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与叶其文27 (第2/2页)
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做了一辈子人民教师,一辈子不会和人动手,一辈子没有骂过脏话,解决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协商和法律。他这一辈子没有得罪过谁,就是老实本分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虽然老了,但仍旧很单纯。
我妈似是冷笑:“爸,你以后准备和我们一起住,还是准备和她小姑一起住?”
爷爷不明所以,爸爸和小姑也不明所以。
我妈接着说:“您要是不准备住老家了,您就去告人家,我立马去给你联系律师去!住了这么多年,对门那伙人什么德行您不知道吗!您说人家持械,那您拍照片了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光把打麻将那群人招呼过来吓唬吓唬咱,咱就受不了!您胳膊腿儿的也不利索了,儿女又不能时时陪在身边,人家半夜三更过来找点茬,您说您怎么办?您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办!”
我妈就是这样,极会拿捏别人的软肋,爷爷是个很恋乡的人,他不可能跟子女们同住。
室内寂然,我妈的火气渐消,终于平静一点:“不光这些,我也说说我的私心吧,我和小昭她爸做着点小买卖养家糊口不容易,这些年风风雨雨的,也受不起什么打击了。张琳也快中考了,小昭上高中,我就希望咱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什么事儿忍一忍过不去呢。打官司,打官司得打到猴年马月去啊……”
我妈说完,爷爷刚才还怒火熊熊的眼睛顿然失去光彩,他没再说话,拉着我慢吞吞走出耳房。
我扶着爷爷,似乎听见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是的,他长久以来深信不疑的东西轰然倒塌了。法律给不了他援助,因为现实不允许。
我承认我妈说的在理,可是忍,就会好吗?
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褒贬她呢,我还不是跟她一样,绥靖政策只求一日之宁。
又在爷爷家呆了一天,回家之后我妈过来找我和解,我躺在床上装睡,她坐在边上问我的脸还疼不疼,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她开始语重心长的教育我:“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那些人都是无业游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咱跟他们不一样,咱们有自己的房子,有家,有爷爷,还有自己的餐馆……你知道吗,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早晚会有厉害的人叫他们吃苦头,举头三尺还有神明呢,早晚会有人教育他们的……”
我妈的话字字在理,尤其是“早晚”二字,叫我无力反驳。
人一旦遇到无能为力的问题总会陷入唯心主义,连牛顿都未能幸免,更何况我这平凡的父母,当然也包括我。
所以,我也告诉自己,他们会遭报应的,早晚。
可是他们家还没遭报应,我们家就又出事了。
我爸妈想息事宁人,显然那家人还嫌事情不大。
其实我们早该明白,一味妥协不想付出代价,势必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我还记得出事那天,我在店里帮忙,我爸在后厨熬了一大锅粥,放很多莲子和桂圆,香喷喷的直冒热气。
他掀开锅盖,我说,我的手很冷想用蒸汽烤烤。我爸说,那你别隔的太近了。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又回归了平寂的生活。我很想问他,失去妈妈伤不伤心,但是我不敢。
在这之后的某一天,我真的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只说累的时候没功夫想那些。
我负责给吃饭的客人送粥,用黑色的塑料托盘把粥端到桌上,告诉他们,本店免费送粥,顺便给您拜个早年。
虽然没有小费,但是会增加他们下次光临的几率。
我送完粥转身时看见一个男人闯进店里来,他的块头很大,往门口一站挡住大半扇门,他抱着胳膊,两条腿叉的像支圆规。
男人背着光只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轮廓,但我还是立刻认出了他,他就是害死奶奶的凶手!
我拎着托盘站在原地,对方来势太过汹汹,我当时只剩下害怕。
也许我们口口声声说着反抗回击,事到临头时还是觉得忍让比较容易。
紧接着,又有好几个混混摸样的男人闯进来,二话不说开始掀桌子和骂脏话,他们全都操着很重的口音。
客人们四散而逃,有个客人走的时候不小心推了我一把,我趔趄了两步栽倒在旁边的凳子上。我妈从收银台里冲出来,一边扑向我,一边挥着手叫我躲到杂货间里去。
她护在我胸前,我攀着她的胳膊往杂货间拉她,我爸举着炒勺从后厨冲出来,护在我和妈前面。
为首的男人顺手抄起一张凳子向我爸头顶砸去,我从我妈身后冲出来去推那个男人,又猛踹他的小腿。
于是他举在头顶的凳子调转了方向,砸向我……
我连连倒退,撞上身后的桌子,男人的凳子砸下来,我偏头躲开,没有砸中要害只是伤了左脚。
没有很疼,我只听见“咔”的一声微响。见我栽在地上几个男人面露惧色,我作势装出痛苦的表情,刚想动脚吓唬吓唬他们,可是针刺一样的痛感袭来,我自己先吓了一跳。
同时惊呼一声,我疼的眼泪直流。
我又尝试着动了一下,仍旧是针扎一样的刺痛,尖锐的痛攀上顶峰,然后停止,一阵接着一阵……
室外有警笛声由远及近,兴许是刚才吃饭的客人报了警。
最后警察带走了那伙人。
我自己站不起来,我爸架着我,他想抱我去医院,但是发现早就抱不动了。
去医院照了X光,又做了CT,医生对我的脚伤下了很长的一个定义,大概叫做,左足第一趾骨远节基底部骨折。
没有做手术,选择了手法复位,复位之后医生给我打了石膏固定,说是五到六周才能拆除。
我的脚伤没什么大碍,就是很疼。
事后,见我能喝下一整碗黄豆猪脚汤,我爸妈的心疼劲儿过去又开始教训我,他们说,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怪我在奶奶的葬礼上往他们家撒白花。
可是,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一味懦弱妥协吗?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妥协这个词汇的时间状语叫做“永远”,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否则从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全部作废。
就像我的宿舍关系,假如从未扯破脸皮,就会一直表面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