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我同样不会有任何期望。 (第2/2页)
“你觉得,谁有过错?”
乌罗哑口无言,他眨眨眼睛,话从咽喉滚到嘴唇上,最终无力道:“他们也许只是担心孩子。”
“所以他们活下来了。”
阎轻描淡写地宣告着:“你以为自己只是带着他们走入一个新的时代,其实不是,你在试图以一己之力开创文明,而文明一旦开始,就会诞生出谎言、利益、背叛与欺骗。”
你还没准备好习惯这些事。
“总好过什么都不尝试。”乌罗摇摇头。
“呵……”阎轻轻笑了下,并不带讥讽意味的,好似只是觉得有些欢喜,于是就笑了笑,他的眼睛平静如水,能将乌罗溺进去,他缓缓道,“那我等着你。”
乌罗深呼吸了一会儿,又问他:“你还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很重要吗?”阎一直看着他,这会儿终于从平静里带出点难以揣摩的意味来,“我不是你的同类,你不必有半点期望。”
我同样不会有任何期望。
“我来这里的确有很多问题,不光是这些。”
乌罗并不是容易被打击的人,他当然不至于去嘲讽阎的想法,他们有截然不同的经历,也许有什么促使阎这么认知。平心而论,要是如今情况对换,乌罗还真不能肯定自己能活得像是阎这样,在这世外当个潇洒通达的隐士。
“你想问衣服?”
阎观察着他的神态。
“不止,我想问畜牧,驯化,还有耕种,包括这附近大大小小部落的详细信息。”乌罗慢吞吞道,“只不过现在知道了交易的价格,那就能换多少算多少,最好是有关畜牧跟耕种的,你有培育出来的种子吗?这些东西又能换带一对培育好的家畜回去吗?”
阎怔了怔,轻柔道:“你不像是该知道这些的人。”
植物并不是挖过来就能直接种下去,许多耳熟能详的粮食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培育才能得到饱满的果实。而野兽同理,它们并不是天生就会变得乖巧,需要驯化,令它们从野生变成家禽,就如同剪掉鸟的羽『毛』令它习惯无法飞翔的命运。
甚至是蚕,人工喂养的蚕跟野生的蚕,丝线的粗细与长度必然会有所不同。
这些知识,纵然是阎也探索了许久,最初时许多被他移动过来的植物都枯萎了,好不容易种成功了,泥土却在第二年失去肥力,不得不『摸』索着施肥跟划分土地来种植,确保收成。而他所畜养的那些动物,有过成功逃跑的,也有逃跑失败了被抓住吃掉的,一代又一代,从幼崽时就习惯向人讨要食物,消磨掉野『性』,这才慢慢温顺下来。
这些就不止是一年两年可以做到的,他在这里住了多久,就实验了多久。
“人不可貌相嘛。”
“你们带来的这些东西,我不缺。要是真的想换,可以给你一些种子,跟一对兔子。”阎轻笑了声,起身来看了看篓子里摆放的东西,轻声叹息道,“这里的兽有些不太一样,有些相同,那些兔子已经习惯被人养了,没那么容易死,你给它们造个窝关几天,等它们习惯了,就不会打洞逃跑。”
乌罗皱了下眉头,他替小孩子养过宠物兔,知道这种动物很娇气,而且味道大,胆子又小,很容易吓死,就说道:“为什么是兔子?”
“生得快。”阎慢悠悠道。
有道理啊兄弟……
乌罗看着阎,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问道:“要是我们烧出了瓷器,你愿意换什么?”
“瓷?”阎挑挑眉『毛』,他缓缓道,“你想换什么?”
“这就巧了,我的确想知道这些衣服是怎么做的?”
阎摇摇头道:“我是跟别人换的,她们从我这里拿到了蚕,自己研制出来了缝纫,作为交换,我会固定给她们陶器。”
“你这真像个当铺,迎来送往的。”乌罗忍不住笑起来。
阎也笑了笑:“各取所需。”
他并不是难以融化的冰雪,也不是什么出鞘就会伤人的利刃,那两片轻薄的嘴唇的确说出令人胆寒的现实,可同样拥有柔婉动听的言语。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乌罗经过交谈之后,却觉得自己更为『迷』茫,对这个人更看不透。
乌罗静静凝视着他,觉得自己这一趟来,似乎带着疑问而来,又带着疑问而去,关上这扇门后,阎仍然是荒野里最为神秘而可怖的传说。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对方不会随便杀人罢了。
“对了。”阎忽然道,他正在『摸』杯子的轮廓,褐『色』的『药』草水在褐红『色』的陶杯里清澈到仿佛无『色』,“你们部落里那个孩子,就是跟小鬼头打过照面的,你下次可以带他来玩,说不准能得到点赠品。”
乌罗有些惊讶地问他:“你好像很欣赏他?”
