁的回答,从不多废话,还老是喜欢抢在别人说完话以前就开口)。
“这傻小子来一趟就为了找他们,啥时候才能……”
“还着早呢。”
“啊?有多早?”
“看见前面的山口了吗?”嘉措缓缓地挪动自己又圆又鼓的肚子,朝向里侧,手指向远方。伊奥斯感觉他的方形的食指简直像极了一块又厚有粗的干木条。
“看到了。”
“过了那儿才算进了‘世界之巅’……至于你要……等我们到了世界之巅的南端,在那些村子里,才有可能碰到他们……”
“你找他们干什么呀?那些怪老头!他们……”卓玛自从刚刚被推开后,就站在一旁鼓着嘴气哄哄的,微微垂收着下巴,双手叉腰,瞪着伊奥斯,不耐烦地听着几个男人无趣的聊天,现在她终于忍无可忍,插嘴叫道。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伊奥斯假装没有听见女孩的‘质问’,依旧摆开头,避免与她有眼神交流,继续朝向他的哥哥发问。
“智者、医生……僧侣,谁知道呢,一些住在雪山里的怪人,到处做好事,有着自己的行动方式和……他们的大本营是年曲麦(Shigatse)的修道院,等我们路过那附近的村落,自然会看到那些到处行医的人。”嘉措的语速越说越快,仿佛又变成了他自己的自言自语,不想让别人听清似的。
“年曲麦……我们要走多远?”
“少说要几个月。”扎西抢着说,面露‘专家’常有的得意表情。
“哎呀!”卓玛更生气了,“伊奥斯!”她叫道。
伊奥斯吃了一惊,很显然他并没有想到她会用本名称呼自己,更没有想到她念这个词的发音(指阿维斯陀语)如此地道。
“你还没回答我,你究竟为什么要去找那些老头!你在听吗?喂!说话呀!”
“他要打听个地方。”扎西继续面带嘲讽和得意的微笑替他回答,“‘阿夏’,一个寺庙。”他说。
“什么?寺庙?你是要出家是吗?!见到他们你就不会跟我们一起走了是吗?!”女孩近乎歇斯里起来,语气转变的近乎突兀;她脸上的肌肉也紧绷起来,刚刚那种愤怒中带着的不易察觉的快乐神情消失了,完完全全变得认真起来。
“也许是的,我不知道。”
“你个傻瓜!”卓玛说完就跑开了。
伊奥斯陷入沉默,扎西和嘉措又和他说了些什么,但他几乎完全没有听见,每当他沉下心来想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忽略周围的一切,甚至连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无论炎热还是寒冷抑或是身体上的伤病都能在此刻暂时的消失,好像刚刚的所有身体的难受在这一刻都被某种黑色的深渊吞没,这个时候别人如果跟他说些什么,他大概率是什么也听不到的,他这特点挺让别人恼火的,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但这么多年了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动力去改正。
不知不觉间,已入夜了,队伍里的人们开始烤羊腿。他的思绪仍旧不受自己控制的漂泊在回忆的海洋里,他想起了很多事,但最后停留在了格桑卓玛最后跑开的情景,他看着那些烤地和用已经快要磨秃了的镐挖地窝子的人,想着卓玛听到他可能离开队伍时的表情——那近乎泛着泪光一闪一闪的眼睛,那被厚厚的裤子裹得圆滚滚的双腿,那因为气愤而跺着的小碎步……想到这里,他微微感觉到莫名其妙的舒适,但很快,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女孩——阿弥蒂斯,数日前,那个少女曾哭红着眼圈,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到了村子尽头的驿道旁,他答应她如果翻过这座山,问到了“阿卡西”的位置,就马上回去接她。
“我究竟为什么要答应她?”他想到,“不!我怎么能这么想?她是那样可怜,那样无助……”他摇了摇头,“她们两个,都很好……不,我应该只钟情她一个,因为我答应过她,我会回去的,等我完成这件事——这件烦人的负担,我会回去娶你,请你等我……”
