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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3页)

事情来的并不突然。农历三月,桃红柳绿,阳光明媚,突然从南方传来了一股寒流,蒋介石策动了“四一二”政变,国共分裂了。鹿兆鹏参加了省委特别委员会议之后回到白鹿原,黑娃和他的革命三十六弟兄正热切地巴望他带回上级关于实行土地分配的具体方案,他看见黑娃时强忍着悲愤交集的沉重心情,装出一副往常的豁达:“同志们,现在必须先抓武装力量!”在只有他和黑娃俩人在场的时候,兆鹏就向农会主任交了底:“蒋介石动手杀共产党了!北伐失败了!”黑娃瞪着眼骂:“我日他妈!我们受闪了,挨黑挫了!”兆鹏说:“省委特别会议决定要抓武装。这是血的教训。我们这回吃了没有军队的大亏。”

鹿兆鹏随之就进山去了。葛条沟有一股五六十人的土匪,据山为王的是辛龙辛虎两兄弟,曾经从逃窜的白腿乌鸦兵手里缴获了二十多杆长枪,成为山里最硬手的一支土匪武装。鹿兆鹏此行就是说服辛家兄弟把土匪改建为革命军队。黑娃却从另一条路进山去找另一股土匪。

大约过了十天,兆鹏回到白鹿镇,抑止不住欢欣鼓舞的心情说:“我们有了自己的军队了!”黑娃却沮丧他说:“我说破嘴皮打尽了比方,也说不转人家。”

分配土地的大事被搁到一边了,黑娃和他的农会骨干们整天忙着组织训练农协武装。梭镖矛子和大刀上了红绸,看起来挺威风的三百多人的武装队伍,在白鹿镇游行了一回就散伙了,因为小麦黄了要收要碾了。等得小麦收打完毕进入三伏,庄稼院桃树上的毛桃发白了又变红了,革命的形势却愈见险恶。国民党和共产党共同组建的国民党省党部宣布解放,共产党和国民党共同组成的省农民协会也被勒令解散停止一切活动,国民党主持陕政的省府于主席被调回国民党中央,一位姓宋的主席临陕接替。观望等待了三个月的国民革命军驻陕冯司令终于拿定主意,投蒋反共。他发表正式声明的时间是阳历七月十五日。鹿兆鹏从白鹿镇小学逃离在这个日子的前儿日,国民党里的铁腕早已等不得冯将军发表公开声明而提早动手清党了。鹿兆鹏在镇子里的一个公用茅厕装作大便,观察了白鹿镇再无什么动静,便从背街溜过去敲了敲韩裁缝的后门。他一把抱住韩裁缝的肩膀就止不住痛心裂肝地哭道:“我们上当了,我们受骗了!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哇!”

田福贤随之回到白鹿原,他的屁股后头跟着十一个士兵,士兵们一律黑制服挎长枪。田福贤没有直接进白鹿仓,而是绕道先进入白鹿镇。他看见那些熟悉的店铺掌柜们便率先抱拳拱手,彬彬有礼地颔首微笑着:“兄弟回来了!”他从黑娃的铡刀口里逃脱至今半年之久,面色愈加红润滋和了。岳维山被调离滋水县到南边山区的宁阳小县时带去了田福贤,他在那个贫瘠闭塞却又安定的小县城里过得十分逍遥,山区的珍禽野味滋补了在白鹿原上惊吓熬煎的身体亏空。当国共分裂的消息传到这个山区小县时,小麦开始泛黄。岳维山猛然站起来对田福贤说:“我们要出山了!”他们当晚吃了野鸡熊掌娃娃鱼等山区特产,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睡醒后便打点行李骑马进省城来了。岳维山走进国民党省党部态度十分强硬:“现在的事实正好证明我在滋水县没有过错。让我还回滋水。”

他们傍晚抵达县城,当夜就派出几个尚不老到的警官到白鹿原抓捕鹿兆鹏。可他们没能如愿以偿。岳维山要田福贤留在县党部,田福贤不同意说:“我还是想回我的原上,这跟你想回滋水是一个道理。”岳维山只得同意:“也好,你回原上去也好。白鹿原是共产党的老窝,你去了我就放心了。”岳维山采取紧急手段从县保安队抽出十一名士兵交给田福贤:“这回回原上你可是够威风的了。”

田福贤回到原上的消息半天时间就传边白鹿原的所有村庄。从他进入白鹿仓的那天后晌起,连续两天三夜都被前来拜见的人封堵在屋子里不得出门,被斗被游被整过的乡绅财东方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口血气地哭诉自己的苦楚,好些农协积极分子或者是他们的老子却满面羞愧地向他忏悔。田福贤起初沉浸在早就渴望着的报复心理之中,很快就惊觉过来:“回去回去。诸位先回去。兄弟刚回来事儿太多太忙。”他把民团士兵布在门口阻止一切前来求见的人。有人见不到他就把烧酒点心一类礼物托付民团团丁转交给他。田福贤把那些东西接到手看也不看就摔到院子里的瓦砾堆上,鼻腔里喷出一股粗浑的气浪:“还不是喝酒的时候!”

