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间色 (第2/2页)
少卿哈哈大笑,脚下闲庭信步,闪身避开之余反手将剑鞘回探,不偏不倚正与那剑尖严丝合缝。
少女心下微惊,却也不甘如此轻易认输。五指较力又把锵天掣出,刃口破空,嘶鸣大作。自掌心飞旋一周,转崩其人左肩。
“好剑法!”
这一招泮林革音,乃是天枢三机剑中最为凌厉法门之一。如今出自楚夕若之手,可谓行云流水,挥洒天成。少卿未敢托大,口内由衷一声赞叹,遂上身一矮,同那利刃擦身而过。旋即以剑鞘倏忽上行,轻叩其人小臂之间。
楚夕若脸上微泛潮红,左手凝作指状,“嗤嗤”数记临江指力,将那剑鞘来势化解。锵天复在空中划个弧圈,飒飒罡风席卷斗室,顷刻竟将少卿周身上下悉数牢笼包裹。
少卿连番急退,手中剑鞘再是凌厉,却也难以同锵天正面匹敌。万幸青城身法独步天下,总算尚且未被伤及。
只是如此毕竟绝难长久。果然,两人约莫又拆二十余招,只见少卿额上隐隐冒汗,脚下可供腾挪之地亦越来越小。紧随楚夕若娇叱声起,锵天剑上乌光凛凛,竟然脚下蓦地一绊,直挺挺向那利刃尖上栽倒。
“小心!”
楚夕若花容失色,唯恐当真不慎伤到其人。生死悬发间紧缩右腕,极力将那剑势引向别处。
渠料便在此时,耳畔却忽传来少卿一声清笑。还未等略微回过神来,手间已被人轻轻一格,足下腾空而起,晃荡荡仿佛踏行云霓。
“你!”
她大惊失色,方知刚刚一切不过尽是少卿假装而已。而今自己遭他横抱在怀,心下里却实是说不出的安稳踏实。面颊发烧,浑身酥麻,几度纠结踟蹰,还是将双臂轻轻环绕在他颈间。
少卿目光迷离,直至迎面丝丝清气吹拂,方才略微回过几分神识。他目下恰是血气方刚,春秋鼎盛之年,值此佳人在怀,馥郁萦绕,却又如何尚能把持?只将这天人似的少女愈发抱紧数分,右肩较力而动,将那通往卧室房门轻轻撞开。
“我倒从未想过,咱们竟果真能走到今天。”
二人来到芙蓉帐内,少卿又是一笑,左手在她披落秀发中穿梭曼抚,低头吻在眼前一抹鲜艳绛唇。
楚夕若娇躯微颤,将头枕在他膝盖之上,阖起双目,胸中一头小鹿左右乱撞。
“这下好了。”
她牵过少卿手来,与其十指相扣,彼此心意亦随肌肤间火热躁动,霎时两相融为一处,“从今往后,你我便始终皆是今天。”
“你还记得秦前辈他们么?”
楚夕若微一怔神,不知他为何莫名提起此事。见她满脸茫然费解,一时反倒教少卿忍俊不禁。徐徐长舒口气,说从前自己只盼今生青史留名,做出一番惊天昭地的大事。可如今回过头来再看,却唯独想着待有朝一日凡事尘埃落定,二人亦能像秦氏伉俪般林下结庐,隐居遁世,再不必理会如此多的焦头烂额。
“不过有一桩事情,咱们总要远远胜过秦前辈他们。”
楚夕若心下大奇,忙问他究竟乃是何事。少卿听罢却只似笑非笑,直到两眼盯得其人微微发毛,才再度俯下腰来,在她耳鬓间呢喃撩拨道:“便是咱们却得多生下几个孩儿,好教身边不会少了热闹。”
“呸!明明这样大的人了,却还从来不知些个廉耻!”
少卿一番揶揄戏谑,自然惹得楚夕若脸欲滴血。虽恨不能即刻寻个地缝容身,到头来却还是将其五指愈发紧攥,口中嘤嘤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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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但愿他们能生在太平岁月,不再像你我般受这无尽刀兵之苦。”
二人执手相看,眼底俱作无限浓情蜜意。又从一旁桌上取过酒来,三杯两盏下肚,双双红了脸膛。红烛随风,香透纱帐。金风玉露相逢时,自是人间千秋色。
翌日清晨,楚夕若先自梦中转醒,见枕边之人犹然睡意正浓,脸上难忍粲然发笑。先是轻轻在他前额一亲,而后自行起身。俄顷忽听得外面有人敲门,遂披了衣衫前去察看。开门只见何之遥眉宇庄重,正向自己肃然为礼。
“家主。”
他手执长剑,抱拳说道:“今造船之事已近完迄,属下特来请家主示下,是教本门弟子前往城上防御,又或去相助埠头百姓尽快登船?”
楚夕若秀眉微蹙,正要说两边皆同样耽搁不得。少卿却忽从自己身后走出,若有所思般道:“埠头之事自有衙门处置,有劳何师兄率人赶赴外城,在各处屋舍之中涂洒焦油。等我军撤回内城,金兵随后而来,再以火箭将其全部点燃。”
“请何师兄先走一步,稍后我二人亦当前往城上查探。”
何之遥领命而去,少卿正欲回房,反见楚夕若一双杏眼圆睁,兀自朝自己怒目而视。惊奇之余伸手去扶,却又被她身形一错,就此闪避开来。
“你……是谁教你出来的?”
少女口内含嗔,实则却是娇羞满面。足下微顿,小声埋怨道:“这下好了!旁人都会以为我是个轻薄之人了。”
“我还道是怎的!”
