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师师 (第2/2页)
金明寨的粮草本来就不多,又被期明信和卢景联手放了把火,能救出三成已经不错了。程宗扬敢肯定,现在所有的宋军都在饿肚子。从三川口到江州城下,宋军屡战屡败,士气已经降到谷底,在後方粮草供应上来之前,无力再战。
但宋军即使败上一百次,只要想打,照样还能打下去,星月湖大营只要败一次,就将彻底出局。这是场从开始就不公平的较量,是一场狼群与雄狮的搏杀,狮子虽然威猛,豺狼的数量却无穷无尽。好在自己布下的绞索,已经套在宋国的脖颈中。
对宋军而言,小狐狸的求和绝对是雪中送炭,程宗扬相信,夏用和再精明也看不出其中的玄虚,因为这无关战术,已经不再是战争层面的较量。现在要看的是贾师宪究竟肯下多大的本钱。
没有小紫在身边,程宗扬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看看旁边,别说美女了,整条船里除了生锈的船锚,就数敖润长得俊俏,剩下三个货一头比一头狰狞,直看得程宗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早知道应该把卓贱人要来同行,真不行,惊理和罂粟女那两个贱人也可以啊。
船过城北,程宗扬忽然现月霜的身影,她倚著白马,独自立在灌木丛中,目光冷冷地望著自己小船。
小船从岸旁驰过,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表情愈冰冷,眼中像要凝成冰一样。程宗扬吐了吐舌头,然後两手拇指食指相扣,放在眼睛上,比了一个戴墨镜的手势。不出所料,月丫头用力啐了一口,接著翻身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驰回江州。
程宗扬双手叉腰,得意地哈哈笑了两声,但终於无聊地闭上嘴,感到心底生出一丝寂寞……
忽然,江畔的芦苇荡传来一声轻响,接著方圆十余丈的芦苇彷佛被狂风尽数卷起,乾枯的苇叶刹那间漫天飞舞,带来一片萧杀的气氛。
谢幼度双足微分,立在一丛斩断的芦苇杆上,他双手横在身前,握著一柄连鞘的长剑,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在他对面,立著一个黑衣老者。那老者面容乾瘦,脖颈和手背生著鱼鳞般的鳞甲,双眼凹陷极深,眼球彷佛没有眼睑一样乾枯而黯淡。
剑鞘青黑色的鲨皮染上一点灰色,在谢幼度真气的催下渐渐消失。他朗声道:鱼长老自泊陵千里迢迢来我江州,有何见教?
那位鱼长老声音低哑,我们鱼家的小无夷被人杀了。那娃娃学艺不精,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他身上有件东西,听说到了江州。没奈何,老儿只好专程跑一趟。
谢幼度神情微动,无夷公子?鱼长老既然怀疑是江州人做的手脚,何不光明正大前去质问?在这里伏袭一个小辈,传出去未免有*份。
鱼长老翻了翻眼球,小子,老儿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当老儿是三岁的娃娃?殇老鬼到了江州,老儿这点用毒的本事也用不著赶去献丑。那丫头既然是混蛋鹏的闺女,老儿用什么手段也没人说失了身份。
程宗扬与敖润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敖润道:他好像在说岳帅?
程宗扬点点头,这名字我觉得比武穆王还拉风。混蛋鹏——老敖,你说岳帅他老人家的德行不至於欠到这地步吧?
敖润却道:我得赶紧去知会月姑娘一声!程头儿,你们先走,老敖去去就回!
省省吧!有谢公子在,用得著你去给副队长献殷勤?程宗扬一边说,心里一边嘀咕,这鱼长老不会是来找阴阳鱼的吧?
谢幼度执剑道:幼度受人所托,守护月姑娘周全。请鱼长老指教。
皇图天策府,好大的名头。老儿惹不起还躲不起?鱼长老冷笑一声,後退半步,没入水中,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幼度跃上小舟,第一句话便道:送你的鲈鱼吃完了吗?
吃完了。程宗扬咂了咂舌头,味道还不错。
谢幼度笑了笑,程兄欲远行?
程宗扬也不瞒他,临安。
临安啊,西湖美景六月天……谢幼度悠然神往,过了会儿才满是遗憾地说道:可惜我是去不成了。
谢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不到城里一叙?
谢幼度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问道:小侯爷在吗?
当然在,上次还说你到江州竟然不来看他,哈哈。
谢幼度叹了口气,既然小侯爷在,那就改日吧。
不是吧?难道你们两个有仇?
没有。只不过程兄知道——幼度这个时候与小侯爷见面不大合适。
私人身份也不行?
公私岂能分明?落到有心人眼里,免不了大作文章。谢幼度洒然一笑,然後郑重施礼道:艺哥的刀我已派人去建康取了,多谢程兄。
喂,程宗扬叫道:你们谢家不打算为艺哥报仇了吗?
谢幼度背影微微一震。
五原城!
