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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免费小说 > 变频 > 第一章

第一章 (第2/2页)

三个月的实习期很快结束。按照厂里的统一安排,实习期满后张海强这批大学生要根据实习期间的表现,重新定岗。

在金马集团,工资待遇跟岗位的关系巨大。同时进厂的人,工龄补贴肯定一样,因为这个是死数,每一年都对应一个不同的数额,不管是厂长还是保安,只要是工龄一样,工龄补贴都是相同的。

但岗位补贴是以基本工资为基数,按比例计算的。岗位不同,那么基本工资就有差别,带来的影响就是岗位补贴也跟着变化。两者叠加,差别就明显了。

对于计件工资的工人来说,岗位工资的实际意义没那么明显,但对于张海强这样的技术岗位员工而言,定岗的差别,就是钱多钱少的差别。

就算是同一个岗位,也有一级二级三级的差别。原则上新进员工都是从三级起步,随着工龄的增加,岗位级别才会慢慢的升上去。除了工龄的影响,那就只能凭借对厂里的贡献来快速提升自己的岗位级别了。

而最容易做出贡献的技术岗位,就是厂部的技术科。

所以这也是张海强最想去的地方。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定岗原则上是公司负责人事的副总说了算。不过张海强跟这个副总没任何交集,想走他的门路也没什么机会。如果没人帮自己说话,那估计他也就只能在冲三车间这么干下去了。虽然没什么不好,但总觉得应该更好。

可怜的是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从小到大,每每面临选择,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拿主意。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给不了什么有价值的参考意见,往往都是一句“你自己看着办”把选择权力交给他自己。中考,高考,就业这三个人生转折路口,都是他自己凭着自己的直觉做出的选择。选择的是对是错,现在也无从验证。

张海强把在厂里认识的人梳理了一遍。高层领导他一个也不认识,中层里面只认识李红旗,但他总不能让李红旗出面帮他找关系调出李红旗的部门吧?其他的人认识的倒是很多,但都是跟他一样无权无势的新人,即便是有的工作了一两年,那也没有任何发言权。

算了,还是这么听天由命吧。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张海强只能放弃。

但同寝室的校友柯伟劝他去试一试,他说道:“你们这次进厂的人太多了,你如果想以后发展的好一点,就得比其他人主动一些。主动去孙总那里坐一坐,都是厂里的同事,你去了他也不会把你撵出来,怕什么呢?”

柯伟是去年进厂的,车间实习三个月后安排在二厂技术科,虽然不如一厂的技术部那么显赫,但不必每天在车间里听噪音吃粉尘,工作环境优越,而且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提拔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总不能空手去吧?”张海强觉得柯伟说的有道理。

“当然不能空手去,买点礼物就行。”但应该买什么,柯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海强才工作两个多月,一共领了不到两千块钱的工资,除去开销,手头也没剩多少。给副总送礼,拿着一点水果肯定说不过去,但太贵了他又买不起。

一连几天,张海强都在想着买什么礼物合适。第一次送礼,也没什么经验,更没个人可以商量,这着实让张海强抓耳挠腮了好几天。

但留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了,下周就要公布结果了。要送礼的话,这周末就是最后的时机了。

周五下班后,张海强头一次没有急着赶回去打牌,他倒了两路公交车,来到洛州市中心的洛水商业大厦,花三百块钱买了两条新上市的洛神烟,觉得分量不太够,又买了两盒进口的蓝莓,用塑料袋拎了,就直奔孙总所住的小区。

孙总住的小区是二轻局机关宿舍,金马集团是市属重点企业,很多领导都是从机关派遣过来的。宿舍虽然外观陈旧,但绿化的非常好,矮的冬青高的法桐将整个小区笼罩在树荫之中。间或会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缓步遛弯儿,远处不时的传来不知名的鸟儿的叫声。

越是临近孙总所在单元,张海强的心跳越是加快。他感觉口干舌燥,呼吸也有点急促。刚在商场厕所解决了小便,现在忽然又有了尿意。他在孙总单元门前站住脚,深呼了几口气,想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但感觉收效甚微。

干脆回去算了。这样脸红心跳如同做贼般的感觉实在让他难受,他有点后悔一时冲动买了这么贵的香烟和水果了。如果没买这些东西,现在扭头就走,那该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情。

