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161节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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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朝廷从未修筑过洗襟台,倘若洗襟台不塌,我会遇见温小野吗?”
“所以,如果不论及他人生死,不细算楼台坍塌后的一切代价,如果仅仅计较个人得失,如果洗襟台的坍塌,只是为了遇见她……”
谢容与闭上眼,五年前无以复加的伤痛,五年下来如同凌迟般的悔恨与噩梦,不见天光的每一个日子在脑海中浮掠而过,最后却定格在流水长巷,身着斗篷的女子撞洒他的酒水,新婚之夜,他挑起玉如意,掀开她的盖头,“那我愿意承受这样一场灾难。”
……
长公主于是什么都没解释,只是缓声道:“没什么,心结解开了,噩梦也不再是噩梦,他的病便好了。”
她说着,温和地笑道:“小野,你和容与既然成亲了,以后见到我,不必再称长公主,改口唤母亲吧。”
第210章
很快到了暮里,长公主与青唯又说了一会儿话,见谢容与还没回来,唤阿岑来问,阿岑道:“适才玄鹰司的祁护卫来找,像是有什么急事,殿下赶去衙门了。”
而今结案在即,按说各部衙司已没有之前那么繁忙,但是,虽然宣室殿夜审后,京中士子的怨怒平息了,消息传到地方,因为不曾有朝廷官员亲诉,反倒是质疑声居多,有人甚至怀疑朝廷刻意隐瞒真相,推出老太傅、张正清等人做替罪羊,时有地方士子联名上书,要求拆除新建的洗襟台,又给朝廷增添新的公务。
此事青唯和长公主都知道,听是谢容与被唤走,只当地方士子又联名上书了,谁知没一会儿,谢容与就回来了,他行色匆匆,唤道:“小野,你过来。”
青唯见他面色有急色,猜到出了事,到了他跟前,只听他低声道:“曹昆德快不行了,你可要去见他?”
青唯一愣。
上回她夜闯宫禁,曹昆德面上虽有病色,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怎么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然而青唯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奇怪。曹昆德常年吸的那个东西,本来就对身子有害,上回她去东舍,搁着糕石的金石楠木匣上已经积灰了,若不是得了重疾,有太医叮嘱,这东西哪有那么好戒的?可惜曹昆德后来压不住瘾,身子彻底亏损了。
青唯点点头。
谢容与于是拉着她跟长公主行了个礼:“母亲,失陪。”
曹昆德成了重犯,自也不住在东舍了,或许因为他伺候过两朝皇帝,眼下人快不行了,刑部倒是没把他搁在囚牢里。
衙门后院有间单独的罩房,青唯推开门,简陋的木榻上躺着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叟。
曹昆德很老了,但是青唯从前从来没把这个太监跟“老”这个字眼联系在一块儿,似乎这样去了根的人,浮萍一般来去,岁月的增长被他们身上日益加重的奸猾盖过,“老”反而不突出了,就连此时此刻,他都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面色虽然灰败,目中还透着一丝刁狡,听到开门声,他偏过头来定睛看了一会儿,随后笑了一声。
笑声是干的,紧接着一阵短促沙哑的呛咳,显见是许久没喝水了。
青唯在门前驻足片刻,步去方桌前,斟了一盏清水递给曹昆德。
曹昆德的手已经有点拿不稳东西了,水接在他手里,还是颤了一些出来。他慢慢地吃下,吃过水,人就好了许多,连音线也跟从前一样长长的,“道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赶来见咱家呢,除了你这个丫头,也不会有旁人了。”
他密缝着眼,就这屋中唯一一盏油灯,仔细地端详青唯。
青唯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如果说小时候她的明丽是内敛的,要多看一眼才觉得好看,而今她长大了,嫁了人,那收放在内的清美一下子发散出来,没有宽大的黑斗篷遮挡,整个人都是夺目的。她已经不必拿那块丑斑掩饰自己的身份了,曹昆德问:“朝廷把你父亲的罪名去了?”
