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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帝 (第2/2页)

乃首倡逆谋,力为赞画,夜入帷幕,忘生蹈险,以夺高殷而弑之。唏不自为荣膴也,徒焦肺困心不恤族诛之祸,唯恐演之不成乎篡,何为者邪?

功成而不受赏,安下位以终身,使移此心以尽诚于君父,而奖掖人于忠孝之途,则于诸葛公桑株八百、薄田十顷之节,又奚让焉?然而唏憯不畏疚,以为乱贼之腹心者,何也?篡夺之风,已成乎隧,当其隧者靡焉,习以为安,而不知其动摇之失据也。

民彝泯矣!天理绝矣!百年之内,江东、河北视弑君父如猎麕鹿,篡国如掇蜩蝉,无有名此为贼而惊心动魄者。唏固曰:吾为其所应为,而不受佐命之赏,则道在是矣。悲哉!华歆辈之败人类,而人类无能更存也!上不引千秋之公义以自择所趋,习染时风以为固然,从后而观之,恶岂有瘳?而一曲之操,其能揜不赦之辜哉!

以乱人为可畏者,懦夫也;以乱人为不可畏者,妄人也。庄周氏自谓工于处乱人矣,一以为猛虎,一以为婴儿,一以为羿之彀中而不可避也,一以为大浸稽天而可不溺也。懦夫闻之,益丧其守;妄人闻之,益罹于凶;则唯失己,而谓轻重之在物也。

虞寄侨处闽海,陈宝应连周迪、留异以作乱,寄著居士服,屏居东山寺,危言不屈,宝应纵火焚寺以胁之,威亦熯矣,而寄愈危,责责宝应也愈厉。如寄者,岂不戒心于乱人之锋刃,而任气以行邪?

乃终岳立千仞而不以宝应之凶悖为疑,非妄以轻生、狎暴人而姑试也,求诸己者正而已矣。浸令不然,心非之,抑诡随之;私议之,而面讳之;亟于求去,而多方以避之;放言毁度,佯狂闵默以顺之;皆庄周所谓缘督之经也。而早为乱人之所测,祗以自辱而无补于祸难。

妄之兴,懦之变也。夫君子正己而已矣,可为者奚惴而不为?可言者奚惮而不言?乱人虽逆,凋丧之天良未尽绝于梦寐,天可恃也;即不可恃,而死生有命,何所用吾术哉?是以知虞寄之可为君子矣。

欧阳纥反于广州,流寓人士,惶骇失措,而萧引恬然曰:“管幼安、袁曜响亦安坐耳,直己以行义,何忧惧乎?”寄近宝应而危,引远纥而安,寄直己之道行,引直己之志定,其归一也。反是,则韦思祖以畏葸为赫莲勃勃所恶而死,赵崇以轻薄为朱温所怒而死,崇呼槖驼为山驢王以诮温。刚柔无据而可,惟其处己者未正也。

儒为君子者也,君子不可欺者也。儒而受欺于人,则不惟无补于世教,而其自立也,亦与欺为徒。因以欺人而自欺也。甚矣!养老之典,儒者重言之,不审于何以养也;则宇文邕胡孙而优俳,遂谓其可登箫韶之缀兆也!

汉儒饰文而迷其本,于是桓荣,李躬受割牲躬馈之荣施。今且未知明帝之果可以养老,而荣、躬之果可为老更否邪?虽然,当东汉之初,天下可无捐瘠离散之苦,而荣与躬非从弑父与君之臣,犹可尸此而无大渐也。

宇文氏日糜烂其民以与高齐、陈氏争,丁壮捐尸于中野,农人没命于輓运,父老孤气无告者不知几千万,而于谨以机诈倾危之士,左袒宇文护以弑其君,乃靦然东面登降,坐食于太学,掇拾陈言,如乐人之致语,遂施施然曰:此文王敦孝尊贤之道也。

儒者荣之,称说于来今,为君子儒者其然乎?文王之养老,孟子言之备矣,非饰衣冠、陈尊俎、赞拜兴于伯夷、太公之前也。

且其为伯夷、太公而后为国老,桓荣、李躬何足以称,而况于谨者,固伯夷所与言而视如涂炭者乎?

先王之政,纪于尚书,歌于雅颂,论定于孔、孟,王者之所宜取法,儒者之所宜讲习,无得而或欺,亦无得而自欺者也。语虽略,而推之也,建天地、考三王、质鬼神、俟后圣,无不在矣。汉儒之说,欲以崇道,而但侈其荣利,宾宾然,夫我则不暇也。临海王

观于陈氏之代,抑不知当世之无才,何以至此极也!侯安都、周文育、程灵洗战而获,获而囚,囚而击以长锁,鼠窃而逃,仍为大将而不惭,其武人可知矣。

刘师知、到仲举奉诏辅政,忌安成王之逼上,乃使殷不侫孤衔口敕人相府,麾王使退,内不令太后幼主知,外不与群臣谋,而不虑其拒命,五尺之童所不为者,身为托孤大臣,谋君国之安危而漫同儿戏,其为执政者,又可知矣。夫当世岂遂无才,而至此极者,何也?

人主者,以臭味养贤,以精神感众者也。道以导之,德以得之,道德者,即其臭味;导之得之者,其精神也。陈高祖一偏禆之才耳,任之为大将而固不胜者也,而使为天子,其仅足以致拳勇无廉之武夫,文墨不害之文吏,非是臭味莫相亲,精神不相摄矣。

偏求其时而无其人,仅一虞寄,而出为藩王之记室,天下之士,相帅以趋于偷,天生之,人主不成之,当世不尚之,何怪其不碌碌哉?故江东王气之将尽也,为之主者气先疲也。所知、所志、所好、所恶,不出于颎,则人胥奔走于颎中,夕阳之照,晨星之光,趋于尽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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