“敢跟留君打架的孩子不多,小鬼头很喜欢他,我也欣赏这种勇气。”阎看起来似笑非笑,狼嚎声在远方响起,仿佛回应主人的呼唤一般。
乌罗奇道:“怎么叫留君?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个该给狼或者狗起的名字。”
他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原来蚩当时并不是被吓晕了。
部落的人刚开始学习说话才不过几年,对蚩来讲,他所讲述的自然是老老实实按照时间顺序发生的事,可乌罗擅长玩弄语言,便以为那孩子只是遮掩。
蚩是为了那个孩子,上去与巨狼搏斗,被攻击甩脱了,也许是磕在地上,这才导致昏『迷』。
他不是被凑近的巨狼吓昏的,而是他最后看到的东西的确是移动过来的狼头。
“你着急想问附近大大小小部落的信息,难道不是刚遭遇过吗?”阎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有些典故总不至于忘得比我还快吧?”
乌罗哭笑不得:“梁上君子的君?”
阎欣然应允:“你也可以叫他留君子。”
“它倒是有排场。”乌罗略有些感慨,“还好我还算有点文化,不然还真是赶不上你的脑洞。”
他忽然在起名这件事上又与阎生出了一些亲切感来。
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这让乌罗想到某些事情,刚开始进入职场的时候,他还不太懂得规则,跑业务时还按照大学时的想法来做,直到后来被上司提点了下,才知道去讨客户的欢心。后来升了职,混成老油条,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眼皮都不眨一下,他凝视着阎,心里颤巍巍地动了下,又有了点当初小心翼翼揣摩他人想法的那种忐忑感。
拿到阎给的种子之后,乌罗准备出门前忽然说道:“我其实挺喜欢跟你聊天的,只可惜来往路程太远了。”
“你说话很有趣,我也喜欢与你聊天。不过你更喜欢的应该是坐骑的秘密。”阎温声道,“只可惜太穷了点,等你有足够的东西来交换,路程就不远了。”
乌罗半真半假地抱怨他:“你也太现实了吧,我走了。衣服可以先给你,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时间,什么时候才带我们去找盐吧。”
“明天。”阎回答他,“我明天带你们去。”
“早上中午还是下午?”
阎缓缓道:“接近中午的时候。”
乌罗站在原地踌躇了会儿,缓缓道:“好,那就这样吧,多谢你的茶了。”
这次阎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乌罗,跟看山川日月没有什么区别,那目光平静地游移着,落不进红尘里。
乌罗拿着一袋子的种子,看着正在追鸡撵兔的首领,绿茶跟乐他们跟着疯跑,而默一直警戒着附近,看起来颇有一言不合就破门而入的意思。
还是默可靠。
“琥珀。”乌罗喊她,打从上次之后,首领就让他喊自己的名字,否则没有别的人喊,她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好像随时都会被人忘记似的,乌罗倒没什么意见。
绿茶笑呵呵地跟着喊:“琥珀!”
他嗓门比乌罗大多了,听得方圆十里的动物都能心肝颤一颤,兔窝里有几只幼兔立刻倒下装死,仿佛生了个鸵鸟的『性』子。
“你自己挑两只走吧。”阎终于又开了口,“反正大的只剩下一对了。”
乌罗回他:“那还有什么可挑的,就两头了。”
“你也可以挑小兔子。”
阎干脆利落地反驳他。
行吧。
乌罗让默去揪着兔子的耳朵提出来,他们还带了一个篓准备装东西,哪知道只换了这么些,他掂量掂量手里的种子,对“些”这个字感觉到些许心虚。要是阎真的什么都不想换,他们的确拿人家没什么办法,这里的种子可不少,够他们浪费上一轮种植的了。
兔子被装进了篓子里,带着它们还在吃的植物。
乌罗眯着眼细瞅了下,觉得这植物随处可见,看来不愁兔子的伙食了,让孩子们出去拔草就行了。
“盐呢?”首领的头发里飘着几根家鸡的翎羽,不知道她是怎么硬生生从人家屁股上拔下来的,她有点奇怪地看着手里的羽『毛』,皱着脸道,“断的。”
“断了就飞不起来了。”乌罗跟幼儿园郊游找学生的老师似的,看了一圈,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明天带我们去找盐。”
首领皱皱脸,没说什么,她这时候已经有赊账的概念了,大概是因为棉被的缘故,接受起来很快,所以没有纠缠,又道:“我们走吗?”
