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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2/2页)

林雨翔点点头,想Susan真是体贴别人。于是往靠背上一靠,轻闭上眼睛。林雨翔没有吃早饭,肚子奇饿,又不好意思拿出面包来啃。此时的夜就像面包一样诱人。Susan已经闭上了眼,和身旁那个像《聊斋志异》里跑出来的女生合盖一条小毯子,使得林雨翔的爱心无处奉献。

此时林雨翔的饥饿仿佛教改的诺言,虚无缥缈摸也摸不着边。实在睡不着只好起身看夜景。这时林雨翔的心中突然掠过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偷看一眼身边的Susan,月光像面膜一般轻贴在她脸上,她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几丝头落在唇边,是歌词里那种“撩人心弦”的境界。

林雨翔觉得受不了她表里如一的美丽,又扭头看另一边的窗外。

可林雨翔觉得在车子上坐得并不安稳。徐匡迪就曾料到这一点,说“上海到,车子跳”,那么逆命题是出上海车子也要跳。这车正过一段不平之路,抖得很猛。然后灯火突然亮了许多,想必是要收费了。只听到后面“哗--咚”一声,林雨翔以为自己班的车子翻了,转头一看,大吃一惊,是一辆货物装得出奇多的货车。那卡车如有神助,竟把货堆得高大于长,如此负担重的车想来也是农村的。其实这种结构早有典故,一战时的英国坦克怕路上遇见大坑,所以背一捆木柴,好填坑平路。估计卡车司机也是怕路上猛出现大洞,才防患于未然。跳过不平路,巨响渐息。林雨翔再往后一看,叹服那卡车居然还体型完整,还有轮子有窗的。

通往南京的路仿佛古时文人的仕途,坎坷不平。开了一段后又要停下来收费,司机口袋里的钱命中注定飘泊无家。

然后导游给司机一包烟,要其提神。司机的手挣扎不已,说不要,但最终打不过导游的手,缓缓收下,塞一支在嘴里。一时车子里有了烟味,前面一些不知大自然力量的小子大开车窗,顿时一车人醒了大半,都骂着要关窗。

林雨翔忙去送温暖,说:“你冷不冷,披我的衣服吧。”

Susan摇头说不冷。

这时车内一个女孩站起来倡议:“我们唱歌好不好?”

“好!”

“我先给大家唱一《闪着泪光的决定》!”

“好!”

“献丑了!”

说完那女孩扯开嗓子就唱。不过这社会上说话这么像那女孩一样讲信用的人已经不多见,说献丑果然献丑,调子走得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唱着唱着她开始亢奋,手往旁边一挥。这一挥仿佛把音阶给扯平了,唱歌像说歌。

一曲毕,林雨翔看看身边的Susan还健在否,然后说:“怎么这么难听。”

“不要说人家,她也是为大家助兴嘛。哎,林雨翔,你饿不饿?”

“还好。”

“吃点东西吧,‘好丽友’什么的,我看你饿了。”

林雨翔大惊,想“饿”这么抽象的东西居然能被Susan看出来,真是慧眼。此时Susan给他一块,林雨翔推辞一下忙收下了,感激涕零。只是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吃东西似乎不雅,况且“好丽友”像小汉堡似的一块,更是无从下口,只好东咬一小块西咬一小块。突然想到一本书里写到女孩子最讨厌男的吃东西的两种方式,一种是“猫吃式”,东玩玩西舔舔,太文雅;另一种是“蛇吞式”,一口一个,饥不择食,石头也下咽,太粗暴,会给人以不安全感。况且毛主席教导我们“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于是林雨翔猛咬一口,不多不少,正好半个。

Susan问他:“很饿啊?”