田福贤召集了下属各保障所乡约的会议。乡约凑到一起便哭诉自己所受的辱践以及黑娃们的种种劣迹,几乎全都不曾想到总乡约集他们来干什么。“诸位,从现在起,再不许说一句自个咋么了咋么了。”田福贤不耐烦地制止了无休止的控诉,“我们上为了受骗了。我们先前诚心实意跟共产党合作,共产党却把我们塞到铡刀口里。我从铡刀口里逃脱了也就清醒了,必须实行一个党一个主义。现在好了,该我们动手了。”田福贤讲了实施动手的具体方案,用一句话概括他的雄图大略:“这回我们在白鹿原一定要把共产党斩草除根。”

田福贤很快组建起一支二十七八人的民团武装,新招募来的团丁有财东乡绅子弟,也有穷汉家的子弟,他们穿上了由韩裁缝承做的黑色制服上衣,下身暂时仍然穿着家做的叠腰大裆裤。在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帜下举行了集体宣誓之后,由田福贤从县上带回来的十一名老团丁领着他们在麦茬地里进行操练。召开白鹿仓乡民大会的事也已筹备就绪,田福贤吃罢午饭以后就决定去找白嘉轩。

白嘉轩是原上所有头面人物中唯一没有向他表示问候的一个。他走进白家的四合院,白嘉轩正在铺着凉席的炕上午歇,响着令人沉迷的鼾声。白嘉轩被仙草叫醒后,看见田福贤站在眼前也不惊奇,一边用湿毛巾擦着眼脸一边平和他说:“我知道你回原上了。我看你那儿人大多就没去凑热闹。”田福贤笑着说:“老哥,你可比不得浅薄之辈。你水多深土多厚我一概尽知。兄弟今日来跟你说两个事。头一个,你这回得出山了。”白嘉轩说:“我本来就没进山嘛!”田福贤说:“你甭装糊涂。第一保障所乡约得请你出马。”白嘉轩说,“子霖不是于得好好的吗?”田福贤说:“老兄,你尽拿明白装糊涂。他那个共产党儿子把白鹿原搅了个天昏地黑,上边正在悬赏缉拿,他还能当乡约吗?”白嘉轩说:“既是这个交割,我想当你的乡约都不宜出马了,让子霖兄弟疑心我趁机抢了他的帽子戴哩!快说你的后一个事吧!”田福贤很遗憾地慨叹着说:“老哥,你真个拿得稳坐得住。农协那帮死狗赖娃斗了游了你,你好忍性啊!”白嘉轩说:“我权当狗咬了,人嘛,不能跟狗计较。”田福贤说:“你不计较是好忍性。这回咬了你的腿你忍了,再一回它噙住你脖子看你还忍下忍不下?”白嘉轩说:“话能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咱不说这话了。你不是说两个事吗?”田福贤无奈就转了话题:“我想借白鹿村的戏楼用一天。”白嘉轩不以为然他说:“借戏楼?你重返故里给原上乡党演戏呀?”田福贤说:“耍猴。”白嘉轩问:“耍猴?耍猴用不着戏楼呀!在地场上围个圈子栽个杆子就成了喀!”田福贤说:“我这回耍的是大猴妖猴,不用地场要搁到戏楼上耍。”白嘉轩听出话里套话就认真地问:“你明说你用戏楼作啥用场,你不明说我不敢应承。”“耍农协那几个死狗赖娃的猴!”田福贤终于忍不住变得水泄石出,“该当整治这一帮子瞎熊坏种了!”白嘉轩说:“你要是演戏,那没说的。你要弄这号事‘耍’这个‘猴’,请你另借别个村子的戏楼去。”田福贤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冷笑着说:“我看中你的戏楼可不是你的戏楼上开着牡丹,是他们在白鹿村的戏楼上把我当猴耍了,我耍他的猴就非搁在白鹿村的戏楼上不可。叫原上的人都看看,谁耍谁的猴耍得好!”

