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第2/2页)
他们一并在床榻边席地而坐。
辛敖低声纳闷道:“她怎么还是蛋生呢?”
隋离一怔:“……我也不知道。”
辛敖:“哦,她本来长得什么样子?”
“是一样的。”
“你呢?”
“也是一样的。”
二人声音压得极低,又胡乱聊了些细碎的话。
今日皇帝不朝。
但政务却一样搬到了钩弋殿中来,由辛敖和隋离一同处置。
辛敖再没有问隋离的病体扛不抗得住的话了。
另一厢。
天刚蒙蒙亮。
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来到了牢狱中。
他穿着一身黑衣,沉着脸,缓缓向前行去。
积水溅起,打湿了他的衣摆。
哒、哒、哒。
他缓缓地近了。
越姬就倚坐在清凝的牢房之外。
她想救清姬,却迟迟见不到帝姬。没办法,她便只有去寻楚侯。谁晓得楚侯尚且自顾不暇,反过来还求她在帝姬面前为自己说两句好话。一问,越姬才知道,原来是那纪侯死了,死状凄惨,把楚侯吓得不轻。
越姬也怕清凝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便又回到薛家,想问问薛公可有法子。
谁晓得薛公怕事,思虑再三,还是将越姬请出了门。薛公不想得罪公子辛离,但又怕冷落“救了帝姬的有功之人”,所以另置了一处宅子给越姬。
越姬自然不肯住。
想来想去,便干脆来这里守着清凝了。
清凝还讥讽了她两句:“那些个男人本就是贪图你的美色。以色侍人能几何?你如今才看清吗?”
越姬也不生气,只是叹道:“若非如此,你我难道要去吃观音土?吃树皮吗?清姬,你长大到如今不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乌晶晶怎么可能会放过我?清凝心下冷笑。
这时候脚步声愈近了。
狱卒恭恭敬敬地朝来人躬了躬身。
越姬此时本能地抬眸朝那人看了一眼。
这人穿着长靴,腰间鼓囊,一手轻搭在腰侧,身形瘦高,但却看得出来底下肌肉紧绷。
也许是出自本能吧。
也许是因为她曾经也是一位将军夫人,没少见过动刀动枪的吧。
越姬一下便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对方,舔了舔唇,小声问道:“阁下是?”
来人并不看她,只冲狱卒道:“将人带走。”
越姬初时以为是要带走清姬,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不,不是……
两个狱卒朝越姬走来。
同时还有人去打开牢门。
越姬想也不想便朝黑衣人扑了上去,同时伸出手去拼命地够这人的腰侧。
那里!
揣着刀!
“做什么?”黑衣人怒喝,想也不想便去推越姬。他倒是想用踹的,但这人和清姬不同。这人救过帝姬呢。
“您是不是得了什么命令,……要杀她?”越姬颤声道。
“这不是你该管的。”
“可……可我是她的母亲啊。”
清凝倒是半点也不意外。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又何必在那里拉拉扯扯?清凝盯着越姬心想。若是越姬不去救乌晶晶,她今日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清凝起身,迎向来人。
杀了我!
有本事便杀了我!
看他伏羲宗如何向缥缈宗交代!
黑衣人面容冷酷,沉声道:“你意图谋害帝姬,当判车裂之刑。”
清凝瞳孔一张,惊惧地往后退了半步。
“念在你母亲有功……”
越姬与清凝的心同时高高吊了起来。
旁边的人忙上来拿住了越姬。
“予你全尸。”黑衣人话音落下,上前,抽刀,一送。
越姬却是在电光石火间,突然挣脱了狱卒,往前一撞,正撞在牢门处,也撞上了那把刀。
“不要……不要……求求帝姬。”
她扯着喉咙,艰难地挤出声音。
也只有这点声音了。
越姬如上了岸的鱼,软倒下去,紧合双眼,再没了气息。
甚至没有功夫回头看一眼清凝。
清凝先是片刻的呆滞,而后才活过来一般,突然蹲下身去,将越姬翻了过来。
她没有睁开眼。
她也没有动。
甚至没有喊疼。
“越姬!”她压低了声音喊。
越姬并不理会。
就如她方才不理会越姬不一样。
黑衣人皱了皱眉,似是对遇见这样的变故倍感为难。
“越姬!”清凝又抬高了声音。
清凝的脑子很乱。
她的师父、师叔们都很强大,是啊,她们都是修真者,怎么会不强大呢?所以她才那么的看不起越姬。
缥缈宗的师长挥一挥手,便能解救她。
而越姬却要用命。
清凝死死盯着她,身躯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你救过乌晶晶。
你说帝姬的命比你我的都重要。
那现在呢……
我的命比你的也更重要吗?
你不要保护你的帝姬了吗?
