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2/2页)
“你想去爬我们的树吗?”
我笑得更开心了。这也是哈桑的本领,他总是懂得在恰当的时间说恰当的事情——收音机的新闻实在是太闷了。哈桑回到他那寒碜的屋子去做准备,我跑上楼抓起一本书。接着我到厨房去,往口袋里塞一把松子,然后跑出去,哈桑在外面等我。我们穿过前门,朝那座山头进。
我们穿过住宅区,在一片通往山丘的荒芜空地上跋涉前进。突然间,一块石头击中了哈桑的后背。我们转过身,我的心一沉。阿塞夫和他的两个狐朋狗友,瓦里和卡莫,正朝我们走过来。
阿塞夫的父亲叫马赫穆德,我爸爸的朋友,是个飞机驾驶员。他家位于一处豪华的住宅区,深院高墙,棕榈环绕,就在我们家南边,只隔了几条街。住在喀布尔瓦兹尔·阿克巴·汗区的小孩,人人都知道阿塞夫和他那臭名昭著的不锈钢拳套,谁都不愿意尝尝它的滋味。由于父亲是阿富汗人,母亲是德国人,蓝眼睛的阿塞夫头金黄,身材比其他孩子都要高大。他凶残成性,恶名远播,人们总是避之惟恐不及。他身旁有群为虎作伥的党羽,走在附近的街道上,宛如可汗在阿谀逢迎的部属陪伴下,视察自己的领地。他说的话就是法律,如果你需要一点法律教育,那么他那不锈钢拳套无疑是最好的教具。我曾见过他用那拳套折磨一个卡德察区的小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阿塞夫蓝色的眼睛中闪烁的近乎疯狂的光芒,还有他那邪恶的笑脸——那可怜的孩子被他痛击得不省人事,他竟然咧嘴大笑。瓦兹尔·阿克巴·汗区某些儿童给他起了个花名,叫“吃耳朵的阿塞夫”。当然,没有人胆敢当面这样称呼他,除非他们想亲身体会那个可怜孩子的下场:他跟阿塞夫争夺一只风筝,结果之后在路边的臭水沟打捞自己的右耳。多年以后,我学到了一个英文单词,在法尔西语找不到对应的字眼,可以用来形容阿塞夫那样的人渣:反社会分子。
在那些折磨阿里的男孩中,阿塞夫远比其他人来得恶毒。实际上,人们用“巴巴鲁”来嘲弄阿里,他正是始作俑者。喂,巴巴鲁,你今天吃了谁啊?哦?来吧,巴巴鲁,朝我们笑一笑。在那些他觉得特别来劲的日子,他会加油添醋:喂,你这个塌鼻子巴巴鲁,今天吃了谁啊?告诉我们,你这头细眼睛的驴子!
眼下他正双手放在背后,用那双胶底运动鞋踢起尘灰,朝我们走来。
“早上好,苦哈哈!”阿塞夫说,摆摆手。“苦哈哈”是另外一个阿塞夫喜欢用来侮辱人的词语。他们三个都比我们大,看到他们走近,哈桑躲在我后面。他们站在我们面前,三个穿着牛仔裤T恤的高大男生。阿塞夫身材最魁梧,双臂抱胸,脸上露出凶残的笑容。我已经不止一次觉得阿塞夫不太像个正常人。幸运的是,我有爸爸这样的父亲,我相信正是因为这个,阿塞夫对我不敢太过放肆造次。
他朝哈桑扬起下巴。“喂,塌鼻子,”他说,“巴巴鲁可好吗?”
哈桑一言不,在我身后又退了一步。
“你们听到消息了吗,小子?”阿塞夫说,脸上还是带着那副邪恶的笑容,“国王跑掉了,跑得好!总统万岁!我爸爸跟达乌德汗相熟。你认识他吗,阿米尔?”
“我爸爸跟他也熟。”我说,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好吧,达乌德汗去年还在我家吃过晚饭。”阿塞夫继续说,“怎么样啊,阿米尔?”
我在想,如果我们在这片荒地高声求救,会不会有人听到?爸爸的房子距这儿足足有一公里。要是我们留在家里就好了!
“你知道下次达乌德汗到我们家里吃晚饭我会对他说什么吗?”阿塞夫说,“我会跟他稍作交谈,男人和男人的交谈。将我跟妈妈说过的那些告诉他,关于希特勒的。现在我们有位伟大的领袖,伟大的领袖,一个志向远大的男人。我会告诉达乌德汗,提醒他记住,要是希特勒完成他那未竟的事业,这个世界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我爸爸说希特勒是个疯子,他下令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我来不及用手捂住嘴巴,这话已经脱口而出。
阿塞夫不屑地说:“他说的跟我妈妈一样。她是德国人,她本来应该更清楚。不过他们要你这么认为,是吗?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隐瞒了什么真相,我也根本不想去知道。我希望我什么也没说,我又希望我抬起头就能看见爸爸朝山上走来。
“但是你得读读那些学校里面看不到的书。”阿塞夫说,“我读了,令我茅塞顿开。现在我有个抱负,我要将它告诉我们的总统。你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他终究还是说了,阿塞夫总是自问自答。
他那双蓝眼睛望着哈桑:“阿富汗是普什图人的地盘,过去一直是,将来也永远是。我们是真正的阿富汗人,纯种的阿富汗人,这个塌鼻子不是。他们这种人污染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国家,他们弄脏我们的血脉。”他挥舞双手,做了个夸张的姿势,“普什图人的阿富汗,我说,这就是我的抱负。”
阿塞夫又看着我,他看起来像是刚从美梦中醒来。“希特勒生不逢时,”他说,“但我们还来得及。”
他伸手去牛仔裤的后兜摸索某样东西,“我要恳求总统完成从前国王没做的事情,派军队清除所有这些垃圾,这些肮脏的哈扎拉人。”
“放我们走,阿塞夫,”我说,对自己颤抖的声音感到厌恶,“我们没有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