田福贤坐在戏楼正中,两边的宾礼席上坐着九个保障所的八个乡约以及贺家坊的贺耀祖等乡绅。经过初步训练的民团团丁格外精神地分散在各自的岗位上执行任务,戏台两角各站着一个,台下站着一排七八个全都端着枪,另有七八个肩头挂着枪的团丁分布在台下广场上,指挥拥来的男女乡民按秩序站到一定的位置上去。田福贤开始讲话:“乡亲们,兄弟大难不死又回原上来了!”万头攒动哄哄嚷嚷的广场上顿然鸦雀无声。田福贤不失绅士风度他讲了不长的一段话就退下去了,继之登台的是金书手。他在戏楼前台尚未站稳就控制不住喊起来:“田总乡约,我不是人,我是吃草的畜生,是吃屎的狗!我胡踢乱咬是害怕黑娃的铡刀。乡党们,我今日对着日头赌咒,我说田总乡约加码征地丁银的话全是假的……”台下顿时响起了一阵议论。接着就有人跳上台子,把银元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摞一摞码整齐,然后到桌子前说,“这是分给俺们村的银元。俺村的人托我交还给田总乡约。”接着又有两三个人相继跳上台去交了银元。另外还有两三个人跳上台子表态说:“我的村子还没交齐,交齐了再交来。”田福贤走到台前用手势制止了继续往台上跳的人,然后把交还过银元的那几个人一一点名叫上台子说:“各人把各人交的银元都拿走,分给乡民。”那几个人谁也不拿银元,一齐鼓噪起来表示这种罪恶的钱决不能拿。田福贤火了:“国民革命不是弄钱嘛!再不把银元拿走,我就把你们的手砍了!”那几个人倍受感动地走向方桌,把银元重新装人口袋。田福贤瞅着他们跳下戏楼,突然转过身吼叫一声“乡亲们”便涕泪交流:“我田某人一辈子不爱钱。黑娃抢下我的钱分给各位乡亲,分了也就分了,我不要了。只要大家明白我的心就行了。”台下又变得鸦雀无声。站在一边的金书手开始打自己的耳光,左右开弓,手掌抽击脸颊的声音从戏楼上传到台下。田福贤对金书手的举动嗤之以鼻:“你的毛病没害在脸上,是害在嘴上。”田福贤说罢退到一边,后台里就走来两个团丁,把金书手三下五除二捆绑到戏楼前的明柱上,对着那张可怜巴巴的嘴用鞋底抽起来。金书手嚎叫了几声就不再叫了。台下右侧出现了骚动,那是鞋底抽击嘴巴溅出的血浆飞到台下人的脸上和身上,有人捡起一颗飞溅到地上的断裂的门牙。

接着十个团丁押着十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从后台走出,一排溜站到台前。田福贤像数点胡桃枣儿一样不慌不忙地向台下介绍:“这位是神禾村农协副主任张志安,小名牛蹄儿,他跑到三原可没有跑脱。这位是南寨村的李民生,倒是一条好汉,没跑没躲。鹿兆鹏跟黑娃眼儿明腿儿快都跑的跑了溜的溜了,把他的革命十弟兄三十六弟兄撂下代人受过……”田福贤点到最后一个人时停顿半刻:“这一位我不用介绍大家都认识。站在台上的这一排死皮赖娃里头数他年龄最高,这个棺材瓤子前一向好疯张呀!”台下通戏楼的砖砌台阶上走来一伙男女,有老汉老婆也有小伙儿媳妇,走上戏台一下子跪倒下去,磕头作揖哭诉起来:“田总乡约饶了俺那不争气的东西吧!”“田总乡约你权当是狗咬了你一口!”田福贤倒轻淡地笑着说:“你们快都起来!你们说也是白说。得由人家自己说。”那些求饶的男女一下子扑向自己的儿子或是丈夫,训斥着呵骂着推搡着要他们说话,台上台下顿时纷乱起来。有两个人跪下了。又有两个跪下了。田福贤说:“哈呀,你们的声儿大小了,台下人听不见。把他们四个弄到高处让大家都能听见他们说的啥!”