但现在钱都花了,不送进去实现它的价值,就纯属浪费了。自己没给父母姐姐买过任何的东西,无端的把三百多块钱浪费了,岂不是罪过?这可是自己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啊。

门洞里走出一个人,这把张海强吓了一跳,就像小偷行窃时忽然撞见了主人。看人家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出去,他才缓了一口气。

赶紧送上去吧,越拖延恐怕自己越胆怯。张海强给自己壮了壮胆,让树荫的阴凉帮着把背后的汗消了消,牙一咬,抬腿走进了门洞。

孙总家在二楼,西户。这是柯伟明确的告诉他的。门上贴着一个红底黑字的福字,门铃就在福字的旁边。没敢再犹豫,张海强抬起手就按了几下门铃,决绝的就像找上门打架的混混。

门后一声轻响,一个中年女人拉开一半的门,看了眼张海强,轻声问:“你找谁?”

张海强努力克制着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尽量语气平缓的说:“你好,我是金马二厂的,找一下孙总。”

“他还没回来。”中年女人看着张海强,面无表情的说。

张海强提前准备的所有腹稿都是面对孙总时的说辞,现在孙总竟然不在家,这让他感觉有点手足无措。

“那,那孙总什么时候回来?”他嗫嚅着问。

中年女人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个小伙子拎着东西显然是来送礼的。但这副装出来的老练在她眼里就如同幼儿园的孩子般幼稚。她不打算让他进门,敷衍道:“这个我不清楚,你等他回来了再来吧。”说完就要关门。

门后忽然探出一张女人的脸,看了眼张海强,然后对中年女人说:“让他进来吧。”

这个人张海强认识,正是第一天报到就遇到的,和他一块去医院给姚明理办理入院手续的那个女医生。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张海强进了门心里还有点特别的激动。中年女人已经关了门,往客厅走去,留给张海强一个苗条但冰冷的背影。

女医生站在张海强对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说:“张工,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虽然两人不熟,但毕竟认识,张海强慢慢镇定下来,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斟酌着说道:“我问了别人,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我就住这个小区啊。”女医生咯咯笑了,然后问:“你是为了定岗的事儿来的吧?过来坐一会儿吧。”

“哦,不坐了,不坐了。”张海强连忙摆手,女医生不是主人,那个中年女人脸上始终冷冰冰的并不招呼自己,自己可不敢贸然坐过去。

“就是定岗的事儿,想让孙总照顾一下。”这是早就想好的,张海强说出来却还是有点磕磕绊绊。

女医生依然是一副笑脸,说:“别人早就行动了,你等到现在才想起来,怎么这么晚?”看张海强脸上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又说:“那你先回去吧,我替你跟孙哥说一声。”

一直到出了小区的大门,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张海强的心跳才算正常。汗湿的后背感觉一片冰凉,他放慢脚步,慢慢的回想了一下进门的整个过程,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但自己却感觉像漫长的一个世纪。好在没有什么失礼和做的不到的地方,准备的说辞尽管没用上,但该表达的意思也表达清楚了。

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女医生,她怎么会在孙总的家里,而且看起来跟孙总的夫人关系非同一般。金马集团这种企业人员方面盘根错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关系,这点他早就听说过。问题是自己跟这个女医生只有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往,也不知道她答应帮着转达能不能奏效。

不过也幸亏今晚女医生在,不然自己连门都进不去,那事情就更没一点指望了。

心不在焉的信步走着,张海强头一次觉得宿舍里的牌局对自己没了吸引力。

定岗的结果很快就公布了,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原来的岗位没任何变动,包括张海强。花了一个月的工资,换来这个结果,让张海强感觉有点不值得。

那次去孙总家送礼,女医生好像说过很多人都行动了,嫌他动作太晚。就是说送礼找关系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那现在既然绝大多数人都没做调整,也就意味着他们花的钱也是白花了,这一点让张海强的心里平衡了不少。

总归他还是留在这个边缘化的冲三车间,无所事事的重复着每天的无聊。

不过好在车间主任李红旗对他进行了调整。冲三车间虽然在三个车间里排名最后,但并不代表生产能力不行。只是现有的工作量不能满足设备的生产需要,无法开足马力满负荷运转。而人员和设备闲置就是极大的浪费,所以李红旗交给张海强一个任务,就是尽可能的联系外面的企业,给冲三车间找活儿干。

每个车间虽然都是金马集团的一部分,但金马集团并不反对车间在外面揽活儿。摩托车的生产有淡旺季,冬天天冷的时候是淡季,摩托车的销量降低,车间里活少工人的收入就减少,自然怨气就会增加。这时候外单的加入,既能让工人维持稳定的收入,又能给集团公司带来一定的收益,何乐而不为呢?

