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影 (第2/2页)
“诸天领命!”我喝道,就像我爷爷无数遍做的一般,“邪牲既乱,正气何来!”
手心爆出一股灼烈的热,我仿佛闻到了炙烤的焦臭。
邪祟发出的“吱吱”声越来越急,它的“四肢”也如水中倒影般,剧烈地晃动着。
突然,我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爬到了我抬起的手臂上。
那是一团漆黑。
这时,我才发现,四周再一次变得光亮异常,而空无一物。
我抬头。
眼前不再是一团黑影,而是一个苍白肿胀的人。
它的脸被阵图覆盖,但并不影响我感知到它那阴毒的眼神。
隔着一张微微散着血光的阵法图,我们四目相对。
突然,颅内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胀痛。我忍不住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梦里,我不断地奔跑。
我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如同断线的木偶肢体,哗啦啦地摆动。
但“我”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感到无上的快乐与愉悦,就差唱起歌来。
黑暗的尽头,是一片光亮。光辉中,站立着无数形似俄罗斯套娃的、大致有两米高的土偶。不知为何,这些土偶都没有五官,像是一只只空洞的茧。
我停在了边界处。
恍惚间,有许多细微的声音,蚕丝一般牵引着我,要我踏向光明。
而就在我抬起脚步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挤压感降临在了我的身体,如同一只巨手,狠狠抓住了我。我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捏得脱离了原位,肋骨噼啪作响——
我从医院的病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冷汗。
母亲坐在床边,看到我醒了,惊喜地叫来了护士。
她们说,我已经昏迷七天了。
七天前的凌晨,四处找寻我踪迹的家人们,撞上了将我从山里背回来的雀儿。
二伯听雀儿讲完事情始末,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他重重地坐下,靠在藤椅上,点起根烟。
随后,他便召集家里所有空闲的方士,上山带下了许多尸体。
据二伯说,这些尸体大多是与我家交好的、驱邪门派的长辈。
这几天来,二伯忙前忙后,与无数人接洽,才堪堪将他们的遗体交还给了亲属。
我家家主是隔代传承的,意思是,现任家主满五十岁后,会从孙辈中选出有能力者,担任下下任家主。
比如说,我二伯是被爷爷的叔叔选中的,而爷爷的叔叔死后,由爷爷继任;爷爷去世后,再由二伯继任。
所以,爷爷的葬礼是由二伯主持的。
本来,爷爷在遗书里写道,如果他去世,无需留恋,尽快下葬,一切从简。可二伯说了,爷爷之前最疼爱的是我,无论如何,还是要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于是,我办理了临时出院手续,跟着母亲来到火葬场。
那一天,我感觉整个人都是木的。
跟着亲戚们围着爷爷苍白的尸体,我转了一圈又一圈。听着他们呜呜的哭声,总觉得不太真实。
最后,看着工作人员将爷爷的遗体送进焚化炉,我终于开始意识到,一个教我立身处世之道的人,走了。
七天的昏迷让我头晕目眩。可我用尽全力站着,挺直了身体,就像曾经爷爷要求我的那样。
二伯走到我身边,轻轻搂了搂我。
他说:“一平,不要太自责了。
“爸请了那么多厉害的长辈,都没能压住那个邪祟。最后还是你,完成了他的心愿。
“镇邪仪式失败的原因绝不在你。你也知道,如果仪式对人数有严格要求,他们会仔细清点人数的。”
他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焚化炉内燃起的火焰,这个向来冷静的人背过身去,狠狠揉了一把眼睛,然后再没开口。
火化结束后,大人们开始组织离去。我站在门口,麻木地向他们道别。
到了最后,只剩下与爷爷最亲的一些人。大家包了一辆面包车,准备送爷爷最后一程。
我站了许久,也有些累了,便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爷爷的骨灰会被葬进祖坟。祖坟是一块没有任何名字的墓地。齐家所有家主,最后都会埋进这里,从此以后,很少会有人再提及他们的姓名。
我们家认为,只有名字彻底被忘记,一个人的魂魄才能以无垢的姿态投入轮回。而一个无垢的灵魂,来世会平安顺遂,永远不为邪祟所侵扰。
忽然,我听到车子那边有动静。二伯懊恼地下车,大声道:“你们怎么回事?说好的车子没有问题,要再发动不了,恐怕就要错过吉时了!”
“不知道……之前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该不会……是老人家有什么想法吧?”司机说。
我突然间福至心灵。站起身,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祖训,然后朝着东方,深深一拜:
“不孝孙齐一平,定谨记祖父教诲,驱邪证道,济世救民!望祖父路上安好,切莫再挂记愚孙,愚孙……永远不会忘记家训与初心……”
是啊,我爷爷最放不下的,是我。
身为驱邪方士,却察觉不到亲人的“邪祟”,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件好事。
他是不是,还在担心我有没好好吃饭呢?
不知为何,刚刚怎么也流不出泪的我,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亲戚们急匆匆地跑来。他们和爷爷一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他们见证过我出生时的啼哭,而此时的我,却令他们不知如何开口。
远处,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