不知不觉中,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困意袭来,于是就倒在篝火旁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女孩正望着远方的雪山,忧伤、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归来的身影;在山的另一头,一个人手杵着拐杖,孤身走在雪山的深处,已经苍颜白发,接着,他倒在路上死掉了。
两个月后,队伍穿过了银霜遮盖的众山之主冈仁波齐(Kangrinboqê),抵达了当惹雍错(tangra Yumco)湖。伊奥斯听说,他们已经到了那些僧侣会时常出没的地界。
队伍里又有人失明了。饭后,扎西自告奋勇(他表示自己对这附近的路比较熟),带着几个失明的患者去附近的村寨寻医,他极为自信地说太阳落山前就能回来,但过了整整一夜,扎西他们并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嘉措把仆从索南从甜美的睡梦中叫醒:“该走了!”他用脚尖踢着躺在地上的索南的腹怀。嘉措一向认为索南是一个‘懒汉’,倒不是因为他干活不卖力气,而是他总是那样的无精打采、贪睡,没人叫的话能睡到第二天中午去。
“他娘的。”索南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扭捏着屁股从地上坐起来,他看上去干瘦的要命,细胳膊细腿儿,用脚蹬踹着地面,刺溜一下就站了起来,揉揉眼睛,啐了口吐沫。
“说好的一早就走。”嘉措补充道。昨天晚上,队伍里的几个汉子在篝火旁做出决定,今天一早就要起来去找扎西他们。
说完,他又走到营地另一头,来到侧卧着的伊奥斯的跟前。他看见她妹妹早就醒了(她每天起的都很早,不是第一个也是第二个起),蹲在伊奥斯边上,她正聚精会神地瞧着这个男人睡相发愣,脸上带着傻笑。
“把他叫起来。”嘉措道。
“再让他睡会儿。”
“不行。”嘉措踢了踢伊奥斯的后脊梁。“起来,黄毛。”
“你们昨晚聊那么晚,再让他睡会儿!”
“昨晚说好了,他今天跟我们一起走。”嘉措看到伊奥斯身体动了,就转过身去走开,“有可能碰到和尚们。”他最后说。
伊奥斯揉了揉眼睛,看到卓玛正在看他:“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傻瓜!”
伊奥斯感觉窘得厉害,这已经是几个月以来第三次发现她在自己睡觉的时候盯着自己瞧了。他担心自己因劳累疏于清洁的面部、因恶劣的环境而变得粗糙的皮肤,因困倦和苦恼而肿胀的眼圈让自己看起来更老了;他本就因很少打理和修剪自己的胡须而显得苍老不少了(为的是让毛发遮住自己过于‘突兀’的面孔而融入周围的人,尽管实际让他感到与队伍中的人产生隔阂的原因不在于此,而是这么久他仍旧听不惯那些人讲自己方言时的‘大大咧咧’和嗓门),他担心变老和憔悴的面孔使自己丧失了在卓玛面前的吸引力,两个月以来,他曾控制不住自己地,数次幻想自已与她交媾的场景,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无论从道德还是条件上讲(因为自己已对另一个女人做出承诺,且他自己随时可能离开队伍去往他处——当找到那些僧人问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他还要原路返回,回到自己曾发誓要厮守终生的那个人那里去),但仅仅是保留这种可能性,都能使他产生莫名其妙的快乐,这是他自己片刻独享地奢侈品,但是他也尽量克制着这些想法的出现,他强迫自己用一系列沉重的思绪和回忆替代这个想法的出现,压制着这种向往。
“我起来了。”他低声道,“不用拉我,我自己能起来。”
女孩双手握住伊奥斯的胳膊,把他往起扽,她脸上洋溢着的又吃力又欢快的表情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喜欢干力气活的姑娘:“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早点回来,我做炖肉咱们晚饭吃!”
“好。”
“你怎么老是那么木讷,那么呆?哈哈,好了快去吧,那头驴子拉来给你们驮东西,喂!哥,别在路上东张西望的,早点回来,他们八成是迷路了肯定没发生什么事,扎西的命大得很,他真是讨厌,老是叫人替他操心,你们找到人就快点回来!喂!伊奥斯!回头看我啊,我在向你告别呢,再见!”