但前提是所有的外单必须通过厂部来统一管理。但这样留给车间的利润就少之又少。李红旗就觉得车间做了所有工作,但利润大头都留给了厂部,这个冤大头实在不值得当。

所以他给张海强的任务是私下联系外单,绕开厂部直接跟车间结算。这样就算是价格低一些,但利润大头都留在车间里,他这个主任就有了支配权。

学了四年的机电一体化专业,毕业后没接触一天的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张海强就挂着外协经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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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头,四处寻找能给冲压车间带来效益的合作伙伴了。

其实这个寻找的过程非常简单,张海强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找到了窍门。

浏览《洛州晚报》是张海强每天的必修课,很偶然的一次他看到周四版的副刊上,有大幅的机加工广告。每个广告都只有豆腐块那么大,都是非常简练的诸如“线切割加工”“四面磨加工”等字样,然后就是一个联系电话。每周只有周四这一天才会有这种广告副刊,这也是报社增加收入的一个方式。

当张海强向李红旗汇报了自己想在报纸上做广告的想法后,李红旗却有些踌躇。

“做广告虽然好,但广告费不便宜啊。”李红旗脸上的笑有点勉强,呲着门牙让对面的张海强感觉像是要哭一样。

“就这么大的一块,应该花不了几个钱。再说一周就登一次。”他还是想说服李红旗。

“这个钱谁出呢?车间里可没什么钱啊。”冲压车间不是自负盈亏,李红旗并没有什么小金库可以支配。

“实在不行大家一块凑一下。”张海强说。

“不行,不行。”李红旗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知道的人多了厂部那边肯定就马上知道了,你想让我受处分啊?”

张海强没想过这一块,他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你还是自己联系,广告这一块不太保险。”李红旗是希望张海强能私下自己联系几个用户,摊子不能铺的太大,动静不能弄的太响,几个小活儿做下来,大家赚个年底的过年费就行。

但张海强是金马集团冲三车间的技术人员,上班时间哪能随他的意愿想去哪就去哪?虽然李红旗可以利用主任职务的便利,给他签出门条,但出门条最后都要汇总到总务科,你一个新人每天都往外跑,总务科的人肯定会过问。

自从定岗之后,张海强的工资由实习时期的360元升到正式职工的430元,其他方面差别不大。每月到手也就五百多块的收入。扣掉每天7块的伙食费,能支配钱的也就三百不到的样子。原来攒的几百块,因为送礼几乎全部花没了,现在手头虽然不是特别紧张,但也仅限于刚够吃饭。

工作几个月,还没给家里寄过一分钱呢,虽然父母肯定不会说什么,但张海强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可收入就这么多,自己不是孙悟空,床下也没藏着聚宝盆,既没有拔根毛变成钱的本事,也不能把一张钱变成无数张,那就只能在现有的这点钱里做文章了。

虽然没钱,但事情还是得办。

张海强趁李红旗不在办公室的时候,用他办公室的座机打了副刊广告部的电话,咨询了一下豆腐块广告的费用。费用不高,一个字四块钱,包括电话号码,但必须连续做四期,才能给排进版。

那就尽量缩短广告语嘛,少一个字就能节省四块钱。张海强的语文功底这时发挥了作用,“冲床对外加工”只有六个字,就把广告意图表达的一清二楚。当然他是参考同行的广告词,才决定这样的。

但电话号码把他难住了。整个冲压车间只有李红旗办公室的电话可以往外打,冲三车间的电话只能打内线。当然接外线电话是可以的,不过得通过总机转接,字数多费钱不说,他们厂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金马集团二分厂的电话号码,相当于给人家留了个铁证来证实冲压车间干私活。

要是有个手机就好了。不过手机可是稀罕物,连李红旗都没有,他更买不起了。李红旗倒是有个传呼机,这是公司给中层干部集体配备的,但留他的号码,接到的活儿就跟张海强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了。

难道还要配个传呼机?就算配了传呼机,别人呼自己,又去哪里回电话呢?即便是去李红旗办公室回电话,一个传呼机便宜的也要七八百,汉显的要一千二三,他这点收入怎么可能买得起?

