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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割袍断义 (第2/2页)

终于,混江龙李俊慢慢步向宋江。西门庆急忙上前拦住:“李大哥,今日之前,兄弟已经答应了他,礼送他往清风山去。好男儿一诺千金,他纵有千般不是,在这梁山之上,也不能伤他性命!”

李俊惨笑一声,摇头道:“但请四泉兄弟放心。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伤他性命之心,是万万没有的,只是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了!”

西门庆点头道:“好!我信得过李大哥!”

李俊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拜倒道:“多谢兄弟!”西门庆急忙伸手相搀,将他扶起后,自己退到一边。

长长地吸了口气,李俊来到宋江身前,四目相视,宋江将目光转了开去。

终于,李俊沙哑着声音开口了:“公明哥哥!当年揭阳岭上、浔阳江里,小弟和哥哥相聚时,小弟还只是一个坐地分赃的梢公,那时承蒙哥哥不弃,与小弟义结金兰,从此同生共死,闹江州,上梁山,兄弟如今天下闻名,皆出哥哥所赐,哥哥之恩可谓厚矣——今日此时,再受小弟一拜!”说着推金山、倒玉柱,真磕下头去。

宋江涩声道:“兄弟快快请起!”说着伸手去扶。

李俊身子向后一缩,倒爬两步,不等宋江碰到自己,已自起身。这一回却是瞪着宋江,眼中出火,声若洪钟。

“谁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宋江!你言清行浊,妄为及时雨、呼保义!我李俊不识好歹认错了人,已是一生的羞耻,岂能错上加错,再随你往青州清风山去?大丈夫一言而决——宋江!今日你我二人,割袍断义!”

说着寒光一闪,分水蛾眉刺一挥,已经将袍子前襟割下,掷在宋江面前。李俊把脚连跺三跺,尘土不沾,转身就走。

西门庆再次拦住:“李大哥,你往哪里去?”

李俊赩然拱手道:“昔日随着宋江,在四泉兄弟面上多有不敬,思之汗颜。今日又知道自己跟错了人,做错了事,再无脸与兄弟相见,就此拜别,回浔阳江上终老吧!”

西门庆断然道:“岂有此理!若依李俊哥哥之言,我西门四泉岂不成了心胸狭窄,不能容物的小人?李大哥,这梁山就是弟兄们的家!你若走了,我是个猪狗!”

听西门庆之言说得铿锵有声,李俊热泪夺眶而出,哽咽声中已自拜倒——“敢不为兄弟效死?”

这时,船火儿张横亦大步来到宋江身前,指了他鼻子道:“宋江,张爹爹虽是个粗人,也知赌钱不能耍诈,酒后不能撒泼,你这厮鸟滥……擦!张爹爹也没那等好刚口来落你,今日学着李大哥,与你割袍断义!”

说着,又是匕一挥,将衣襟掷于宋江脚下。张横又恨恨地“呸”了一声,这才大步走开,在李俊身后一站。

张横之后,却是浪里白跳张顺。张顺满眼含泪,唇皮儿哆嗦着,只是说不出话来,突然闪电般翻手,“啪”的一声,已经掴了宋江一记耳光。

挨了打的宋江腿弯儿一软,已是双膝跪地,并放声大哭起来:“好兄弟!你打得好!打得好啊!兄弟!你再打吧!打得越重,哥哥心底还越好受些儿……”

张顺本来确有追击之意——但宋江一跪,矮上加矮,手臂就探不着了。待到宋江的哭喊声响起,不由得更想起平日间的情分,第二掌哪里还掴得下去?一刹那间,张顺泪流满面,嘶哑着声音道:“住口!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兄弟!”七手八脚硬扯烂自己衣襟,往宋江面前胡乱一丢,张顺仰天号哭,退到李俊身边时,正是含泪眼瞅含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催命判官李立“腾腾”地来到宋江面前,居高临下指点着蜷缩的宋江,半晌后方恨道:“当日揭阳岭上,只叹没有早一刀豁了你!这是俺李立这辈子造的最大孽了!”说着割下衣襟,往宋江头上狠狠一掷,转头就走。

童威童猛兄弟俩并肩子上前,默不作声地割了衣襟,轻轻在宋江头前放下,兄弟俩相视摇头,一言不,也是转身就走——跟这等人,也没甚么好说的了。

扈三娘冷眼觑着这一切,心中暗暗称快。想起丈夫也是宋江的结义兄弟,便摇了摇他的手道:“二哥,你不上前说些甚么吗?”