“走。”
这话一出,其余四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首领甚至长舒了一口气,她点点头,几乎片刻都不打算停顿,直接就往回走了。
乌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我叫乌罗。”
他喊道。
阎眨眨眼,可能是觉得他这个行为有点傻『逼』,不过没有笑,目光看起来很苍凉。
乌罗觉得大概是没有谁大胆到在阎的人生里做这样的事。
其实他也是头一遭干这事儿。
离开阎越远,首领他们就越高兴,健步如飞,哪管乌罗到底是叫做“乌”还是叫做“罗”,哪怕他刚刚喊自己是个“傻『逼』”,他们估计都不会特意去询问那是什么意思。
天还没有暗,不过隐隐约约有些红霞的踪影了,这时候的天几乎是一下子就暗下去的,好似太阳被什么东西追着跑。
乌罗的心轻飘飘的,他待在风里,觉得自己走起来像是在飞。
他们穿越草原的时候,看到了放牧回家的那个孩子,他的菜刀眼快要变成眯眯眼了,原先的草根被吐掉了,正在揪身旁小动物的皮『毛』,偶尔会被咬上一口,不轻不重,没到流血喊爸爸的地步。
阎偶尔喊他“小鬼头”。
这小鬼头要往家里去,他忽然起身来,赤脚站在大角鹿身上,遥遥看着乌罗他们,神『色』里有点艳羡的意味。
可是他没有开口,一句话都没说。
乌罗与他错眼而过,心里忽然好奇起来那个能征服阎的女人是谁了,离群索居到这种地步的人,居然也会跟什么人缔结关系,甚至留有后代。虽说他们看起来长得并不相似,但难保小孩子是不是随了母亲的长相,否则在这样的地方,好端端养个孩子做什么,不嫌麻烦么?
她死了吗?还是活着,却让阎不堪忍受。
乌罗对部落里的婚姻制度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糜/烂,只不过这些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他总不能强迫人家进入现代社会的婚姻制度。
日头坠下去的时候,乌罗不得不再一次爬上默的肩膀,他们争先恐后地与太阳赛跑,终于在黑暗来临前,敲响了部落的大门。
而小鬼头则被闲庭信步的大角鹿送回了家里,它的身量高,稍稍一抖,就把赖着不肯下去的小男孩给跌到地上。
“哎哟喂——”
他吭哧吭哧地趴在地上,好半晌不想起来,屋里的火光明亮,除了没有人气,什么都不缺。
小鬼头当然有自己的姓名,有姓有名,他姓阎,单名一个旺。
这个起名来源于他小时候想骑到太阳上去,对他有求必应的养父便干脆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日之王。
虽然阎小旺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他仍然觉得非常厉害,于是欣然接受。
阎并没有隐瞒,他当初告诉乌罗的就是他的名字,只不过顺序反了下,他真名叫罗阎,听起来不太吉利,父母为什么起这个名也早就忘记了。
更早些的时候,其他人还会叫他苏古木,发音听起来大概是这样,在部落里的意思是比石头更坚硬。
苏是石头,古是坚硬,木是好。
后来叫这个名字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按照他们名姓的连贯方式,阎小旺以后完全可以收养个孩子,起名叫做王小八(巴)。
阎小旺在泥地里如同『毛』『毛』虫一般匍匐前进了片刻,总算爬起身准备回去,他到兔窝里瞅了瞅,发现大兔没了,就恹恹地去看鸡笼子,又发觉它们屁股上光了不少。这样可太有碍他的男子气概,最终阎小旺选择了一只憨憨兽的幼崽抱在怀里,叹着气往屋子里走了。
大角鹿正矜持地喝着水,见马凑过来,就将它挤了开来。
到底同行是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