看来做广告这条路走不通啊。张海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冲动了。

陈苏推门就闯了进来,看见张海强正愁眉苦脸的坐那里发呆,笑着说:“发什么呆?让女朋友给踹了吗?”

张海强跟她同事几个月,早就熟的不拿她当外人了,嘴一咧,笑着说:“你啥时候踹我的?”

陈苏过来就是一脚,踢在张海强坐着的凳子上,嘴里威胁着:“等着我让小赵来收拾你。”小赵是陈苏的老公,张海强见过很多次了。下班的时候经常骑着一个很大的踏板摩托车来接陈苏。人长的高高大大,跟小巧玲珑的陈苏站一块,虽然反差明显但却也很般配。小赵身上有股匪气,说话也是高门大嗓,是个爽快人。

冲三车间脱产的不多,只有办公室,技术组,质检组三个科室,技术组平时只有张海强一个人,质检组的质检任务都是由班组长兼任。而班组长上班时间是没机会在办公室久坐的。车间现场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处理。所以最闲散和接触最多的两个人,就是张海强和陈苏。

俗话说人熟话自粗,陈苏现在根本不把张海强当做外人,说话举止都跟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作为同龄人,张海强也觉得很自然。

两人说笑了几句,陈苏才说了来找张海强的正事:“厂办通知,今年刚入职的大学生明天去医务室查体,建健康卡。”

“查体不通过咋办?”

“那就卷铺盖回家。”陈苏白了张海强一眼,走了。

第二天张海强按照规定的时间到了厂医务室。医务室并不大,只有两间平房,平时只有一个医生值班。当然能医治的病也很有限,药品更是了了,无非就是些感冒药,十滴水之类的常见药。

医务室好像也只有两三个医生,平时轮换着上班。但这几天忙着体检,三个医生都来了。跟冲压车间一块体检的还有涂装车间,十几个人排着队,大家虽然不在一个车间,但平时在宿舍低头不见抬头见,也都很熟了,各种说笑着,打闹着。

张海强来的晚,排在队伍最后。他只是淡淡的跟熟悉的人打了招呼,并不参与大家的说笑讨论。

体检的项目非常简单,视力,身高体重,血压,仅此而已。测血压的正是上次在孙总家里遇到的那个女医生。因为上次的事情,张海强面对女医生有点难为情。女医生当时答应跟孙总说一下,按说她肯定是说了,不然也没必要跟自己一个刚入厂的新人套交情。但事情毕竟没办成,现在反而是自己不好意思面对人家了。

女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双眼。她看到张海强,双眼明显露出些许的笑意,像是打了一个招呼,又好像什么也没做。张海强侧身坐在她身前,将外套脱下一只胳膊,把右胳膊裸露出来,伸到女医生面前。

女医生开始往张海强的胳膊上绑血压计袖带,张海强坐的有点靠后,女医生拽了一下张海强的胳膊示意往里一点,张海强就尽量往里一伸,忽然手指处感觉绵软,原来正好探到了女医生的胸部。

自古以来,女人的胸部在男人眼里就如殿堂般神圣。作为成年人的张海强这是第一次触碰女人的胸部,虽然是无意识的举动,但那种冒犯禁忌的感觉仍让他震撼。

他赶紧看了一眼女医生,生怕女医生骂一句流氓之类的话,这样自己就无地自容,没脸见人了。但女医生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他,没做出任何反应,一如平常的淡定。

张海强忽然脑子一热,手指又动了动,假装是无意识的又触碰了几下女医生的胸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超过了一百次,脸涨的有点发红发烫。

女医生的双眼扫了一眼张海强,似怨似嗔的眼神让张海强冷静了下来。幸亏自己是最后一个,如果背后还站着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这个举动,那传出去该是多丢脸的一件事。

测了两次才测准,女医生在表格上填上数字,看了眼依然坐在那里的张海强,说:“可以了,怎么还不走?”