武松慢慢摇头,淡淡地道:“罢了!我突然间就看破了,从前那个血气一上涌就被人撮弄着结拜的武松,真好比是梦中人一样。既是一场大梦,又何必跟他计较许多?今日梦醒后,他是他,我是我,从此再无瓜葛。”

旁边的鲁智深难得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道:“想不到,武松兄弟竟然开悟了!当初那件头陀衣服倒也没有白穿,可喜可贺啊!”

但是旁人可没有武松这等觉悟。柴进、三阮、刘唐等与宋江相交契的人纷纷上前,与宋江割袍断义,那些割下的衣襟在宋江面前扔了一堆,就好象宋江的脸成了桦树,那皮剥了一层又一层。

铁扇子宋清见哥哥受辱,心如针刺。哥哥纵然是自取其辱,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自己的好哥哥。虽然四下里众言可畏,直欲杀人,但宋清还是顶着压力,踅摸了上去,拣个人稀的空儿,把哥哥从碎布堆里扶了起来,兄弟二人并肩而立。

这时,却有孔明、孔亮两兄弟来到面前。宋清心下凄然,悲声问道:“二位孔家兄弟,连你们也要来割袍断义么?”

哥哥孔明眼圈儿一红,却摇头道:“我家老父病殁前,嘱咐我们兄弟无论如何,也要记师傅的恩德。老父遗言,做儿子的岂敢有违?师傅便有天大的不是,我孔明还是认他做师傅!”

孔亮也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傅!师傅纵然偶有失德,但平日里教诲之恩,却不能不报!俺孔亮既然穿了青衣,就当报答黑主,别的甚么也不用说了!”

平日纵有多少锦上添花,也当不得此际这一番雪中送炭。宋江大叫一声:“兄弟!”长臂搂了宋清、孔明、孔亮,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戴宗上前道:“公明哥哥休要再哭了!须知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知过则改,尽力补报,依然不失为响当当的一条好汉!西门庆兄弟大仁大义,言出必践,还愿放哥哥往青州去——公明哥哥,此地不是久留之所,赶紧收拾了东西,往清风山走路吧!”

若是还有一线挽回的余地,戴宗也不愿意再跟着宋江混,可惜他假传晁盖口信一事,得罪西门庆太深,纵然他大义灭亲,一脚踹得宋江远远的,也再不能得西门庆青眼相看。因此,戴宗索性一条道儿走到黑,反正自己是神行太保,若真的走投无路时,抽身也比旁人容易。

宋江哪知戴宗心头的小算盘?听到他这一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话,心里暖烘烘的,拉了他的手道:“难为戴宗兄弟,对我不离不弃——只是,吴军师那边……”

说着,宋江兄弟、孔家兄弟、戴宗五人,都把眼睛看向呆立一旁许久的智多星吴用。

吴用的心头,此时是无比的纠结,他想不到,关键时刻,宋江竟然给他闹这么一出妖蛾子回来!虽然他早看破宋江泪堂丰厚,必主贪花,谷道乱毛,号为淫草——但哥哥你再想采花盗柳,离了这梁山,多少勾栏不够你逛的?晁盖哥哥山规再大,那法刀也未必落到你脑袋上来,何必饥不择食,在自己人身上下手?如今弄成大事,甚多甚少?!

一时间,吴用心底废然长叹:“古今多少大事,败在这等无谋少断的好色之徒手里!我吴用堂堂智多星,难道就在这棵树上吊死了不成?!”这正是:

且观英雄分进退,又看奸鬼作抉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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