“再见。”
搜索小队出发了,山巅和峡谷险路重重,这个季节的冰已经化了,他们时不时都能看到失足坠入激流的骆驼和马的尸体,伊奥斯看到那些动物的遗骸不禁冷汗直流,残留的睡意荡然无存,因为他知道自己落脚的任何一个不小心,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听着,你小子要是敢对我妹妹做什么,我会立刻把你杀死,从这儿推下去!”伊奥斯仿佛听到了嘉措的声音,也许……他瞅着嘉措那阴沉着的脸,曾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相信这声音确实是他从他口中冒出来的,“他说过这话,肯定说过。”他心想。
人在苦难与惶恐的压力中,时间总是不知不觉地流逝。几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了最近的村落,由于他们行进的速度比较快,有那么几次,伊奥斯感觉到他们几个人是在那些岩石上飞翔,因为一直要踏在不平的地面上,伊奥斯的腿脚酸的厉害。当村子那些方方正正的白房子突然从那些山石中冒出来的时候,他吃了一惊,仿佛自己出现是像在做梦一般,眼前的场景毫无逻辑的衔接和出现。
村口的几个少年晃晃悠悠,痞里痞气,他们穿着棉布和白茧绸,左襟大,右襟小,外面套着圆领宽袖长袍,他们有说有笑,由于这些男孩沉重的口音,伊奥斯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那邪魅的脸色和下流的比划可以看出,他们正在讲粗俗的笑话;看到有外人来了,那些少年的脸瞬间变成严肃的表情,向他们行礼问好;嘉措走过去和他们小声交谈了几句,那些孩子就一溜烟地跑回村里去了。
“他们说他在村里。”
没过多久,扎西就走了出来,脚步落拓不羁,神态轻松,甚至有几分嬉皮笑脸。
“你这货!在这里做什么呢?!”嘉措面露怒色,大声吼道。
“等会儿!先别着急怪我,特殊情况!昨天我们到这儿,村里医生正好不在,你们猜怎么着,医生是去邻村请高人了,今天回来。伊斯(仍然叫错他的名字),你也来了,正好!估计这次你要见到你那些朝思暮想的‘老情人’了。索南!别用那张臭脸瞅我,我们在这儿等了一宿,不是在这儿图自己舒服呢!”
“我看那边站着有不少人呢。”伊奥斯问。
“对,那边儿乌泱乌泱的,吵得要死,两天了……不过,这就是我说的特殊情况,村里有户大人家出事了……”
“是什么事?”
“一个老太太,突然病了,快死了,据说人缘好,村里人都过来看她。”
“医生怎么说?”
“村里的医生看不了,听说那家伙本来就是二把刀,说这是‘中邪了’,干他娘的,在逗乐呢?我看这就是中毒了,而且是没救的毒!肯定是误食了黄盖鹅膏菇,我见过这样的……后来村里人听说‘那些师傅’正在附近的村子里边,她家里人就陪着医生去请人了。”扎西耸耸肩,眼睛瞪得滴溜圆,眉毛也歪七扭八地乱跳,“不过都是瞎折腾,肯定是没救喽!”
“我们也过去看看。”
嘉措和扎西一行,向村子里聚集着人群的那户房子走去,他们进到病者的家里,有不少人围在那个平躺的老妇人的周围,她面色发白,时不时的口吐白沫。
“她肯定活不成了。”索南小声地跟其他几个人说。
他没有猜错,很快,众人就见证了那个时刻。那位老妇人的脸从白色开始转为青紫,张着嘴大口喘着,时不时的咳出黑红色的液体,她的眼睛凝视着正上方,最后一口气吸到一半就停了,这时后面的人群开始出现哭声。老妇人已经死了。晌午,太阳开始升到半空中,挂在高高的地方。众人吃完午饭回到屋子这边,那老妇人的尸体一动未动,依旧摆在那里,甚至没有人靠前。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议论声。
“医生来了!”外面一个族里的青年冲进来。
众人的目光来到门口,一个披着松烟为底色,勾勒着红蓝浅色纹理的长袍的长者走了进来。
“阿达师傅,阿达师傅,请救救她吧……”人群里有人用哭腔喊着,“请救救我的阿嬷吧!”
