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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当他不敢吧,只是做做散财童子。”
“哈哈哈哈,散财也招财,这一趟来上海套了多少利?当家还怕他留学回来书生气太重,谁想进了生意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也是,那程先生恐怕是要脱一层皮了。”
“这里有些晒,挪开吧,一会儿少爷上车又嫌闷热。”
“得嘞。”
旁车挪开了,留下司七坐在程先生的车里。又等了半小时,程先生和秘书终于下了楼,苑成竹竟然还在后面跟着送,脸上挂着得体微笑。程先生不说话,秘书也不说话,两人上了后座,司七发动车,忽听得秘书冷声责怪:“司七,怎么就这样停在太阳下面?车里也太闷热!”
司七愣了愣,低声回答:“是,怪我做事不周全。”
和程先生不欢而散后,苑成竹那边便传出了要离开上海的消息,几个在谈的合同也陆续落定,余下时间,他便一心一意地泡百乐门了。司七在驾驶坐上听见秘书说他会坐年前最后一班火车离开,上海的同行们总算能过个安生年。
那班火车前一晚,司七又在百乐门和苑成竹碰了面,不过这次他不是进去,而是离开。司七送程先生下车,百乐门门里走出来了苑成竹,手臂上搀着金红玫。他冲程先生点点头,程先生却假装没看见。司七心中知道,假装没看见别人的人,不止程先生一个。
谁也没料到,那晚出了大事。
第二天一早,巡捕房披露的消息里,东新桥下栽了一辆整个上海都没几辆的斯蒂庞克,里面捞出两具泡胀的尸体,是苑成竹的司机和秘书,头上都有血窟窿。苑成竹一行人下榻的饭店也报了警,搭手算算,苑家来上海的八个人死了七个,还剩一个不在车里的苑成竹人间蒸发,那晚陪他离开的金红玫也不见踪影。
消息传开了。
那晚过后,司七开车撞人,算账出错,衣服里忘放枪,被程先生停职一个月,干不成就滚。金红玫的弟弟也来找他,问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司七冷眼瞧了他半晌,说话刻薄得不像他。
“怎么了?”他问,“怕她死了,没人再给家里补贴钱?”
“我是真的在意我姐姐!”她弟弟急得要哭。
司七抬手拿东西砸他:“滚!”
他多么想怪罪一个人,可他又能怪谁呢?命运一步步逼着他们走到了这里,每一个分岔路口都不给另一种选择。他在家里躺了几天,这天一开门,门外地上放着块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里面包着枚荷花簪子,簪柄上卷了一张纸,上面留一串字迹歪斜的地址,最底下一行小小的“来见我”。
有簪子,她还活着。
司七是跟了程先生才学了识字,金红玫又是从哪里呢?他有了不情不愿的一个猜测,但还是带上吃的和衣服去了字条上的地方。那地方出了上海市界,是苏州方向的一处乡下村落。过桥又坐船,冬季水面一片一片,都是枯萎的残荷。从水路进去,又是狭窄的河道和枕水的民居,拱桥下面船只往来,他抬起头,看见一户门前有人在水边洗头发,一瓢水扬起来,浸湿乌黑长发。再撩开,露出一张秀丽面孔。
他站在船上与那人对望,心中溢满了悲伤和欢乐,又觉得很空洞。恍惚间想起那年北平的冬天,他想把自己的粥给她,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他站在她身后想轮不到他了,这一次,或许又轮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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