乡民们现在才明白戏楼下边临时栽起的一排木杆的用途了。这四个人被团丁押解到木杆下站定,接着从杆顶吊下来一条皮绳,系到他们背缚在肩后的手腕上,一声“起”,这四个人就被吊上杆顶。从他们的双脚被吊离地面的那一瞬起,直到他们升上杆顶,四个人粗的或细的妈呀爸呀爷呀婆呀的惨厉的叫声使台下人感觉自己也一阵阵变轻失去分量飘向空间。田福贤站在台口对着空中的四个人说:“你们现在有话尽管说吧!”那四个人连声求饶不迭。田福贤往下压一压手臂,团了们放松皮绳,那四个人又从杆顶回到地上。另外六个人中有三个见了扑通跪下了。田福贤站在台口瞅着跪在脚下的三个求饶者说:“我那个碎娃子要吃辣子。我说辣子辣你不敢吃。那碎崽娃于硬要吃,你越是说不敢吃,他偏要吃。我哄不下他,就给他嘴里塞一圪塔辣子。他……再不要吃辣子了。你们光跪下不行,得上一回杆,得知道辣子辣。你不知道辣子辣,日后有个风吹草动,还会旧病复发。”这六个人依法儿被推到杆子下面,又依法儿被皮绳吊上去放下来……田福贤说:“这十个死狗赖娃当中还有三个人没有话说。这三个人是好汉!贺老大你个老家伙,爱出风头爱上高台,今儿个让你上到杆顶,你觉得受活了?碎娃子不知辣子辣,你这个棺材瓤子也不知道吗?”贺老大在高杆顶上骂:“田福贤,我把你娃子没当个啥,连我裆里的东西也没当!”贺老大从空中“呸”地一声唾向台口,人们看到一股鲜红的喷泉洒向田福贤。田福贤恼怒地撩起衣襟擦着脸上的血沫儿。台下的前头又起了骚动,乡民们看见一块血红的肉圪塔在戏台前沿蹦弹了三下,那是贺老大咬断喷吐出来的半截舌头。田福贤用脚踩住了它,狠劲转动大腿用脚碾蹭了几下。贺老大的嘴巴已经成为血的喷泉,鲜红的血浆流过下巴灌进脖颈,胸前的白色布衫以及捆扎在胸脯上的细麻绳都染红了,血流通过黑色的裤子显不出色彩,像是通过了一段暗道之后在赤裸的脚腕上复现了,从脚趾上滴下来的血浆再干透起尘的地皮上聚成一滩血窝。田福贤又恢复了他的绅士风度:“好,我看中硬汉子!”拉绳的团丁一撒手,贺老大从空中到地上,两只粗大的脚在干土地上蹬着蹭着。空中又响起木轮吱吱滚动的声音,贺老大瘫软在地的躯体又被吊起来,背缚的胳膊已经伸直,那是失节全部断裂的表征。台下已经蹲下一大片男女,把眼睛盯着脚下而不敢扬头再看空中贺老大刀那具被血浆成红色的身躯。贺老大连续被了三次,像一头被宰死的牛一样没有愤怒也没有呻唤了。这当儿吊在空中另五个后着的农协骨干一齐发出了求饶声,每根杆下都跪着他们的父母兄弟和妻女。田福贤挥了挥手,这五个人被缓缓放回地面。“你们九个这回知道辣子辣了?”田福贤用教训他家那个碎崽娃子的口气说着,又瞅着瘫软在脚下的贺老大的尸首发出感慨,“白鹿原最硬的一条汉子硬不起来了!”

在戏楼后面的祠堂里,白嘉轩正在院子里辨识以前栽着“仁义白鹿村”石碑的方位。那块由滋水县令亲笔题字刻成的青石碑被黑娃以及他的农协三十六弟兄砸成三大块,扔在门外低洼的路道上,做为下雨路面积水时供人踩踏而过的垫脚石。白嘉轩让儿子孝文出面,请来了白鹿两姓里头几个善长泥瓦技能的匠人,又有几个热心的中年人自觉前来打下手,把砸断的碑石捡口来,用水洗去泥巴和污物,又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碑面了。有热心的族人建议说:“应该请石匠来刻一尊新的。花费由族里捐。”白嘉轩说:“就要这个断了的。”经过再三辨识,终于确定下来原先栽碑的方位。白嘉轩亲自压着木钉长尺子,看着工匠小心翼翼地撒下灰线,对孝文说:“尺码一寸也不准差。”

孝文领着工匠们开始垒砌石碑的底座。断裂成大小不等的三块石碑无法撑栽,孝文和匠人们策划出一个保护性方案,用青砖和白灰砌成一个碑堂,把断裂的石碑镶嵌进去。白嘉轩审查通过了这个不错的设计,补充建议把碑堂的青砖一律水磨成细清儿。

当白家父子和工匠们精心实施这个神圣的工程时,祠堂前头的戏楼下传来一阵阵轰呜声,夹杂着绝望的叫声。工匠们受到那些声音的刺激提出想去看看究竟,甚至孝文也呆不住了。白嘉轩反而去把祠堂的大门关于插上了,站在祠堂院子里大声说:“白鹿村的戏楼这下变成烙锅盔的鏊子了。”工匠们全瞪着眼,猜不透族长把戏楼比作烙锅盔的鏊子是咋么回事,孝文也弄不清烙锅盔的鏊子与戏楼有什么联系。白嘉轩却不作任何解释,转过身做自己的事去了。及至田福贤走进祠堂说:“嘉轩,你的戏楼用过了,完壁归赵啊!”他的口气轻巧而风趣,不似刚刚导演过一场报仇雪耻的血腥的屠杀,倒像是真格儿欣赏了一场滑稽逗人的猴戏。白嘉轩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口吻说,“我的戏楼真成了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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