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疾 (第2/2页)
高洋向前走了几步,望着他,突然跪了下来。
“你,”高澄很意外,用暗哑了的嗓音问道:“你干什么,我又没叫你跪。”
“对不起,大哥,我错了。”高洋仿佛又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老实巴交的孩子,偶尔犯了错,都会战战兢兢地认错,丝毫不敢抵赖。
“你还知道你错?”高澄依旧是鄙夷的眼神和嘲讽的语气,但太熟悉他性格了的高洋,知道他其实气头过去了。
“这两年来我被关在监狱和疗养院里无所事事,每天想到过去,都忍不住后悔。还以为哥哥再也不要我了,不管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在那个满是疯子的地方。可没想到,哥哥还肯接我回来,我要再不知道悔过,就不是个人了。”
高澄神色渐渐缓和,虽然没有叫他起来,但是看着他的眼神里还是浮现出了一点类似长辈的关爱。
“为什么,肯接我回来?”不等高澄说什么,他主动问道。
“因为当年父亲出事,危机时刻,你肯顾全大局放我出来,而不是自不量力地自己去争那位置。”高澄的回答很干脆。
是的,那一年深秋,父亲去世的噩耗传来,他当时还在d市的地下工厂,禁锢着哥哥。他知道这种时候想要那个位置的人很多,他们兄弟无论是谁出去,都是被枪打的出头鸟,毕竟年纪太轻,资历太浅了,不能服众。放哥哥出去,若成事,等于为他做嫁衣,暂时帮他保管那最高权利,日后方便移交;若不成,那他再联合母亲的家族势力反扑,借口为哥哥报仇,到底也还有几分胜算。
大雨倾盆,院子外停了一支车队,穿着草绿色服装的军人在大雨中笔直地站立,护送这里的重要人物回京。高澄穿上笔挺的军装制服,遮掩掉了身上新新旧旧的伤痕,将军帽戴正,并没有让身边的卫士给他打伞,连道别都没有,就毅然决然地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他知道高澄这一去要么成功,要么败亡。可他不需要他的践行,高家的男人,即便死于铁血战场,死于云谲政坛,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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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高澄不至于那么天真,真以为两年前他放走他只是顾全大局,为了家族利益作出的选择。真那么天真,只怕活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倒在通往最高权利的台阶上,被人践踏为枯骨了,绝不会坐在今天这样的位置上。
因此他并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与坐在沙发上的高澄对视,一言不发。
高澄脸上的温情之色也就是出现了一瞬,就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笑,还有洞悉他内心深处的锐利目光。
尽管这两年来他每次出门和出镜必然都是衣冠齐整的,无论是军装还是西服必然是一丝不苟的,可现在在卧室这个真正私密的空间里,他仍旧穿着以前喜欢穿的白色衬衫,袖子松松垮垮地卷起,领口向下一连三个纽扣都没有扣上,随意敞开。里面并没有背心,洁白的肩颈显露无遗,只是令人遐想的锁骨窝里被灯光的斜照遮出一小片阴影,平添了几分神秘和阴郁。配合着脸上的表情,俨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
“黄雀,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你的本事,距离躲过猎人的枪口还差了那么一点,两年前不合适,现在也还是不合适。”
“大哥,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我是一千一万个及不上你,你真的可以放心。”他毕竟还是见了大哥这样的表情容易打怵的人,何况他内心里的秘密真的被高澄轻易点破,他不心惊胆战也难。如果还没拖死高澄,自己先被高澄秘密处死了,那这几年来的秘密经营和忍辱负重也就白费了,他真的不想死。
高澄并没有穷追猛打继续为难他的意思,只是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起一杯水,从自己的衬衫上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塑料盒,打开,捏着两粒绿豆大小的黄色药丸放进嘴里,和水服了下去。他猜到,这应该是一种护心的药物。哥哥的病,应该距离彻底发作很近了。
高澄放下水杯,呼了口气,沉寂了一会儿,手指探入自己的衬衫敞口里,轻轻摸着自己的心口,若有所思。良久,叹道:“你给我打的那一针,效果应该快出来了吧。现在每一天我都很难熬,痛起来的时候真想睡过去,可是想到你,想到高家,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你别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高洋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上也挂上了应该表现出的担忧和关切。
可高澄向来不喜欢惺惺作态,更不愿意配合他继续演绎兄友弟恭的温馨戏码。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虚伪的面具,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取代我的位子吗?小心跌个彻底,到时候就再没人能拉你上来了。”
说罢,他从沙发上缓缓站起。如果是往常,他生气的时候肯定不是这样慢悠悠的动作。高洋很清楚,他的心肌缺血已经很严重了,到了眩晕呕吐的地步,甚至有端坐呼吸的征兆,一旦起身过猛动作过大,都会发作,说不定会瞬间晕厥。以前无所不能的哥哥,现在已经是只纸老虎,尽管在新闻里出现时还是那样淡定自若,但这已是日落西山前的最后光明。
他走到高洋面前,抓住弟弟的头发,迫使弟弟抬头和他对视。“还有三天。若是开会之前我死了,你就没法翻身了。若能捱过这个时候,我会在大会之后给你一个新的机会和职位。你应该祈祷我多活个一年半载,把你扶持到位了。到时候我再死,你也可以顺利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