少卿闻言大笑,可发觉她两靥颇多惴惴,遂又渐渐收敛喜色。着一身内衣,将其顺势揽入怀中,煞有介事般道:“军情紧急,岂可贻误?我是怕延误了城中大事,这才一不小心给忘了,咱们这位楚家主的脸皮向来薄的可以。”
“再者,你我本就有婚约在身,如此……总也算不得于礼不合。”
他话锋忽转,又是一番柔声倾诉。随之躲过楚夕若一只打来素手,几度好劝歹劝,总算教她转嗔为喜。二人便进屋更衣,俄顷一同前往外墙,且看时隔一夜,金兵是否又要前来大举攻城。
“顾少侠!楚姑娘!”
两人登临鼓楼,沿途不断有守军向其行礼致意。见这些人大多身上带伤,精神疲惫不堪,楚夕若心中虽觉酸楚,但却终归无计可施。只得连连颔首,口称感谢,至此方知少卿所说外墙已不可守,那也绝非一句虚言而已。
“二位!”
他俩才刚站定脚步,便有一江湖客向二人走来。抬手一指外面城下,气忿忿大声说道:“这些个金狗又在耍些阴谋诡计!如今大伙儿都已横下一条心来,非要同他们拼个你死我亡不可!”
少卿心头一懔,连忙赶到城垛间往外张望。但见离城墙约莫三百步外,金兵早在标统督促下结成行列,冲车云梯一应俱全。看来对于江夏城池,此番业已存了志在必得之心。
不过眼前此景固然骇人,但也未曾出乎少卿意料。转过头又跑去一望城墙后方,发现何之遥等人布置火源进度尚未完成一半,登时连连暗呼不妙。
江夏虽分内外二城,两道城墙,可若论牢靠程度,内墙自然远不似外墙一般雄伟坚固。若非如此,少卿也不会纠结于在城中纵火,借以阻拦金兵攻势。设使此法果然不成,则城池究竟能否撑过今晚,也着实令人难以预料。
可转而再看当前守军无不精疲力竭,难堪再战。若要强行坚守外墙,则无异于飞蛾扑火,将他们就此送上绝境。
“顾少侠!”
便在少卿几乎打定主意,先将众人撤回内城之际。旁边蓦地传来一人朗声大叫。循其来处看去,乃是个壮硕魁梧汉子,浑身大小战痕累累,就连盔甲也已被鲜血染作暗红发黑。
“是你?”
少卿心念电转,认出他正是当初在城外校场,飞石打伤蓝天凝手腕之人。莫非是大敌当前,他又重新因此萌生惧意?
念及至此,少卿不禁将脸色一沉,暗道倘若此人胆敢扰乱军心,自己也绝不会再有丝毫手下容情。
渠料那人脖颈一挺,竟说道:“我等愿在此处留守,直到何英雄他们把事办完!”
“你说什么?”
少卿失声而呼,后又自觉失态,忙匆匆收敛心境。饶是如此,他脸上诸般震惊错愕依旧昭然若揭,直令在场人人无不看在眼里。
那汉子喘气如牛,似因满心激动,身上甲胄兀自嘎吱吱不迭发出声响:“先前是小人们教猪油给蒙了心!竟然想着要投降金狗!”
“不过后来见二位为保城中父老,整日亲自带人厮杀,真教咱们好生钦佩赞叹!”
“只是诸位……”
楚夕若十指冰凉,本欲劝他回心转意,随众人一同撤回内城。却被那汉子大笑打断,而后左臂倏抬,扬起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晃荡。
“如今我已是个废人,就算真能活下命来,也只会成了大伙儿的累赘。倒不如舍了这条性命,给少侠和姑娘再抢出些个工夫!”
“二位放心!”
他挺直胸膛,几缕乱发被血汗沾在鬓角,情至极处,以仅剩右手向后指去。
在其身边,已有不下十余人纷纷聚集而来。
“小人和这些街坊,从前乃是在城里面靠做爆竹糊口。只要少侠能给我们留下些火药之类,想要拖住个把时辰,应该算不得什么难事!便教实在不行,也可在城门下面设置陷阱,炸死最头前百十来个金狗,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既如此……少卿代全城百姓多谢诸位!”
少卿竦然动容,更为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倍觉惭愧万分。即便不忍众人死于非命,可待听到城下金军号角声起,亦知每多迁延片刻,所平添便是十二万分凶险至极。故只得狠下一副心肠,向众人肃然为礼,不知不觉更已微微红了眼眶。
“少侠如此岂不折煞我等?”
那汉子又是阵哈哈大笑,“说来本该是我等多谢二位与贺大人。早前刚刚开始过江,贺大人便安排我等家中老小先行。现如今他们都在南岸平安无事,我们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话音甫歇,他遂再无拖沓,大喝一声命众人即行动作,准备在城墙各处布设火药。少卿牙关紧咬,就此领着其余之人撤离,前往相助何之遥等楚家弟子。途中听得身后连番炸鸣之声,却无论如何不敢回头去看。
待总算将一切布置妥当,守军悉数回到内城。外城门处一声惊雷似的巨响蓦地激荡天地,随鼓楼轰然倒塌,腾起漫天烟尘蔽日,金兵亦就此攻入城中,如潮水般涌现在众人面前。
“放箭!”
何之遥一声令下,自有守军搭好火箭,连番嗖嗖射向外城。顷刻火势席卷,热浪无俦。滚滚浓烟扶摇冲天,顿将才入城的众多金兵烧得猝不及防。无数哭嚎之声四起,同噼啪烈火暴鸣糅杂交织,端的形同人间地狱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