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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穆宗 (第2/2页)

朱克融首乱,囚张弘靖,而授以卢龙;史宪诚胁忠孝之田布以死,而授以魏博;王庭湊杀推诚平贼之田弘正,而授以成德,唐之不足以兴而迤逦以亡,在此矣。

河北之乱,始于仆固怀恩之割地以授降贼,成于崔植、杜元颖、王播之因乱以奖叛人。怀恩之奸,植、播、元颖之陋,固无足责者;郭汾阳位兼中外,裴中立身任安危,而坐视失图,莫能匡救,抑又何也?

夫汾阳固有不可力争者矣。前乎河北之降,汾阳以朔方孤旅崛起勤王,威望未能大著也。清渠之败,相州之溃,亦稍挫矣。

宦官忌公,夺其兵柄以授其偏裨,一出而复束京、馘朝义,方且揶揄公以功不若人;使公于此持异议,以与怀恩相牴啎,吝予降贼以节钺,既嫌于忌怀恩而毁其方略,且使怀恩虫朔方之将士,谓公压己以绌三军之劳绩;他日者怀恩叛,而朔方之众,恶能戴公如父母以效于国乎!

公戢意以静持之,知不可挽,则姑听之,而有余地以图他日之荡平;公之虑深而志谨,国危君窜而社稷终赖以安,非浅衷之所易测也。

若中立以元臣受专征之命,而元稹、魏弘简居中掣之,中立抗辨以争而不能夺其宠任;其受三叛之归,锡以方镇,非徒庇三叛也,不欲公复收前日淮蔡之功名而解其兵柄也,则中立岂容伸其远虑哉?三叛受封,而公罢为东京留守,不恤唐室之安危,唯抑公之是图,稹之志也。

植、元颖辈且无能为异同,况中立可自与争得失乎?用兵危事也,内有攜贰之宰执,而危乃滋甚。使中立力争弗与,决志以进讨,败者十九矣;徒杀士卒、虚帑藏,讨之不克,而复封之,身为戮而国愈蹙,此一往自任之浅图,而中立其肯身执其咎乎?

虽然,君如此其昏也,相如此其劣也,聋者不可使聪,狺者不可使驯,如中立者,可以去乎,而岂其木也?中立之兼将相也,与汾阳异。汾阳将而相者也,其相,宠之也,去就不关其名节,留身于浮沈之闲,以为他日社稷之寄,将臣之道也。

中立相而将者也,其将,假以秉钺为三军之重,而固非将也,留身于浮沈之闲,则道以身轻,而不足为宗社生民之卫;李逢吉、元稹乃至无赖之郑注,皆可颉颃以为伍,身即留而固不足建他日补天镇海之功,多言数穷,以激小人而坚护其恶,岂徒无补,而害且因之益滋矣。

元稹、魏弘简用而三叛罢征,三叛割据而元稹复相,沃膏救火,火乃愈炽,斯君子所重为中立惜也。汾阳默而唐安,中立屈而唐乱,时各有权,道各有分,人各有司,故二公者,地异而不可并论者也。

君子小人忽屈忽伸,迭相衰王,其乱也,更甚于小人之盘据而不可摇,何也?君子体国,固自有其规模;小人持权,亦自有其技术。

小人骤进,深忌君子,固乐翘小过而尽反其道;君子复升,深恶小人,抑疾恶己甚,而概绌其谋。夫既执国政而行其所欲为矣,疆场之或战或守,寇盗之或勦或抚,征徭之或罢或兴,礼制铨除之或隆或替,边臣受而行之将士,部寺受而行之庶司,郡邑受而行之百姓,其善者固乐从之矣,小人之稗政,亦既不得已而奉行之,财已费,力已劳,习之已成,因之免害。

乃忽于此焉,忽于彼焉,将无定略,官无定守,士无定习,民无定从,奸人缘之以持两端,愿民因之而无准则,岂特小人之病国殃民已亟矣哉?君子之以摇荡天下之视听,而俾蹙蹙靡骋者亦不保其不导以乱也。

机事之泄,奸弊之兴,穷民之左右救过而不遑,士大夫之疑殆而交相嚚讼,然而政不乱、民不穷、封疆不偾、国不危亡者,未之有也。

夫小人之能固君宠、结众心、幸成劳以侈功绩者,亦尝取天下之大略而筹之,有钳制之术,而下不敢违,有从欲之饵,而或享其利,有揣摩之机,而夷狄盗贼亦可相持以苟安。

未几而尽易之,汲汲焉唯恐其复进,不循其序,而操之已蹙,乃易之未久,而小人果复起矣,取已泄之机、已乱之绪、而再用之,外之必讧,内之必困,君子小人交受其咎,非但小人之乱之也。

穆宗在位四年耳,以君子,则裴度也、李绅也、韩愈也;欲为君子而不驯者,李德裕也;以小人,则李逢吉也,元稹也、牛僧孺也、王播也、李宗闵也;庸靡不能自固而居其闲以浮沈尸大位者,崔植也、杜元颖也;虽无大过而不克有为者,萧俛也、郑覃也。

或正或邪,或才或窳,无所择而皆执国政,俄而此庸矣,俄而又黜矣,俄而此退矣,俄而又进矣,一言之忤合,一事之得失,摇摇靡定,而宦竖与人主争权,谏官与将相争势,任贤贰,去邪疑,害不可言也。

并其任小人者,亦使小人无自固之地,一谋不遂,一语未终,早已退而忧危,求闪烁自全之术。

呜呼!晴雨无恒,而稻麦腐于陇首;葠连杂进,而血气耗于膻中。不知其时之人心国事旦改夕更,以快一彼一此之志欲,吏乘之以藏奸,民且疲于奔命,夷狄盗贼得闲而乘之者奚若也!唐之不即倾覆也,亦幸矣哉!

李林甫之奸也,非杨国忠大反之而犹可不乱。靖康贤奸争胜,而国以速亡。极乱之国有治人,有治人而益乱。靖乱者自有道焉,非相反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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