青唯道:“还没有。”
曹昆德悠悠道:“可说呢,要剥除温阡的罪名,哪有那么容易?他是总督工,哪怕再冤枉,他都得为这场事故负责,除非有人愿意站出来,替他承担过失,否则或轻或重,朝廷总得罚,你这个罪人之女的身份呀,去不掉的。”
青唯:“我知道。”
曹昆德见她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笑了一声,“当初捡到你,你就是这么个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儿没变,遇到不喜欢的人,一个字都不多说。当初咱家就想啊,这个小丫头,主意倒是正,话不多,骨子里透着一股明白劲儿,留在身边,今后能有大用处。”
“所以义父把我留在身边,是猜到我不甘父亲无故丧生,总有一天,会查清这一切,您到时候就能顺势而为,把朝廷是如何辜负劼北人的昭示天下,让所有人都唾弃洗襟台?”
“可不么?”曹昆德慢条斯理道,“可是你到底是个重犯,咱家没想到小昭王会醒,你再好用,还是比不上的小昭王的。”
“只有小昭王,才能把案子查到这一步,才能掀起这么大的动静,让士子聚集宫门追问真相。”曹昆德语气里透出一丝得逞的兴奋,“眼下你们虽然安抚了京中百姓,各地是不是已经有士人上书,为劼北鸣不平,质疑先帝的功绩,要求拆除洗襟台了?”
青唯没答这话。
曹昆德太聪明了,哪怕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猜测的与外间发生的一丝不差。
青唯也不想解释,曹昆德有自己的执着,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她只是问:“很值吗?义父可知道,士子闹事当日,墩子就死了。”
曹昆德目光闪过一瞬茫然。
他或许料到了,但听人亲口说来,到底还是不一样,墩子毕竟是他养大的。
“怎么死的?”许久,他问。
“士子聚集宫门闹事,街巷中劫匪趁势流窜作案,墩子不常在宫外行走,钱袋子露在身外,被匪贼瞧见劫杀了。”
“被人劫杀了?”曹昆德听后,冷笑一声,“真的是被人杀了么?”
这声笑耗去他不少气力,他喘着气道,“他不够聪明,棋差一着罢了。”
他随后又问:“那个顾逢音,他也死了吗?”
“没有,被我救下了。”青唯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曹昆德,“顾叔把京中的铺子关了,以后会把买卖迁去劼北。虽然义父一直质疑当年朝廷在主战与主和之间的抉择,质疑先帝以收养遗孤鼓励商人开通劼北与中原腹地的商路,这么些年过去,劼北的确日复一日地好了起来,顾叔以后会把铺子开在劼北,说要把中原的好东西贩去劼北,让劼北比从前更好。”
“虚伪。”曹昆德听了青唯的话,吐出两个字。
他慢声道:“咱家查过顾逢音的底儿,他就是这样一个伪善的人。当初要不是谢氏帮他,他做不成买卖,所以他巴结谢家,他知道谢家的老夫人最心疼小昭王,小昭王一出事,他巴巴地把两个养得最称心的孩子送去小昭王身边。那两个孩子……叫什么来着?顾德荣、顾朝天,在顾府是主子,到了小昭王身边,就成了下人了。此前他收养遗孤也是,中州那么多卖劼绸的,你当他的买卖是怎么做大的?就是靠收养遗孤挣来的名声,吆喝大伙儿都去他家铺子买货。一桩一桩一件一件,他都心思精明地计算着呢,你当他是个大好人么,他就是个伪善的商人。”
“顾叔是不是真的虚伪,我不知道,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青唯沉吟片刻,说道,“私心谁都有,可我觉得,论人论迹不论心,一个人如果伪善,他若是伪善一辈子,不做一桩伤人的事,那他就是个好人。相反,哪怕一个人的初衷好的,表里如一干净纯粹,他只要越线犯错过一回,那也会万劫不复。”
曹昆德听了青唯的话,又一次露出笑来,这次的笑却是无声的,不屑的,他似乎并不明白青唯的话,也不愿明白。
说到底道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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