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十四话徐凉云在雷雨里来了,又在雷雨 (第2/2页)
陈述厌抬起头。
有个黑衣女人站在他附近,在看着他笑个不停。
看起来很眼熟。
陈述厌愣了好久,然后反应了过来。那是两个月前,开始在他家楼下超市工作的收银员——是叶夏。
叶夏一蹦一跳地朝着他走了过去,又背着手俯身下去,眯起的双眼里似有浓情蜜意,歪着脑袋笑着问他:“你醒了呀?”
“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他回答了吗?
陈述厌不记得。
他只记得她那时疯疯癫癫的,很快又大笑起来,展开双臂跳舞似的转圈,很兴奋地在说着什么。一会儿朝着他说,一会儿朝着在视频中的手机大声嚷嚷,喊着爱啊恨啊生啊死啊。
具体都在说什么?
陈述厌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时候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害怕得不行。
叶夏说了很多,然后打开了电椅的开关,于是高压的电流瞬间袭遍陈述厌全身。
陈述厌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感受。
仿佛血液逆流,浑身撕裂,骨骼崩碎,每一个细胞都在濒死挣扎,痉挛着惨叫。
陈述厌闻到空气里烧焦的皮肉味儿,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到喉咙冒血的惨叫声和生理性的哭咽声。他乱蹬着挣扎着,却根本没办法逃脱。
他要死了。
他想去死。
他疼得无法呼吸,后来近乎叫不出声,但他一直在心里念徐凉云。他记不清很多事,但记得自己痛得濒死时,记忆里说会让他安心一辈子的徐凉云的身影尤其鲜明。
从他口中说出的“安心”两个字尤其明亮。
于是,他在口吐鲜血,渐渐看不清眼前,痛得痉挛不断的黑暗里,发不出声音地不断地一声声叫他。
——徐凉云,徐凉云,徐凉云。
能不能来救我,徐凉云。
救救我啊……徐凉云。
……救救我。
我不想死。
……徐凉云没有来。
陈述厌的记忆里,徐凉云是没有来的。他或许来了,只是陈述厌不记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夏停下了电流,朝他走了过来。
陈述厌那时候浑身都疼,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地一阵阵痉挛着,近乎想死,就那么低着脑袋,一阵阵喘着血腥的粗气,喘得阵阵哽咽,疼得呜呜咽咽地沙哑着哭,痛得想缩成一团,瑟缩着身子发抖。
陈述厌艰难抬头。在被血泪模糊了一大片的视线里,他看到叶夏高高抬起了手。
一把刀狠狠剁在了他手上。
鲜血淋漓的惨叫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之后的事,全部没有记忆。
再醒来的时候,陈述厌人就在ICU了,还带着呼吸器,有仪器在旁边滴滴响,上面时不时上下跳动的数值是他的心律。
那时的陈述厌努力低了低头,看到手上活活被缠了三圈绷带,一点皮肉没露出来。
他刚醒过来,浑身到处都有火在烧似的疼得要命,脑袋更是头疼欲裂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的,什么都没法思考。
他只本能性地想,徐凉云呢?
好在那时候有个警察在他旁边。陈述厌一醒,他就连忙把医生叫了过来,又俯身看了过来。
他慌慌张张地关心了两句,问了好多。
陈述厌就那么目光恍惚地看着他。
警察问了一大堆,陈述厌一个问题都没记住。过了好半天以后,他才声音沙哑地问:“徐凉云呢?”
警察让他给问愣了,然后嗯嗯啊啊地应了一声,说:“……徐凉云……他那个,还在查你这个事儿呢,真跟疯了似的……你这个事情还在查,他暂时没空。这样这样,等你出了ICU,他应该也就查完了,到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你放心,你恢复得挺不错的,很快就能出去了……徐凉云人都要被逼疯了。”
陈述厌被电得脑子都有点不好使了,听得一懂半懂,就那么目光空空地点了点头,只记住了一个“等他出ICU徐凉云就会来”。
那两天真的很疼,但一想徐凉云马上会来,陈述厌就撑下来了。
等他出了ICU,他就等来了徐凉云的一通电话。
那天也下着很大的雷雨,陈述厌手没办法抬起来,是警察把手机放在他耳边,让他听电话的。
陈述厌尽量放轻松声音,朝对面喂了一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呀?”
徐凉云却没有回答他。
陈述厌听到他那边雨很大,噼里啪啦瓢泼似的下着。
徐凉云似乎没撑伞,陈述厌听不到雨砸到伞上的声音,就在电话另一头噼里啪啦地下。
“你没撑伞吗?”陈述厌问他,“找把伞吧,会感冒的。”
徐凉云依旧没吭声,沉默了很久,电话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还阴沉。
陈述厌莫名不安了起来,沉默许久后,他哑声唤了一声:“凉云?”
“……陈述厌。”
那是陈述厌记忆里,徐凉云声音最沙哑,最憔悴的一次。
“我累了。”他说,“就这样吧,我们到头了。”
“……散了吧。”
然后电话被挂,世界一分为二,徐凉云彻底消失。
在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响声里,陈述厌措手不及地迎来了他们的终焉。
徐凉云在雷雨里来了,又在雷雨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