张海强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着,听女医生语气如常,心里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刚准备走,女医生又说:“上次多数人都没动,找关系的人太多,没法协调,先等等吧。”

话有点没头没脑,但张海强还是听懂了。他回头对女医生说:“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

女医生淡淡的一笑,好看的双眼弯成一道弯月,说:“光嘴上谢谢吗?”

“那请你吃饭。”张海强赶紧说。

“再说吧。”女医生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撕了下来,递给张海强,说道:“这是我的手机号。”

张海强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说:“我没手机也没传呼。”

女医生呵的一笑,说:“我知道。”

张海强又说:“认识这么长时间,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呢。”

女医生又拿过纸条,在上面填了几个字,递给张海强,说:“体检就到这了,你回车间吧。”

张海强一直看着手里的纸条,上面只是一串手机号码,然后是三个娟秀的汉字:谢亚儿。女医生的名字竟然这么与众不同,北方女子竟然起了个江南女子似的名字。

究竟是什么让自己鬼迷心窍般的做出这种下流的举动呢?这可不是向来胆小谨慎的张海强的风格啊。漂亮的女孩自己虽然没近距离接触过,即便是再渴望,也不至于庸俗到调戏人家的程度吧?

好在女医生没有声张,而且看起来也没生气,是不是自己动作轻,她没感觉到呢?张海强想了想,否决了自己这个念头。女医生那时扫了自己一眼,意味明显,她一定是感觉到自己手上的小动作了。那她什么意思呢?

对于女人的心思,就如同大学里面学习的微积分一样,让张海强感觉难以理解。不过有一条他倒是敢肯定,那就是女医生对自己并不反感。否则就不会给他手机号码了。

她竟然也有手机。张海强对于这一点,还是挺吃惊的。不说几千块的购机费,光是每个月一百多的手机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虽然现在已经不叫大哥大了,但手机还不是工薪阶层能消费的起的啊。女医生只是一个厂医,收入能高哪去?看来家里条件肯定不错。

他把手机号码熟记与心,将纸条撕得粉碎。

人家都配手机了,他连个传呼机都没有,每每想到这里,张海强就自惭形秽的失去了打这个号码的勇气。

5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张海强在技术组冬眠似的窝着。忙是肯定不忙,但也不是完全没事做。王永军跟李红旗反应,平时自己分管的设备维护保养根本管不过来,李红旗一声令下,张海强就接过了车间设备维护这一块。

所谓的设备维护,仅仅是对空压机和行车而言。空压机是冲三车间重要的辅助设备,四台大功率空压机一上班就开始突突突的运转,噪音能把方圆几米内的生物震的跳起来。张海强是在接管的第一天,跑到空压机房转了一圈,没几分钟就在突突突的噪音中跳着脚逃了出来。

这不是王永军管不过来,而是实在是环境太差,他不想管了。

空压机和行车虽然连轴转的不停使用,但质量很好,几乎没什么故障。张海强只是在保养手册规定的时间内,给一些部件加点润滑油,填一填保养手册,就算完成任务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天气已经变得异常寒冷了。冲三车间的厂房高大空旷,虽然设备干的热火朝天,但办公室里冷的如同冰窖。李红旗交代的任务,现在也没有丝毫的进展,摩托车行业进入淡季,生产任务也没以前那么繁重了。两班倒的车间现在只上白天一班,任务少而且晚上太冷,夜班自然停了,离五点的下班时间还有半小时,工人们就停了机器收拾妥当,聚一块闲聊等着下班铃声响起。

张海强也跟工人们一样,寒冷让他无法在办公室里安心坐着,只盼着早早下班,早点回到有暖气的寝室去。

谢亚儿的号码他背的烂熟,但一直犹豫着打还是不打。自己无意的冒犯并没有惹得她恼火,反而给自己留了电话,张海强内心颇为忐忑,想不明白谢亚儿到底什么意思。

男女关系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礼防大忌。但在金马集团这种大厂,混乱的男女关系就如同厂区路上的螺丝螺帽,俯拾皆是。经常能听到他们谈论哪个女工和哪个领导关系不一般,哪个男工晚上骚扰一块加班的女工。大家谈论起这些事情,嘴上虽然是一副鄙夷不屑的口气,但语气兴奋眼神冒光,仿佛自己就躲在偷情者的床下,全程监听甚至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说到细微处往往还伴随着“哎呀妈呀,我都不好意思说”这种欲盖弥彰的夸张。