林雨翔刚要开口,突然现自己的食道志大量小,正塞得像麦加大朝拜时生拥踏悲剧的清真寺门口,一时痛不欲生,憋出一个字:“不。”

稍过一会儿食道终于不负口水的重负被打通,想这等东西真是容易噎人,还有剩下的半个要另眼看待小心应付。Susan又把硕果仅存的几个分给周围同学,还叫他们给老师带一个。林雨翔暗想Susan真是会摧残人民教师。不过今天的老师特别安静,一言不,也不控制局势,想必因为教师虽是太阳底下最光荣的职业,不过到月夜底下就没戏了。难怪教师提倡学生看社会的光明面而不看阴暗面。生存环境决定一切嘛。

然后引来周围的人在车上聚餐。虽然没有肴馔重叠的壮观,但也够去伊拉克换几吨石油回来。此时前座递来一个形状匪夷所思的东西,林雨翔拿着它不敢动口,Susan说:“吃啊,很好吃的。”林雨翔马上对那食品露出相见恨晚的脸色。

此时Susan的旁座吃入佳境,动几下身子,一股粉尘平地升仙。林雨翔闻到这个,觉得此味只应地狱有,人间难得几回尝。突然一个喷嚏卡在喉咙里欲打不出,只好抛下相见恨晚的食品和Susan,侧过身去专心酝酿这个喷嚏。偏偏吸入的粉不多不少,恰是刚够生成一个喷嚏而不够打出这个喷嚏的量,可见中庸不是什么好东西。雨翔屏住气息微张嘴巴,颈往后伸舌往前吐,用影视圈的话说这叫“摆pos”,企图诱出这个喷嚏。然而世事无常,方才要打喷嚏的感觉突然全部消失,那喷嚏被惋惜地扼杀在襁褓之中。

Susan说:“林雨翔,怎么一直不说话?今天不高兴?”

“哦,很高兴。”

一车人在狭小的空间里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直到天边稍许透出一点微亮,车里才宁静了一些。林雨翔隐隐看到远方还笼在雾气里的山,十分兴奋,睡意全无。忽然又看见一座秃山,想这个时代连山也聪明绝顶了,不愧是在人性化的展中迈出了一大步。于是他想让Susan一起观山。往旁边一看,见Susan好像睡着了,睫毛微颤,手也很自然地垂在扶手之下,距林雨翔的手仅一步之遥。男人看见这种场面不起邪念的就不是男人,况且那手就如人面人心一样动人,资深和尚见了也会马上跳入俗尘,何况林雨翔。握吧,不敢;不握吧,不甘。思想的斗争丝毫不影响行动的自主,林雨翔的手此刻大有地方政府的风范,不顾中央三令五申,就是不住向前。

正当千钧一之际,车戛然停下。导游叫道:“前面是个免费的厕所,三星级的,要上厕所的同学下车!”

Susan醒来揉揉眼睛,说:“到了?”

林雨翔大叹一口气,两只沁出汗的手搓在一起,愤然说:“到了。”

“到南京了?”Susan问。

“不,到厕所了。”

“不是说去南京吗?”Susan一脸不解。

林雨翔现聪慧的女孩子犯起傻来比愚昧的女孩子聪起慧来可爱多了。

Susan忽然醒悟过来,吐一下舌头,说:“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笨?”

“有一点点。”

“下去吗?”Susan问。

“下去走走吧。”

“我不了,外面很冷。”

林雨翔刚才还以为Susan邀请一起去厕所,不料到头一场空。但话已出口,就算没事也要下去受冻。车里已经去了一大半人,留下的人很容易让人怀疑内分泌系统有问题或是就地解决了。

车下的一大片空地不知是从何而来,雾气重重里方向都辨不清楚,几辆车的导游沉寂了好多时候,见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亢奋不已,普度众生去厕所。昏昏沉沉里看见前面一条长队,知道那里是女厕所。这种情况很好理解,假使只有一个便池,十个男人可以一起用,而两个女人就不行。厕所边上有一家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小店,里面东西的价钱都沾了厕所的光,通通鸡犬升天。林雨翔想买一瓶牛奶,一看标价十二元,而身边只有十块钱,痛苦不堪。最后决定抛下面子去和服务员杀价。林母杀价有方,十二块的牛奶按她的理论要从一块二角杀起。然而林雨翔不精于此道,丝毫不能把价给杀了,连伤也伤不了。

“叔叔,十块钱怎么样?”

