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校长赵本怀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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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校长赵本怀和校工张师傅的炸酱面
谢新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学校的生活,认得字了,会算数了,他觉得很得意。回到家里他也可以有模有样装模作样地给爷爷谢天祥朗读课文了,李玉容见状便眯着眼笑着说,“瞧我大孙子,知道校(方言)习了!”谢天祥则抽着“金杯”牌棕黑色的烈性纸烟,用满是茶渍的把儿缸子喝茶,边微笑着听谢新读书,后来他对谢新说了一句,“新哪,老话儿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读书得用功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多想念书,可你太爷爷就让我读了二年(书),后来就让我和我舅舅,你哑巴太太的哥哥去学厨子了!你太爷爷说,‘读两年书,认识字了,会算数了,就成了!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后来我就和舅舅学厨子去了。现在你们赶上好时候了,踏踏实实地在学校里念书,可得使劲儿啊!”谢新听后面的全能理解,但前面两句他不太明白,似乎妈妈岳淑平也念叨过,“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什么的,他知道老奶奶的老儿子他的老叔叫谢明山,难道说“书山”说的是老叔明山?雪(学)海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大雪铺天盖地下得太大了象大海一样?什么是“苦作舟”,象碱面一样的苦味儿怎么可以当船呢?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心里闪动,他也不去追着爷爷或是妈妈问什么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没有那么多好奇心,他不爱刨根问底儿,有这个必要吗?有那时间胡琢磨还不如挎上篮子拎上薅刀子叫上国建或是刘营到野地里去撒欢儿呢!
学校的校长赵本怀身高体壮,戴着一副大圈儿套小圈儿的高度近视眼镜,摘了眼镜就觑着眼镜凑到你面前也不一定瞧得准你是谁。他显得很有文化,似乎也确实很有文化,大且长的鸭蛋脸儿上挺着光亮的额头。他梳着一丝不乱的大背头,浅蓝色的衬衣外面罩着带拉锁的夹克衫,这貌相这着装老农民远远看见便肃然起敬,更何况这些个十岁上下的毛孩子。但就有那如常桂全一样的坏小子,给赵校长起外号背地里叫他“瞎照(赵)”,极其不雅,谢新从来不这么称呼自己的校长,因为他对这个文化人心中揣满敬意,他明里不会暗地里也不会去用“瞎照(赵)”称呼校长赵本怀,他似乎不能阻止常桂全或是国建等人叫“瞎照(赵)”,但他管得住自己的嘴与心。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全校学生到操场集合,校长赵本怀给他们做了一次训话,训话的题目就是“做共产主义接班人”。——
“同学们!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你们是祖国的未来,你们是祖国的花园中含苞待放的花朵,你们要做合格的共产主义接班人!要做合格的共产主义接班人,没有文化是不行的,怎么才能有文化呢?就是得学习,要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精神。古语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大家要不怕吃苦地去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用科学文化知识去武装自己的头脑!大家能不能吃苦?”
下面的学生群情激奋高声齐声喊着回答“能”!群情激昂中常桂全低声怪叫道“不能”,旁边的几个学生忍俊不禁偷笑起来。赵校长那里是听不见的了,他继续器宇轩昂底气十足铿锵有力地问道,“大家有没有信心学习好?”下面的学生们再次群情激奋高声齐喊着回答“有”!那常桂全又再一次低声怪叫道“没有!”旁边听到的同学于是更响地笑了起来。这时王传孝快步走过来训斥道,“笑什么笑?!校长讲话呢,有什么好笑的!”他似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于是转向桂全瞪眼低声说道,“常桂全,你给我老实点儿!再捣乱,看我不收拾你!”