片刻後,谢幼度长揖一礼,然後飘然而去。
敖润凑过来,程头儿,害死龙骥谢艺的人在五原城?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不好说。不过我在五原城有两个仇家,现在顾不上收拾他们,让谢家先给他们找点事做。
程头儿,你这是借刀杀人啊。
是吗?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佛祖说的,这都是缘啊。
敖润只能啧啧两声,无语叹服。
程宗扬回头看著自己的跟班,羊肉都吃饱了,还愣著干嘛?赶紧划船!今天我们要向北走一百里水路,绕过宋军。要是误了路程,月底每人扣一只羊!
金兀术不满地说道:主人!你太苛刻了!
你再废话,每人扣两只!
豹子头和青面兽立刻一起捂住金兀术的嘴巴。
完火,程宗扬一阵颓丧,死丫头不在,自己对冲几个半人半兽的家伙什么脾气呢?
敖润吆喝一声,三名兽蛮人一起用力,小船向上一跃,船底贴著水面,箭矢般逆水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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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术!豹子头!还有你青面兽!吃饱了有劲是不是?划这么快干嘛!本来订好的行程,全被你们打乱了!
主人!金兀术拧著脖子争辩道:是你让我们赶快划的。
程宗扬大叫道:扣羊!
两个字镇住三个家伙,程宗扬嘟囔道:什么世道!我句牢骚都不行?
按照原订计划,众人向北划一天的船,远远避开宋军游骑的侦测范围,然後在江畔歇宿一夜,次日向东越过烈山,赶往筠州。
谁知三名兽蛮人蛮力一,不到半日就行完了一天的水路。程宗扬一看时间还早,便放弃在江边宿营,进山赶往下一个宿营点。结果少了半日时间,天色将暗,众人还在山里打转,眼看今晚第二个宿营地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了。
敖润安慰道:没事!这条路老敖走过,迷不了路!大不了找个草窝子睡一夜,明天接著赶路。一天走不了两天的路程,两天走三天的路总能赶得出来。
程宗扬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他揉了揉脸,然後道:找个有水的地方,把带的帐篷拿出来,今天不走了。
敖润野营的经验果然丰富,没多久便找到一条山涧。解决了水源问题,众人扎好帐篷,敖润又拿铁弓射了头獐子,剥洗乾净,架在火上烧烤。
和三名兽蛮人相处一天下来,程宗扬现他们虽然粗鲁凶恶,但都属於嘴一张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倒是比和人打交道更轻松一些。而且三名兽蛮人接受过选锋营的训练,复杂的任务执行不了,基本的令行禁止都能做到,指挥起来也算得上心应手。
队伍里多了三个大号饭桶,一条獐子还不够大家塞牙缝的。三名兽蛮人聚在一起,商量著再找些猎物。
青面兽说:牛肉。好肥!
金兀术说:无牛。吾见兔子。
豹子头说:兔子有刺。卡嗓子。会死。
三名兽蛮人一起慎重地点头。程宗扬一阵恶寒,这三头吃货一口能塞一只兔子,卡死他们都活该!
敖润道:老术!老豹!老兽!别商量了。夜里山路不好走,路险得很!这山涧上面就是条山路,每年都栽下来几个……
话音未落,就听到头顶一阵嘶鸣声,一匹马失蹄滑下山崖,後面还拖著一辆马车,车上的驭手惨叫著连人带马一起栽进涧内的树丛。
程宗扬、敖润和金兀术一起掠了过去。程宗扬去看马车,敖润去找那名不知摔到哪儿的驭手,金兀术则猛虎般扑上去,先一口把跌伤哀鸣的马匹咬死,然後拧下马头,血沫横飞地叫道:肉!
三个人里,青面兽还算斯文一些,摇著头说:马肉粗。
豹子头蹿过去,伸手扯下条马腿,一口先咬住马蹄子,咯咯的嚼著,马肉好硬!
程宗扬没理会那三头大牲口,他侧肩撞开的车厢,用力拉开变形的车门。
一张雪白的面孔映入眼廉,如玉的容颜使程宗扬心跳似乎停了一下。车厢内是一个美貌少女,她梳著鬟髻,髻上的钗子嵌著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身上穿著一袭洁白的丝衣,一只秀美的耳朵上挂著一根丝绦,眼睛因为受惊睁得大大的,五官娇美精致,唇角一颗小小的红痣,使那张娇美的面孔平添了一股风流的韵致。
程宗扬露出和蔼的嘴脸,温言道:小娘子,可曾受了伤?
可惜他这一番温情款款全被後面的金兀术等人给破坏了,那三个家伙围著死马开怀大嚼。说话时,豹子头正好从马腹里掏出马肠,像吃粉条一样哧哧溜溜往嘴里吸。车内的小美人又是惊骇又是恶心,一副几乎要呕吐出来的表情。
程宗扬咳了一声,那是我养的几条獒犬,看著凶恶,其实不伤人。在下姓程,是过路的商人,不知道小娘子芳名?
那少女虽然连人带车从山崖上跌下,身上却没有受伤,最初的惊惶过後,很快镇定下来,敛衣道:奴家姓李,李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