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加冠 (第2/2页)
“月明,君上,”方溯笑道:“你看看这个时候,点卯都迟了,我总要回去露个面,不然他们真的觉得我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你和我在一起,能出什么事。”于君珩臻闷声道。
“贪欢伤身算不算?”
于君珩臻面色稍霁,道:“那好,我送你回去。”
“我回去可能在驿馆里处理些事务。”
“拿到宫中处理不好?”
“莫要得寸进尺。”
“师傅给我找个见好就收的看看。”
方溯被气笑了,道:“我就算要把事务都带回来处理,也要亲自去收拾才行。只不过下次来要带的人一定很多,你能不能养得起啊?”
“我养师傅。”
“别人呢?”
于君珩臻哼了一声,闹脾气闹的十分明显。
有方溯在,她那点收敛了几年的娇气就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有人宠着总是娇惯的。
她这几年慢慢收拢的权,把西凉归到自己手里,旁人怕她,敬她,却终究不敢亲近。
她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找出最无害最庄严的理由来粉饰太平。
戾气也好,狠绝也罢,杀戮成性,六亲不认,她都无所谓。
可她没想到方溯会回来。
她能为自己,为西凉,为方溯杀很多人,但她不希望方溯看见她身上的血。
她想让方溯一直觉得她是月明,是那个在大雨宁可跪一夜也不起来的月明,是那个有些小脾气小心机的月明,是那个方溯爱的,写入族谱的月明。
于君珩臻捏紧了指骨,复而放下,笑得十分温柔。
没有人相信,她有多嫉妒那个三年前,应当死了的少女。
没有人相信,她多嫉妒自己。
嫉妒方溯的娇惯,嫉妒方溯对她的喜欢。
就连现在方溯对她的纵容,也是因为她。
于君珩臻按了按太阳穴。
她发现自己的臆症并没有因为方溯的到来而减轻半分,反而更加严重。
由爱故生忧,有爱故生怖。
不过如此。
“我送师傅回去。”她无比柔和地说,犹如春风拂面。
“好。”
自然是用不着于君珩臻送的,一早上就有人等方溯了。
于君珩臻看外面整整齐齐的人,道:“师傅若是个男子,定然有掷果盈车的场面。”
方溯道:“他们不敢。”
“我看师傅明明很得人心。”她抿了抿唇道。
就是太得人心了。
“敬重和喜欢是两回事。”
“师傅的意思是,敬重你所以才迎师傅,而喜欢才会掷果盈车?”
方溯想了想车上都是水果的样子,道:“对。”
茶杯里插着一朵紫红的小花,月明把花茎掐了,将花扔到方溯衣襟上。
于君珩臻笑得比花更好看。
“没有瓜果,师傅看,花能不能代劳?”
方溯把花拿下来,道:“玉衡教的那些玩意你还没忘?”
于君珩臻不解道:“师傅怎么知道是玉衡?”
“也就是他了。有这哄人的本事,还不如多查个案子更让人喜欢。”方溯玩着掌心中的花,道。
“那我呢?”
“你不哄本候,本候就不宠了你?”方侯爷眉头一挑道。
于君珩臻去摸她的眉头,道:“你别这么看人。”
“怎么?”
于君珩臻过去,轻轻地亲了她的眉峰,道:“太好看了。”
她就像在亲什么易碎的珍贵物件,小心翼翼的,生怕用多了一分力。
方溯眨了眨眼,道:“其实你不必如此。”
“什么?”
“不必这般小心。”
方溯起身,道:“既然来人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下车。
于君珩臻却没有起身相送。
“你那么有本事,我要是不小心点,再让你跑了怎么办?”
“那就锁起来。”方溯脊背一僵,之后回答。
“真的?”
“真的。”她挑开帘子,下车。
于君珩臻看着她细细的手腕,和窄窄的腰,舔了舔嘴唇。
还有早上赤脚站在地上时,一只手就能环住的脚踝,常年不见光的皮肤格外细白,几根青筋在上面。
她想沿着这些青筋摸上去,感受这具身体在冰凉的手掌下微微颤抖。
方溯可能会哑着声音让她停下,也可能一边亲吻一边索取更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佩剑,妄图冷静。
剑坠是铁灰的链子,斜斜地挂在剑上。
她用手指挑起,无端地想这要是用在方溯身上是何光景。
只是想想,就让人嗓子干的发疼。
于君珩臻拿起刚刚给方溯暖手的茶,方溯还喝了几口。
她沿着方溯喝过的地方将茶喝尽。
这样的接触,恍若肌肤相亲。
不够啊。
这怎么能够呢。
师傅。
……
要收拾的太多,方溯只带了公文,其他的自有旁人准备。
方溯回完信才想起桌上放着的食盒,随便拿了一块放在口中,嚼了两下才觉得不对。
“何大人,”方溯把信给她,“这谁送来的?”
何杳杳道:“厨房做的。”
“厨房做的?”