每个人都对这种事情充满了兴趣,张海强自然也不能免俗。但他只是竖着耳朵听,从来不传播。同寝室的李中军是这种事情的爱好者和传播者,张海强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很多热辣刺激的花边新闻,这都成了他睡前回味的绝好素材。

但从没听李中军说起二厂厂医谢亚儿的故事。花边新闻里的女主角一般都是厂里公认的有一定姿色的女人,不管传播的事情是真是假,她们或多或少都有让人诟病的地方,有的女人举止轻浮,喜欢跟男人打打闹闹,有的穿着暴露颇有招蜂引蝶的嫌疑,男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虽然不敢有什么过分的具体行动,但肚子里早就替她们编排好故事,往往趁着酒酣耳热的时候半真半假的吐露出来。

但谢亚儿不属于让男人腹诽的对象。她模样不差但远不如那些厂花们那么扎眼。平时举止谨慎,衣着普通,加上在医务室上班,平时跟领导们接触不多自然非议就少。

但这个看着普通的女人现在却让张海强心神不定。她对张海强的偶然冒犯采取了一种听之任之甚至坦然接受的态度,这极大的鼓舞了张海强原本胆小自卑的心理。

虽然她并不算多漂亮,但浑身充满了女人味。

女人味到底是什么,张海强也说不明白。但只要想到谢亚儿,这个词就不自觉的蹦到他的脑子里。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自然而然紧跟着出现。

东海小海鲜饭店是一家小馆子,但装修的颇有特色。大堂被分成了十几个卡座,每个卡座都被茂密的绿萝遮掩成半封闭。张海强之所以选这个地方,就是看中了这个半封闭的环境。当然,价格也在他能接受的范围。

谢亚儿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张海强正等的心急火燎,她才笑嘻嘻的坐到了对面。

“怎么想起请我吃饭?”刚坐下就问道。

一股淡雅的茉莉花香伴随着谢亚儿的到来弥漫开来。脱掉羽绒外套,黑色的紧身羊毛衫凸显她身材的纤细,脖子上一件米黄色的丝巾衬托的脸更白净,嘴角含笑的看着张海强。

她的问题虽然简单,但张海强却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答案。能说自己因为那一次的冲动,就对她有点想入非非吗?她可是三十多岁,而且成家有孩子的人啊。

看张海强傻傻的不知道说什么,谢亚儿轻轻一笑,说:“电话里不是挺会说的吗?怎么这时候没词了?”

其实张海强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请她吃饭,谢亚儿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地点和时间,就轻声答应了,张海强并没有多说什么。

张海强终于想起个理由,说道:“上次在孙总家,感谢你帮忙,不然我连门都进不去。”

谢亚儿笑着白了他一眼,说:“你平时和孙总都没接触过,怎么就想着过去找他?”她故意没提张海强去送礼。

“是别人告诉我地址的,当时想定个好点的岗啊。”张海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次打招呼的人太多了,调不过来,所以你们几乎都没动。”谢亚儿显然知道的不少,“以后还会调整,不过肯定不是一下子都调,慢慢来,还是有机会的。”

聊了几句,张海强送算彻底放松了下来,两人慢慢的吃着菜,聊的都是厂里的事。谢亚儿在金马集团工作多年,厂里的大事小情几乎都清楚。医务室虽然不是业务部门,但接触的人多,听到的信息更多,何况她跟孙总显然关系很近。

张海强觉得这顿饭真的没有白吃,很多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的事情,现在终于搞清楚了。比如他办公室的丁德旺,就是在厂办负责生产的林总的弟弟办的外协厂上班。所以丁德旺能拿着双份工资,而且没人提任何意见。

“林总的弟弟看上丁德旺了,想把闺女嫁给他。”谢亚儿吃了口菜,笑着说:“你想不想攀个这样的高枝?我给你介绍。”

这话并不怎么入耳,张海强嘴一咧,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丁工那两下子,技术不行,人也丑,还是算了。”

说说笑笑之间,很快就吃完了。谢亚儿等张海强结了账,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说:“这是我以前用的传呼,中北的,现在我用手机,这个给你用吧。”

这是个意外的礼物,张海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连忙摆手拒绝,自己一个大男人,配不起手机传呼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给自己?

