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禺疆.木棉花深梦旧游 (第2/2页)
你站在木棉树下,一头黑发散至腰间,花朵满满,落得你满肩满发皆是。只见一阵风吹过,花瓣擦过你的眼睛,带着灵动与香气,卷到了我面前。从那时,我再不觉着你讨厌了。
你带我去看山,去看水,去看四海之景,神童驾的白马可日行万里。你喜着翠色,我便有意无意买来些绿衫翠裙分给丫鬟们,这时你总会像个孩子前来讨要,而我则装出不情愿的样子,将身后那件挑遍八荒的绿萝裙扔给你。渐渐地,我已习惯与你朝夕相伴的日子,与其说我愿意做你手中的珍珠,倒不若说是我想将你变成掌珠,牢牢握住。
忽有一日,你消失了,穿着那件我送你的翡翠绿萝裙。
我似疯了一般寻你三百年,无论白日黑夜,无论天堂地狱。父亲怒我为情所困,难成大业。我六神无主地看着绝情寡欲的帝王,脸上尽是泪。
我会这样痛苦,原是我对你动了情。
后来,你回来了。
我开心地去西海找你,待见到你木棉树下的背影时,我那炽热的心瞬间冰凉。你静静地抬头看着月亮,那徜徉在眼睛里的分明是笑,却让人瞧着难过。
你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也变得不爱与我顽笑。以前你只要见我吃肉,便会莫名其妙开心一整天,眼下我一连吃了七八块,肥肉的油腻让我恶心,你却连嘴角都未扬一下。我觉着委屈,背过身将手伸进嘴里,逼着自己全吐出来。
旁人不知的心事令你衣带渐宽,人愈憔悴。我虽急到抓心挠肝,只想到你悄无声息消失三百年,留我一人痛不欲生,回来却不言不语,待我像个陌生人,我便气不打一处来,连话也不想与你说。
可是,就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你招手叫我过去。我是那样的不争气,装都不曾装一下就跑到你身前,捧着一束木棉花,哄你开心。你问我,九天之上的神会爱上魔吗?
我在那一刻便有预感,你怕是踏上了条不归路。只不过,我还是点下了头,告诉你神仙不仅会爱上魔,还会与魔同心同德,万世好合呢。
你听完我的回答,并没有很开心,只长叹了一口气,“他要是你该有多好。”
翌日清晨,我选了个吉时,向你提了亲,要三书六礼娶你做东宫妇。你不大惊讶,只像在看个孩子般,吃力一笑,“好弟弟,你的珍珠姐姐有好好存着呢,日后给你当聘礼。”
“呸,谁是你弟弟。”
没错,你不过年长了我一千岁,又算得哪门子姐姐!
我回去向父亲请旨,他听完不发一语,只说神仙娶魔,天道不容。可我不信天道。
渤海之东的五处仙岛,历经万年随波浪沉浮漂流。海岛距西海愈来愈近,神仙离你也愈来愈近。我耗尽半生修为,用精血滋养出十五只巨鳖,托举顶负着海岛不使它再往西漂流。天帝封我为北极海神,以嘉利天之功。
我身负光芒,带着那道帝喻来见你。
你病得厉害,已起不了榻。你问我,这场昏礼有谁人知。我说,上至九天,下至黄泉,大到与天同寿的尊神,小到朝生暮死的蜉蝣。你说,甚好。
我开心极了,全然没看清你眼里的情绪。你在拿一生与人赌,成则活,败则死。同时你又深刻知道,这场豪赌的赢家,绝不会是你。
六月十五,是你选的吉日,却不宜嫁娶,宜祭祀。
迎亲那日,你将海城升至半空。残风卷地,桐花乱坠,月光如流水,将整座城照成一片银白。就在这梦一般美好的日子,我得知了你的死讯。
你托人将那颗宝贵的珍珠交给我,让我送给我的新娘。
心口似被人扎了一刀,我疼得蜷缩了摇摇晃晃的身子,听见咔嚓之声,我低头往下一看,发现是珍珠落到地上,碎成了粉末。
我以北海下聘的新娘死了。她穿着那身翡翠色的裙子,晒着月光,安详地闭着眼睛。她的肉身留在泥土中腐烂,她的灵魂飞去九天寻觅新郎。
我的新娘有新郎,却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