何杳杳自看见了车中的于君珩臻就明白了大半,东西是西凉皇宫送来的,还是重华特意送来的,偏偏又叮嘱了不让告诉方溯。
“这些小心思。”方溯轻哼了一声。
她还能尝不出谁做的不成?
何杳杳见她眉眼带笑,却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悠然闲适,道:“侯爷,滋味如何?”
“甜到了心坎里。”方溯道:“吃吗?”
“不敢。”
方溯叼了一块,道:“吃也不给你。”
“……”
何杳杳离开驿馆大门时重华还在那站着呢。
“重大人,”她奇道:“您还没走?”
重华无奈道:“又回来了。”
“哦?为何?”
“君上让我来问,”他长叹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官位和自己干的事情实在是名不副实,“侯爷说什么了吗?”
“侯爷说,”何杳杳眼珠一转,道:“侯爷说什么你让你们君上自己来问不就知道了吗?”
重华笑道:“何大人,我这是公务。”
何杳杳亦笑道:“妨碍公务是什么罪名?”她压低了声音,道:“侯爷自世子走了之后已多年未这样高兴了,如今错不开身,若是能多看几眼西凉君上……”
“君上也高兴。”
“对。”
“只是,贸然前来总是不好。”
“昨日西凉有位大人递了拜帖,侯爷不愿意相见,但在西凉毕竟不像大齐,今日傍晚还要来拜。”
“这是……侯爷的意思?”
“侯爷说,不想掺和西凉政务。”
与来使交往过近,定然是有渊源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不会是可以公之于世的好事。
方溯让人说的如此明白……
是太信于君珩臻,还是试探?
“我明白了,多谢何大人。”
何杳杳笑着颔首,道:“重大人客气。”
送走了重华,何杳杳才转身去了驿馆内伺候的人告诉她的糕饼铺子。
重华送来的那点东加-西确实做的好,只是她没口福和胆子尝。
何杳杳晃着扇子,心想收个徒弟还挺好的,位高权重不说,眉目更是如画,还会心细体贴。
不过想想侯爷那三年过的日子,她打了个寒战。
重华把这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于君珩臻。
于君珩臻一只手背着,另一只拿着狼毫画画。
“本君知道了。”她淡淡道。
喜怒不形于色。
只是重华不是瞎子,他看得分明,于君珩臻是在画方溯,本是黑马铁甲乌发长剑,听完了这话,却在后面勾了一棵桃树。
他退下,未曾见到一朵花开在了眼下。
于君珩臻用手指擦了擦未干的墨迹,弄出了一道狭长的黑,像是一道刀伤。
方侯爷是不愿意上妆的。
她虽然如何都好看,于君珩臻却还是想看看她红妆的模样。
不如就定下日子。
西凉尚黑,喜袍亦是如此。
旧礼是要守的,之后晚上再穿红的。
于君珩臻抬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于君珩臻见到方溯时她正面无表情地站着,表情在灯下有些骇人。
于君珩臻的表情比方溯还骇人。
她的心情本是十分好的,在见到这位大人,和这位大人带来的礼物之前。
一众美人站着,有男有女,清新出尘的有,妩媚动人的有,都是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好颜色。
“君上?!”
于君珩臻使了个眼色,让重华拦住了。
“跪什么,赫连大人。”于君珩臻这话说的一点都不阴阳怪气,只是阴阴测测罢了。
赫连均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赫连大人这礼物送的别致,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方侯爷的喜好。”
“不过妄加揣测,请君上降罪。”
方溯闻言拉了她袖子一下,低声道:“我几时有这样的喜好?”
于君珩臻心道那时候你当我眼瞎吗?
她拍了拍方溯的手,亲昵道:“我也是妄加揣测。”
赫连均是不解极了于君珩臻为何与方溯说话的语气这般亲近,好像认识多年一般。
“赫连大人也是好意,”于君珩臻道:/“看方侯爷长夜漫漫,过于寂寞,特意送来美人,红袖添香,何等体贴,是吧。”
她握着方溯的手,“是吧。”
方溯觉得好笑,道:“有君上这样的倾国美人在,还要什么红袖添香?”她甩开于君珩臻的手,心道果真是孩子,这样的醋也吃,“你的人你管,我在里面,”声音越来越小,“等你。”
“不……不是。”
于君珩臻盯着方溯的背影,恨不得让赫连均和他带来的人立刻消失在自己面前,抬眼道:“赫连大人不必否认,没什么可丢人的,本君也是。”
是什么?
红袖添香?
“重大人,你来处理,明日告诉我结果。”
“……是,只是君上,这些美人如何处理?”