清凝死死压住牙关,嘴里都弥漫开了血气。
她憎恶又悲恸地瞪视着越姬的尸身。
你这辈子,如货物一般,四处辗转。
曾经的将军夫人,你不觉得悲苦吗?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刀?
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他一样会杀了我的!
你甚至……你甚至连死了,都不知晓我本不该是你的女儿。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
我是那么的瞧不起你……
你错付了!你错付了!
清凝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越姬、越姬……”
她流下泪来。
“我好恨你,乌晶晶。我要生啖你的肉,你这个妖怪!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清凝只有师父。
她也没有过母亲。
她现在有了。
但只拥有了一下,只一下……
黑衣人闻声皱眉,他擦拭刀刃,再不犹豫。
出了意外,也总要收拾……
他挥刀。
再落下。
清凝应声倒地。
她瞪大了眼,眼球突出,眼底血丝密布,像是死也带着恨与诅咒死去。
清凝死了的消息传来时。
隋离短暂地惊讶了一下。
……是辛敖动的手?
不过其实是谁动手都没什么区别了。
缥缈宗痛失爱徒,总要算在他们身上的。谁叫他们是一同进花缘镜的?
本来是留着清凝发疯自杀的。
隋离垂下眼眸,神色淡淡。
……罢了。
倒是在底下人小心翼翼地与他说起越姬也身亡的时候,隋离皱了皱眉。
小妖怪听了,会为她掉两颗眼泪吧?
可惜了越姬。
清凝不尊重她。
她也不会知晓,清凝本不该是她的女儿。她或许应当有个更贴心的孩子。
见隋离陷入沉默。
底下人不由小心地问道:“越姬身死,不如补偿一下她的家里人?”
隋离:“家里人?”
“就是薛家。”
隋离:“薛家?薛公家中?……他们哪里算得是她的家人。若她身死,换来无数金银给薛家,恐怕才真要死不瞑目呢。好生安葬,命人日后记得要打理她的坟茔。香烛供奉不可少。再寻个人认她做干娘,日后这人的后代便也算作是她的后代了,百年千年,都要令她坟前香火不绝。”
“……是。”
隋离随即又淡淡补了一句:“清姬另埋它处。”
生前冷淡。
死后何必同穴?
那人又应了声:“是。”
而后才退下了。
乌晶晶这时候方才醒来,先问:“辛敖呢?”
隋离道:“他去准备食物了。”
“嗯?怎么是他去?”乌晶晶扁扁嘴,“哦,是不是舍不得我们走,所以现在连食物也要亲自去做了?可是、可是……父亲做的食物实在有些难吃。”
隋离失笑:“那你一会儿同他说。”
乌晶晶点了点头。
隋离又与她说了越姬身死的事。
乌晶晶呆呆怔住,半晌,只能吐出来一句叹息。
“越姬是个很好的母亲。”乌晶晶恹恹道。
隋离应声:“是啊。”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光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隋离冷声道:“若她不是清凝的母亲,想必会活得更好。”
乌晶晶犹豫了一下。
她虽然讨厌清凝,但还是道:“也不一定吧……也许都是有缘分在的。辛敖给别人做父亲,是一定做不好的。但给我们做,那就正正好了。”
隋离轻轻应了声:“嗯。”
他低声道:“阿晶,你替我记住一句话。”
乌晶晶:“什么话?”
她眨眨眼,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记性远远胜过她,他自己记住不好吗?
隋离沉声道:“不要相信天。”
乌晶晶:?
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哦,我帮你记住了。”这句话很简单啊,他难道会忘记吗?
隋离眸色沉沉地注视着她,他抬手抚过她的眉眼:“若有一日,我离开了太久,等你再见到我时,你一定要记得与我说这句话。要避开所有人,只能与我一个人说。”
乌晶晶听完就更一头雾水了。
但她也还是乖乖点了头。
不就是记得这些吗?
很容易便能记住啦!
乌晶晶刚点完头。
她眼前骤然一花,恍惚间仿佛又瞧见了花缘镜的形状。
多年未见,已显得有些陌生。
她张开嘴,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隋离——”
修真界中。
放置在大殿中央的花缘镜终于动了。
白光乍亮。
“快!快去告知长老!”
花缘镜旁已经有许久没有长老再护卫着了。
原本的金禅宗人,缥缈宗人,一个也不见。
只剩下几个耷拉着脸的弟子,他们匆匆起身,狂奔而去。
雪国。
辛敖再走入白虎殿。
殿中空空如也。
他转眸问起宫人:“帝姬与公子呢?”
宫人茫然:“不曾见到。”
辛敖落座。
从桌上拾起一枚玉珏。
那是他赏给辛离的。
玉珏下压着两封信。
一封歪歪扭扭地写着,给辛敖。
一封恭恭敬敬地写着,给父亲。
他屈指捏住那两封信。
“寡人不会发疯的。”他低声道。
像是说给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