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章 反覆无常 (第2/2页)
西门庆大喜拍手,说道:“既然正事说毕,我们便来论文吧!使者久处边荒,却不知对唐人边塞诗有何观感?”
察哥起身深揖道:“在下还有一烦。既然梁山之主许了割地,你我且先立下文书,各自用印画押后,从此密椟而藏,以为两国兄弟之盟证。有后人见之,必长叹曰:‘大夏与中国世代亲善者,由梁山之主西门庆与察哥始!’在下若能沾陛下之荣光,从此也博个名垂青史,此生无恨矣!”
其实察哥心里想的是:“这回出使宋朝,本来想的是求和,没想到却钓上了西门庆这条大鱼!若能把割地这件事撺掇成了,皇兄必然喜欢,我察哥必将名垂青史!西门庆真心也罢,假意也罢,都无关紧要,他经略中原时,我大夏正好平定边陲,等他腾出手来对付我们的时候,我们正好将他割让土地的国书昭示天下——嘿嘿!这一来民心士气彼消我长,倒要看其人那时如何应对!”
心中想得美好,言语中便加倍热切。察哥真是恨不得马上就把一纸割地的契书揣进怀里,好成就自己的不世伟业。
西门庆却摆手道:“此时我文气泛滥,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使者若不陪我畅意论文,便是看不起我,什么正事邪事,咱们什么事也不用谈了!”
察哥无奈,只好苦笑道:“在下奉陪!”心中却连珠价地大骂:“腐儒!酸丁!百无一用是书生!”
却听西门庆问道:“不知使者于边塞诗中,最喜哪一?”
察哥便道:“在下最喜王翰《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此诗意兴豪纵,却又有飘然出尘之致,莫不是王子羽于醉中得之?”
西门庆拍手道:“说得好!若割河东之地,西夏边境便将直临太原府,王翰王子羽正是并州太原人,那时使者若想前往凭吊一番,却是忒方便了!”
察哥心中一跳,勉强笑道:“却不知梁山之主却又喜好何人诗句?”
西门庆兴冲冲地道:“我所爱多矣!使者吟诵《凉州词》,凉州者,西域歌舞之乡也!当此时,不由得便使我想起诗人元稹的一阙《西凉伎》来,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一朝燕贼乱中国,河湟没尽空遗丘。开远门前万里堠,今来蹙到行原州。去京五百而近何其逼,天子县内半没为荒陬。”
察哥闻声色变。却又听西门庆叹道:“凉州,唐代时又称姑臧,河西走廊之冲要所在。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唐朝廷将河西陇右十五万精兵大半调入内地平叛。吐蕃趁虚而入,连连蚕食大唐边塞城镇,并于唐代宗广德二年占领凉州,丝绸之路就此断绝。凉州失陷四十多年,历代朝廷只知苟且偷安,边关将领只会拥兵自重,不思收复失地,反而沉溺在凉州歌舞中,因此诗人元稹才写了这一《西凉伎》讽刺这些尸位素餐之徒——最后诗人愤然问道:连城边将但高会,每听此曲能不羞?”
察哥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已经明白了捌玖。却听西门庆再道:“诗人白居易看了元稹的《西凉伎》后,深有感触,也写了一《西凉伎·刺封疆之臣也》与元稹唱和,其中有一段——自从天宝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哎呀!我这才想起来,割秦凤路土地之后,凤翔又将成为边防线了啊!历史重演!”
慢慢地把地图重新卷起,察哥道:“梁山之主汉学精深,令我边鄙之民大开茅塞——却不知割地之说……?”
西门庆悠然道:“我也很想偷偷摸摸地割地,以换东京开封府,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万一这事儿漏了出去,再跳出个把圆稹扁稹、白居易黑居难来,也写几《西凉伎》、《东凉伎》什么的,最后戳着我鼻子问‘每听此曲能不羞’……俺是生药铺掌柜的出身,见识狭,胆子小,实在是搂不住哇!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察哥心里泛起最后一丝指望来,自己漫天要价,西门庆就地还钱,这才是政治协商的正理啊!于是,察哥赶紧问道:“却不知梁山之主还有何妙计?”
西门庆很真诚很真诚地看着察哥的眼睛,掏心掏肺地提议道:“要不这样?使者你先帮我把东京城扑楞下来,以证明你我两国地久天长的友谊,然后得个空儿,我便在边境上使力,今天一寸,明天半尺,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总有一天,那些不毛之地会在咱们默契的努力下,正式成为贵国的领土——却不知使者意下如何?”
察哥气得胡子眉毛都要飞了,当下飞起一拳,将西门庆的鼻子砸进了脸门里去……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察哥的脑补。在西门庆的地盘上,借他八个胆儿,他也没有冲冠一怒效荆轲的勇气。
察哥把地图重新揣回怀里,勉强笑道:“梁山之主说笑了……”
西门庆突然又一拍手:“哎——我又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察哥此时已经失去了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兴趣,但看西门庆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估计自己不听也是不行,只好姑妄闻之——“梁山之主又有何计?”
西门庆斩钉截铁地道:“你如果敢帮我把东京开封府收拾下来,我就敢把这座世界第一城交给你西夏!”
这一言太过匪夷所思,察哥当场愣在了那里,呆了半晌后方道:“这……这却从何说起?”
西门庆再一次真诚地道:“西夏中原,本是一家,不分彼此,不用客气——只要夏主乾顺取消国号,归化中国,我就封他为东京开封府的府尹!男子汉一言既出,駟马难追,天地神灵,可为证鉴!”
察哥听着,心头那一团无明业火焰腾腾实在按捺不住,于是“砰”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大叫道:“梁山之主是在消遣我吗?”
西门庆便变了脸,大骂道:“**!老子就是在消遣你!你们这些党项人反复无常,每每在国力衰弱时安静地接受宋朝岁币的赏赐,在国力强盛时就悍然入侵宋朝,以获取更大的利益——这么些年看下来,老子若还不知道你们,那就叫老子瞎了眼睛!我日死你先人板板的!还想趁火打劫,从老子这里割地?中国的土地是无数先辈用命血换来的!岂容割尺寸于贼?你们这些流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对付你们这种流氓,老子就要比你们更流氓!给老子滚!回去告诉你们的李乾顺,老子平了中原,下一个就来收拾他!滚!要不是咱们两家有地久天长的友谊,今天就砍了你的头来当溲器了!滚!”
察哥被骂得狗血淋头,摸门不着,在步步进逼的西门庆怒火下,只剩趔趄后退的份儿。但若是就此抱头鼠窜,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眼珠一转,察哥道:“在下这里有东京城的要紧情报,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西门庆翻脸比翻书都快,一听有东京城的内部消息,他眨眼间就把温文尔雅象面具一样重新挂上:“诗曰: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使者但说无妨。”这正是:
边壤界石万里外,风云气色一瞬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