于君珩臻本已迈开步子,顿住脚步,回头一笑。
“臣明白。”
“不,”于君珩臻道:“师傅刚回来,见血不吉利。”她声音轻轻软软的,跟月明别无二致。
“小丫头,这事你都吃醋。”方溯被她压在床上,笑得不行。
“这有什么?”于君珩臻一口咬上她的脖子,道:“我恨不得把你锁在身边。那赫连均也是大胆,还敢往你这送美人。”
“他又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方溯不以为然,“我不收金银字画古玩,他就送人,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么司空见惯,不知道风流天下的方侯爷收了多少这样的礼?”
方溯摸着她的头发,道:“没有,没收过。嘶,疼。”
于君珩臻道:“我给你留个印子,他们就不敢了。”
若不是碍于她的面子,方溯差点垂床大笑,道:“那你不如给我个名分。”
于君珩臻眼睛亮晶晶的说,“什么名分?”
“啊,不,本候给你个名分,平阳侯夫人。”
“说什么呢,”于君珩臻道:“晏氏。”
“你也就占占口舌上的便宜。”
“我还能占别处的便宜。”于君珩臻意有所指。
“不让。”方溯不为所动,“等你伤好。”
“我伤早好了。”她直起腰,被方溯按住了伤口,疼得又趴了回去。
“好好呆着吧,小丫头。”有些挑衅。
于君珩臻磨牙霍霍,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师傅,五日之后是加冠大典。”
“谁为你戴冠?”
“我自己。”
“哦?”这倒从未听闻。
“于君兰早死,我又不喜欢晏氏,宗室巴不得我暴亡,”于君珩臻道:“算来算去只有我自己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手上的伤却告诉方溯她这三年究竟是怎么活的。
方溯把她揽在怀中,没说话。
于君珩臻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道:“现在,我有你了。”
“我要师傅为我加冠。”
方溯哭笑不得,道:“没这个道理。”
无论怎么算,都不应当是她。
于君珩臻娇气道:“我说有就有,明儿知会他们一声,早做准备就完了。”
“还是说,师傅不想为我加冠?”她翘起嘴唇。
方溯亲了亲她的额角,道:“想,本候想。”
“以后你做的每一件事,本候都想陪着你。”
“本候和你保证,本候不走了。”
本候再也,不走了。
“我信你。”她抱的更紧,道:“我信你。”
……
五日后,庙堂。
方溯站在于君珩臻身后,拿着象牙篦子。
象牙润泽,因年久生出了淡淡的黄。
于君珩臻跪坐得极直,散发未佩冠。
女子五官如同玉琢。
方溯用牙篦将长发从发梢梳到发尾。
每一次撩起于君珩臻的头发,她就能清晰地看清于君珩臻的脖颈。
依礼,于君珩臻的后颈上抹着兰油。
她穿得极少,素白长袍,腰带亦是浅白,仅此而已。
真正的冕服要在加冠礼后换上。这身衣服有点像里衣。
她的腰带系很松,从松垮的后领可以看见肩胛骨的流畅曲线。
于君珩臻整个背部都涂着兰油。
方溯的手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后颈,润滑至极。
想必其他地方的皮肤也是这样的吧。
方溯的眼神暗了下去。
可惜,有伤。
于君珩臻年轻不珍重,她却不能视于君珩臻的身体于不顾。
怕到时满床是血,她再昏过去。
于君珩臻微微侧头,见方溯神情专注,轻声道:“可算是举案齐眉?”
方溯手一顿,见四下跪得整齐,眼中都是笑意,亦小声道:“算。”
于君珩臻将手背到身后,扯下了方侯爷的一根头发。
“君上。”方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磨牙。
三年不见,手怎么欠成这样?
于君珩臻把头发攥到手里,道:“系上。”
“嗯?”
“结发夫妻啊。”于君珩臻道。
“你自己来。”方溯轻笑道。
于君珩臻哼了一声,再一次把手放到背后,艰难地往自己的头发上系。
她的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又有方溯干预,所以非常艰难。
最重要的是,方溯刚给她盘好头发,她又一次给扯开了。
如此几次,方溯的动作都不像当初那么温柔,于君珩臻哼声道:“师傅若是在欺负我,我可要哭了。”
方溯笑道:“为西凉国威着想,你还是不要了。”
于君珩臻道:“那师傅就给我系上。”
“不是叫你自己来吗?”
“师傅。”她道。
不多时,方溯似乎就握着她的头发打了个小结。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伴。
发髻梳好。
礼官将三冠呈上。
始冠是由黑麻布制成的缁布冠,此之为治人之权。
方溯为她戴上,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次冠是由白鹿皮制成的皮弁,此之为治军之权。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方溯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音色平平,不辨喜怒。
三冠乃红中带黑的无毓素冠,此之为治国之权。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方溯道:“礼成。“
于君珩臻并未站起。
执礼之人本该是她的父亲。
但是,是方溯。
这个人陪了她十几年。
于君珩臻碰了一下那个粗糙的发结。
笑了。
正在观礼的晏氏眼中带笑,正要说些什么,一口血却涌了出来。
“快!传太医!”
这是她昏过去之前唯一听见的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想看啥?评论走一下。
我尽量写。
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