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遥望他,有个女儿? (第2/2页)
烛光下,南巡至洛都的天子尊驾落脚在隐蔽简陋的此处。萧玄谦便装出行,此刻身侧有郭谨一人。十一的目光能见到帝王衣角银蓝『色』的纹路,他听到天子沉郁的声音。
“帝师就住在那里吗?”
这简陋隔间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打开窗,就正对青玉楼的第三层,也就是谢玟的居所。红瓦覆雪,如同鲜嫩的胭脂上落了一吻,雪花随风向飘拂吹,如烟如雾。
冷空流入室内,其实是寒冷彻骨的。但萧玄谦毫无反应,他似乎在这样冰冷的空更能够呼吸一些,他望那截楼宇——看上有些旧了,既不敞亮、也不奢华,实在配不上他的怀玉。
是那座偌大的紫微宫,还不如眼前的小楼让怀玉觉得自在。萧玄谦经过洛都,心里想看一眼、远远地看一眼他住在哪里,就已经心满足、以暂缓心口炽痛,真的看到了,又渴望再近一点,如果能看到对方的背影……他被折磨煎熬到几乎断裂、每日都在头痛与梦魇间徘徊的精神,似乎也能再一次爬起忍受下。
人总是贪欲不足的。
十一半跪俯首,答道:“谢大人一切都好,病情也见好转。”
这其实是个他期望的回答,萧玄谦闭上眼,沉默悠长地缓了口,觉得那颗攥自己心脏的手终于松懈下一些。
“你觉得……”萧玄谦问,“他愿看到朕吗?”
十一盯眼前烛火晃动的影子,他不善于管理表情,面具下的神『色』有一丝挣扎和如实回答的抗拒,他抬起头道:“……恐怕,陛下不想听到臣的建议。”
卷雪花的风迎面吹,将桌上点的小烛忽地一下灌灭,于是剩下簌簌的冷与桌案上焦干的灯台。
暗卫没有回答,但却又已经将答案告诉了萧玄谦。皇帝的神『色』愈发沉凝压抑,一旁的郭谨看得心惊胆战——陛下在外虽然阴晴不定,但还能绷得住做一个看上贤的圣君,但有亲身侍奉的内官们,才知晓他的喜怒无常已经到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极端地步,这一个月,陛下至少有三次失控,他的自毁倾向鲜得令人恐惧。
陛下临行前出入张府、跟老太医见面的那一天,是他最为平静的一日,但那后他似乎被锁在一处困境里,已经被指了道路,却无法做到……十年前那个孤僻寡言的九皇子,似乎已彻底消亡在他挖断手指的暴雨天里,无论他再怎么寻觅,除了老师以外的记忆都剩下不完整的碎片与彻骨的哀痛。
十一逐渐被萧玄谦身上的蔓延的压迫感『逼』得紧咬牙关,他甚至怀疑下一刻陛下就会抽出郭大监身侧的那刀,反手他的脑袋砍下——因为他了陛下不爱听的话,但过了许久,这股压力一下子消失,君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面,声音低沉:“你回,他保护好。”
“是。”
得到允准的暗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角落,如此一流的轻功,让同样是习武人的郭谨都眯起了眼,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离开的。内廷宦官、紫微近卫,密牢,以及天家暗卫,这四个机构互不统属,又有互相监督牵制的职责,但暗卫人数太少,他们其实都没跟这部分组织见过几面。
郭谨适低头,道:“陛下,诸事未毕,南疆那边……”
其实没有那么急,他是为了给陛下找一个离开的借口。萧玄谦敲击桌案的手忽然停顿,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呼啸的冷风刮痛面目,再执地凝望过,那栋楼宇仍旧那么遥远。
“陛下……”
“我以吗?”他自言自语地问,“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回。”
郭谨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他的呼吸声都停滞了几息,随后才好似放弃般叹了口,道:“洛都有最好的美酒杜康,牡丹馆有最好的陈年女儿红。”
陈年女儿红。
他似乎找到一个拙劣的借口,但又仿佛找到一根求生的稻草。
萧玄谦转过了身,他抬起手覆盖住了不能迎风吹的眼睛,如此冷冽的息环绕四周,他却仿佛眼珠滚烫起,泛异常的热。皇帝收敛了一下周身沉浓怖的阴郁感,他想尽量像个正常无害的人。
郭谨陪同陛下靠近牡丹馆,南巡的大部分官员和陪驾其实都不在这里,他们属于微服出行,他在外管陛下称作公子。
牡丹馆白日里门庭冷清,但因这里常常往的人非富即贵,虽然冷清,却不至于寂寥。萧玄谦跨进门槛,接应的小厮和丫鬟已经准备热茶和美酒,靴子踩在厚绵密的雪地里,泛起吱嘎吱嘎的响声,廊下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追逐打闹。
萧玄谦本不会为驻足,直到他听到熟悉的称呼,才突兀地停住。
“昨日先生的课你又没上吧!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跟童童打赌输了,给她打络子?谢先生下回考你你答不上,给我们整个楼的丢脸,妈妈不揭了你的皮。”
另一个小丫头恼地道:“我们光学点风月诗词,卖弄卖弄也就罢了,先生非考得那么难,净教我些男人的学问,左右我是奴籍,也不能出考个女官、当什么公伴读,学这些有什么用?怎么不见他教自己闺女,难道谢童没到读书习字的年纪?”
两人闹得过头儿,旁边的雕花窗忽然一敞开,推掉了窗棂上的一抹雪,一个影影绰绰的妩媚女子隔窗道:“吵得我头疼,大晌午的不滚回歇,还嫌事不够多么?谢先生的女儿爱怎么教怎么教,有本事你们青玉楼问。”
罢,那道窗就合上了,小丫头们吐了下舌头,嘈杂归于寂静。
萧玄谦伫立原地,他的发冠青丝间落满了飘雪,连眼睫上都挂微末的几片雪晶,那张俊美冷峻的脸上无甚表情,低低地复了一遍:“……女、儿?”
其拌嘴的小丫头根本没注到旁边还有人,直到一刻钟后,一个面白无须的便服老仆拦住了她,小丫头被郭谨带到了正厅二楼雅座前,干净整洁的包厢雅座里,馆内的琴女隔一道屏风奏乐,女孩儿也能停在纱帘外,隐隐见到一个男人的轮廓。
她年纪还小,忽然被传唤,知道这人非富即贵,心紧张不堪,然那人身边既无舞姬歌女,又无倌人陪伴,是语平静——几乎听不出有什么语调地问了一句。
“牡丹馆里的谢先生,就是住在红瓦小楼的那个人……他,有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