林雨翔以为这一刀算是狠的,按理不会成功,所以留了一些箴言佳句准备盘旋,不想服务员一口答应。林雨翔后悔已晚,抱着一瓶牛奶回车上,顿觉车子里春暖花开。

此时天又微亮一些。林雨翔往下一看,停了一辆县教委的林肯车,不禁大为吃惊,想这类神仙竟也要上厕所。再仔细往里一看,后排两个神仙正在仰头大睡。林肯果然是无论做人做车都四平八稳的。电视台已经开始日出而作了,镜头对着女厕所大门。林雨翔仿佛已经听到了几天后如此的报道:“学生们有秩序地排队进入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好久车子才启动。

路上只觉得四周开始渐渐光明。教育局的车子好像畏惧光明,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两边的远山绿水比钢筋水泥有味道多了,可惜这山与爱国没有联系。林雨翔突然想如果能和Susan携手在山上,那--不由转过头看Susan,Susan淡淡一笑,扭头看窗外。

……

第二天清晨,林雨翔睁开眼看天花板。昨天爱国的内容可以忽略不计,记忆止于到南京后与Susan分别那里。这次出游只在记忆里留下了一个好老师,一叫《青春无悔》的歌,一个快要握到手的遗憾,一个像设在冥界的厕所,几座青山,几条绿水,几间农舍,最直接的便是几只板鸭。

过一会儿林雨翔接到一个电话,他“喂”了半天,那头只有游息缕缕。

“喂,是林雨翔吗?我是--”

林雨翔一听到这个声音,心像掉在按摩器上,狂跳不止。Susan约他一小时后大桥上见。林雨翔喜从天降,连连答应。接下来的时间里林雨翔像花木兰回到老家,梳妆打扮不停。计算妥了时间以后要了一辆三轮车过去。车夫年事已高,和三轮车一起算怕是已到期颐之年。他上桥有点困难,骑一米退三米。林雨翔怕这样下去,不多久就可以回老家了,忙说算了,下车给了钱后往桥上跑。看着天高地阔,心情也开朗明媚,想Susan应该是约自己去郊游谈心。他正琢磨着怎样才能将心迹袒露得像高手杀人后留下的痕迹般不让Susan察觉,突然一惊,看见Susan已经站在桥上,微风吹过,头微扬。

“昨天睡得好吗?”Susan问。

“好--好!”林雨翔不敢正视,默着一江冬水向东流。

Susan没说什么,从地上捧起一叠书,调皮道:“哎哟,好重啊--”

林雨翔要过去帮忙,Susan把书往他手里一交,说:“好了,这些都是我做过的习题--别笑我,应试教育嘛,没有办法,只好做题目了。记住哦,对考试很管用的,有的题目上我加了五角星,这些题目呢,要重视哦。为了进个好一点的学校,只好这样子了,做得像个傻瓜一样,你不会笑我吧?那--我走了,再见--”

说完拦了一辆三轮车,挥挥手道别。

林雨翔痴痴地站在原地,想还谈心呢,从头到尾他一共说了一个“好”字。低头看看手里一叠辅导书,惊喜地现上面有一封信,激动得恨不得马上书扔河里信留下。

你好。前几封信我都没回,对不起。别跟教育过不去,不然最后亏的是你。这些书可以帮你提高一点分数。你是个很聪明的男孩子,相信你一定会考取市重点的。愿我们在那里重逢。

林雨翔看过信大为吃惊,自己并没和教育过不去,只是不喜欢而已。他只属于孟德斯鸠式的人物,不喜欢教育,但思想觉悟还没到推翻现行教育体制的高度。因为一旦到这个高度他马上会被教育体制推翻。

雨翔拿着信想,愿望是美好的,希望是没有的。林雨翔现在正繁华着,并不想落尽繁华去读书。他不知道许多时候“繁华落尽”就仿佛脱衣舞女的“衣服落尽”,反能给人一种更美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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