那巫师的表情凝重,穿过人群。
“什么时候中毒的?”他问。
“昨晚。”死者的儿子立即回答。
巫师走到床前,打量着死者的全身。他吩咐众人退后一些,并叫死者的几个孩子把老人床下的杂物搬走;接着,他把死者的衣服全部脱去。人们知道,他要开始做法了。这时候周围没有了哭声、喧闹声,空气中只有凝重地等待和人们专注的目光。巫师开始绕着床行走了数十圈,眼睛一直盯着死者身体的各个部位。不久后,他停下来,低下头,开始低声诵念一长串咒语。那声音低沉且混沌,并且速度十分得快,伊奥斯并不能听得十分清楚。他只能勉强地听清前几句:“乌摩钵底(Umapati),请借我你的权柄……啊噶阿昧都智嘶呐帛息息玛玛嗦哈(Ah-KAR A-mE dU-tRI-SU NAG-po ZhI-ZhI mAL-mAL So hA),啊噶阿昧都智嘶呐帛息息玛玛嗦哈……”
突然间,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老妇人的尸体开始发出奇怪地抽搐,下巴不停的闭合,脸上的青紫色和身体上的黑斑开始快速消失,这过程持续了一会,甚至几个站在一旁的孩子都给吓哭了,接着,老人猛地干呕起来,直到最后,她扭捏地半坐起来,然后把那一朵黄盖鹅膏完整的吐了出来。那些亲属们迅速上前把她扶起来坐好。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妇一边端水给她,一边不停地答谢着那个穿着长袍的老僧人。在场的人都发出惊呼的声音。
只有嘉措和扎西几个人,他们谈笑着挥了挥手走出房门,很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至于伊奥斯,从那老妇人坐起来开始,他的眼睛就再没有离开过她和她的床榻,他的内心十分惊愕,暗自惊叹道:“这……这……这是,复活。”
在众人答谢和散开后,老僧人阿达·丹增(Adara tenzin)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扎西赶忙迎过去:“上师,这边还有几个病人。”
“好的。请带路。”
老僧人帮两个失明的人上好了药,并用干净的纱布覆盖了眼睛。他们又在村子里待了一些时间,快到傍晚,阿达大师忙完了村子里其他几个病人的治疗,向村口走来。他的老朋友嘉措迎上去寒暄,几个人开始攀谈起来,“我们的大部队离这里不远,还有几个病人,如果你方便的话,同我们一起去吧?”领队嘉措问道。
“当然。治病救人,是我们的使命……”
这时,扎西拍了拍伊奥斯的肩膀,跟他说:“就是他们,你倒是问啊!”
没等伊奥斯开口,扎西就向两位僧侣介绍起伊奥斯来:“上师,对,您瞅这边,这个黄头发的小伙子,他是从很远的西域过来,他进大山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你们,为了向你们请教一个问题!”
“哦?是什么问题?”老僧人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阿卡西’,这个地方您知道在哪里吗?”伊奥斯问。
阿达与他的同伴面面相觑,然后摇了摇头。伊奥斯没有表露出此刻在他心中巨大的失落感,他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你们之后再聊,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路吧……”嘉措提醒着大家。
于是,医者阿达·丹增和另外一个小僧人拉莫(Lhamo),加入了伊奥斯一行返程的队伍。在路上,伊奥斯继续追问关于阿卡西和图书馆的问题,可惜,他们再次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更高阶、更年长的老师听说过。”阿达·丹增说,“那样的话,你就必须同我们一起回年曲麦的修道院了。”
“更高阶,你们……真的太伟大了。”
“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伊奥斯仍然在用小心、敬重的语气说着:“上师。我今天,看见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到现在,我都还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这是奇迹。对我们来说,这也是奇迹。”小僧人拉莫说。
伊奥斯点了点头:“是的,是奇迹。你们是真正会魔法的巫师吗?”
老僧人笑了笑:“不。我们只是借用她的力量。”
“她?”
“是的,雪山女神。”
“真的……真的有神存在吗?”伊奥斯叹息了一下,“如果……如果我母亲死的时候,有哪位神能在她的身边,能将她复活……那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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