(三十二)
校长赵本怀是铁道东面那个村的人,骑自行车用不了二十分钟的路程,但他中午从不回家吃饭;而音乐老师田得霖则因为家在潮白河边上离学校较远,所以也只能在学校吃中饭,赶上闹天儿像那种风雪交加的坏天气他还要留宿在学校,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男教师,只这三个人是学校小食堂的常客,其余教师如杨万林、郭长龙等悉数回家吃午饭,不老屯本村的王传孝、王惠英就更是如此。管理教工食堂的是一位姓张的师傅,此人五十上下年纪,浓密的虽已花白的头发却打着自来卷儿,脸上现出营养良好的光泽与笑意,那红润的嘴唇差不多总是油汪汪亮闪闪的,仿佛刚吃过肥膘肉一般。此人又是学校的大管家,裤腰带上拴着一根绿色的细绳,另一端则连结着揣在裤兜里的一大串钥匙,而在他的手腕上一只金黄色的带数字的大手表总能吸引到别人的眼球儿同时让人心生羡慕。据说现代人平均每小时看六次手机微信或是短信息,而校工张师傅在那个时代也差不多以这个频率看手表,因为他不但是教工小食堂的厨师,他还是这所学校后勤保障的管理员,同时他还是学校的敲钟人。他要严格按照学校的规定,应时按点地按电铃通知师生上课或是下课。
那个电铃的按钮就安装在教工食堂的门口的门框上面,黑色的硬塑料罩中间是一颗红珠子一般的按键,将其按下接通电源之后,那挂装在中间一排教室墙上的电铃便会拼命地响起来。因为要及时按响电铃所以他养成了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表的习惯,他还真不是故意抬起手腕炫耀自己漂亮大气的金黄色手表。而逢到停电按不响电铃的时候,张师傅就会抄起放在食堂窗台上的中号铁锤,用它去敲响那口悬挂在食堂屋檐下那口铁钟。别看这口钟不大又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但在静悄悄的校园里它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即便是站在学校旁边的十字路口,也能清晰地听到它发出的如波似浪一般的不绝如缕的清脆的声音。
逢到阴雨天气时,学生们经常能见到卷毛儿张师傅穿着厚实的说绿不绿说黄不黄颜色的雨衣在教室间走动,查看教室里有没有漏雨的地方;平日里他便在食堂里外或坐或站或忙活零活儿或坐在椅子上休息,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一下光亮的大手表。到了大约十点钟第三节课的时候,张师傅就会围上围裙充当起厨师的角色。三五个人吃饭的小学教工食堂看似容易对付,它不似大伙房或餐厅那般煎炒烹炸焖熘咕嘟炖,但炒上几个菜还是必须的。那时候没有电饭锅,蒸米饭要相对麻烦一些,所以张师傅掌勺的食堂主要以面食为主,而面食中又以蒸馒头、花卷为主,大葱炒鸡蛋、香椿拌豆腐、肉片焖豆角、肉末雪里蕻等家常炒菜是他们食堂菜谱,间或还会改善生活做回红烧肉、顿丸子或是汆丸子,但那个小屋里时常飘出来的还是用蒸锅蒸馒头或花卷的浓浓的蒸汽味道。
张师傅最喜欢做的或者说最拿手的是炸酱面。那时候没地方买切面去,日常吃面条全是自家手工和面擀面,而张师傅恰是做手擀面的行家。他亲手和面擀出的面条柔韧而不失劲道,再加上他过硬的刀工,切出来的面条粗细均匀。这些似乎还在其次,他做出的炸酱的香味却是比炖猪肉还有穿透力的,能够穿渗到邻近的教室里,而国建恰恰就在那个教室里上课。有一次中午放学的时候他对谢新说道,“新哪,可馋死我了!第四节课的时候,兴许是打铃儿的老张在做炸酱面,那股炸酱的香味儿差点儿就让我窜回家吃饭去呢!这卷毛儿张!”在一个晴天的中午,谢新曾见到校长赵本怀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的门口儿,双脚踩在门槛上,他左手托着一只蓝花大瓷碗,里面是白白细细的面条,面条上面是一坨儿有绿葱花儿、白葱白儿映现的黑色的炸酱,再上面是细细的黄瓜丝,那时候本怀校长正用右手的筷子仔细地将它们搅拌均匀,然后跳起一注子,将嘴凑过去吞咽咀嚼,之后又抄起一瓣蒜送入口中咬下一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