谢亚儿好像看透了他的心理,笑着说:“我平时换个煤气都没人,给你这个是为了呼你方便,你是不是不乐意帮忙啊?”

张海强不好再推辞了。

出门时,因为天气寒冷,路面有点滑,下台阶的时候谢亚儿很自然的扶住了张海强的胳膊。张海强只觉得这只胳膊好像僵硬了一般,脑子里全是那淡雅的茉莉花香。

无意中得到个传呼机,张海强再次把做外协加工广告的念头拾了起来。广告的费用并不多,两百多块钱而已,但李红旗偏偏不想出这个钱。

作为车间主任,李红旗其实是有这个钱的。车间申领配件,有时候采购部门忙不过来,都是车间自己去买了,然后回来填单子报销的。这里面回旋的余地很大,自然油水很多。

但这等于是他自己的钱,怎么可能拿出来给车间用?

碰了两次钉子,张海强知道李红旗是不可能掏这个广告费的,但却依然把外协当做对自己的考核项目,典型的想让马儿跑的快,又不给马吃草。

那就自己掏这个钱,不就是两百多块吗?张海强赌气的想,就不信自己把活儿揽回来,李红旗能赖这点广告费。

很快,周四副刊的广告副刊里,张海强的加工广告就登了出来。在一众豆腐块大小的广告里,不显眼不醒目,张海强看到后,对广告效果也产生了怀疑。

但明显的是他的传呼机有了反应。第一次接到传呼,滴滴滴的声音让他奇怪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在响。

跑到李红旗的办公室,回了电话过去。真的就是有人咨询冲床加工的事。怎么报价,怎么付款,张海强根本不清楚,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后,他第一时间就跟李红旗做了汇报。

李红旗很高兴,亲自带着张海强和王永军去了客户厂里。谈的很顺利,开模费用和材料都是由客户提供,他们按件数收取一定的加工费。

张海强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能赚到提成,更多的是自己当初的判断得到了验证-----广告的效果比自己一个一个去联系要强太多了。

运气有时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好事也会一个接着一个。临近元旦,张海强接到陈苏通知,去厂部开会。

一个小虾米般的普通员工,竟然也能有机会去厂部开会,这让张海强既疑惑又高兴。

厂部的会议室跟他们报到那天一样凌乱。张海强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看看周围的人,多数都认识,既有车间的技术人员,又有办公室各科室的人员,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内容的会议。

冲压车间除了张海强,还来了两个人,分别代表冲一冲二车间。三人都属于平时无所事事,不受领导重视,工作成绩平平,不显山不露水的黄牛型员工。

直到集团副总在二厂厂长和副厂长的陪同下,一起走进会议室,张海强才意识到这个会议应该不简单。

原来是关于推行“5s管理法”的会议。

所谓5s就是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的简称。因为每个词的英文翻译都是以s开头,所以称为5s。这是一种起源于日本的企业日常管理模式,是指在生产现场对人员、设备、材料等生产要素进行有效管理。作为与日资企业合作的金马集团,引进5s管理法,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今天参会的人都是各部门推行5s的负责人。面对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集团副总显然有点生气。各车间科室推荐来参加会议的,显然都是些无权无职的年轻人。这充分说明部门领导们对这件事情根本没上心,都抱着敷衍的态度。

但副总毕竟是有涵养的,他着重强调了5s的重要性,必要性和紧迫性,让在座的无权无职的虾米们感觉自己身上担负了影响企业未来发展的重任。

回去兴冲冲的跟李红旗做了汇报,李红旗一脸的不屑,说:“每年都搞这些没用的,浪费人力物力。这些花拳绣腿能让产量翻一倍?扯淡!”

张海强他们三个一见自己的领导这种态度,心里的火苗立刻被浇的变成死灰。

但第二天李红旗就把他们三个又召集起来,这次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看来这次的5s是很不错的,”他标志性的门牙依然呲在鼻子下面,“你们几个必须重视。”

仿佛昨天是张海强他们三个对5s不屑一顾似的,李红旗大谈特谈了5s的重要性。张海强明白,昨晚肯定各部门领导被召集起来开会了,所以李红旗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既然领导重视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冲压车间成立5s领导小组,组长由李红旗亲自担任,副组长是各班班长,张海强他们三个专职负责此事。限期三天之内,提出行之有效的落实办法。

就他们三个具体办事的,领导倒有五六个,张海强心里一阵苦笑。

任务既然布置给自己了,那就得想法完成。这是张海强工作以来遵循的最基本原则。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感觉还是没什么头绪。

好在5s的培训接踵而至。连续几天,他们都在会议室听一个操着南方口音普通话的男人,一板一眼的讲着关于5s的各种知识。虽然张海强觉得这都是车间里最基本的行为规范,但他还是很佩服日本人,能把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凝练成一个体系一套理论。

课没白听,他们三个很快照葫芦画瓢,制定出了冲压车间的5s管理细则。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每天工作完之后收拾干净工作台,所有的物料,工具都要摆放到固定的位置,用完之后必须归位,这些在张海强看来,都是工作的基本要求,即便是厂里不明确要求,工人为了自己工作方便,也应该这么做。

落实到冲三车间,张海强把车间按照用途划分为几个功能区,工作区,休息区,物料摆放区,废料堆放区等等,然后用不同颜色的油漆专门划了线,不同颜色代表不同区域,每个区域的地面上也用油漆写了用途。这项工作厂子里有专门负责施工的,每个车间去申请就行。几乎所有的车间都是按照这个模式在做。

然后是规章制度入框,宣传标语上墙。督促每个员工下班之前必须打扫好工作台,不能跟以前似的扭头就走。

员工们自然牢骚满腹。

“张工,你跟厂里说,给我涨两级工资,肯定效果比这个要强。”

“就是啊,不给钱,光让打扫卫生,有屁用?”

“以后上班咱们什么不用干,只打扫卫生,这样产量就上去了。”

张海强早就习惯了职工们的风凉话,这是他们的特色,并不是针对他个人的。别说这个5s需要劳烦职工们亲自动手打扫整理,就是让他们站旁边看热闹,他们的嘴也不会闲着的。

牢骚归牢骚,这是厂里的任务,完不成就牵扯经济利益了。玻璃框里面的制度虽然没规定做的好怎么奖励,但做的不好怎么处罚却规定的很详细。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工资开玩笑。

只罚不奖是李红旗的主意,他是车间一把手,有这个拍板权。做好是你的义务和责任,做不好受惩罚也是理所当然。

但还是有人把这个归罪到张海强头上。

“要是敢罚老子的款,老子拿刀剁了他。”敢说这话的都是正式工,车间主任也拿他们没办法。除了调岗时给个小鞋穿穿,影响不到他的其他。

合同工干活拿钱,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很好管理。但停工打扫卫生,他们照样也有怨言,按件计酬,打扫卫生又不给钱。

虽然推行的有点磕绊,但还是初现成果的。

冲三车间的面貌比以前大有不同:从大门进去,就是两道笔直的绿油漆划的线,将车间分成两个工作区域。每个工作台的四周,都用黄色油漆划出了工具和物料摆放的专区。车间尽头靠近办公室的地方,有两排储物柜和几张黑乎乎的木质长条椅,那是规划的生活区,工人们在此换上工作服,随身的零碎可以放到柜子里。生活区的对面是宣传栏,里面贴满了各种规章制度和通知。宣传栏的钥匙在陈苏那里,这是她的负责区域。办公室里的变化并不大,但蓝色的文件夹明显比以前多了很多。原来堆放在桌子上的各种图纸资料都分门别类的装进了文件夹里。每个文件夹的侧面都贴着纸条,写着各自的种类和名称。

厂里已经来检查过几次了,总体还算是满意。细节方面虽然提了点建议,但充分肯定了冲压车间在5s工作中的成绩。李红旗笑的门牙伸出去二尺远,第一次将张海强他们三个挨个表扬了一遍。

领导表扬自然让人高兴,更让人开心的是张海强领到了自己的提成。报纸上广告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大大小小的活儿接了好几个。除了付清张海强垫付的广告费,李红旗额外还给了张海强五百元的提成。并且答应继续在报纸上登广告,费用由车间里出。

具体这些活儿挣了多少钱,张海强并不清楚。他虽然参与了谈判,但不了解模具损耗,人工费,试机损耗这些条件的计算方法。李红旗和王永军包揽了这些具体内容,让他安心的负责把客户联系好就行。

如果每个月都能领五百块的提成,那这收入就很可观了。张海强每天睡觉前,都要美美的幻想一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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