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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陈广敷三见曾国藩 (第2/2页)

这时,一行正来到施食台旁,灵照竖起左手掌,对着曾国藩说:"阿弥陀佛,此台全仗总督大人的力量建成。去年,得知总督大人亲自批给银两的消息后,十方善男信女无不踊跃捐助,半个月内便得银两千多两,不仅修好了施食台,连僧寮也作了翻修,众僧日日在佛祖面前祈祷,请佛祖保佑大人早日康复。"曾国藩听后笑了笑,也未做声。客房里早已生好了炭火。进房后,兵弁侍候脱下了披风。几个和尚忙着端茶水果品,殷勤招呼。略坐片刻,曾国荃说:"听得鸡鸣寺有一座好梅园,长老带我们去看看吧!"灵照忙说:"是的哩,不是九帅提起,险些忘记了。眼下腊梅开得正好,贫僧这就陪二位大人前去观赏。"出了客房,穿过僧寮,来到鸡鸣寺的后院。眼前突然出现三四百株梅树,高高低低,疏枝交错,形成一片树海,古铜色的枝杈上没有叶片,只见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朵,一股清清幽幽的暗香弥漫在鸡鸣山上,直沁人心脾。曾国藩不觉叹道:"这么好的默林,真是难得,千姿百态,斗霜傲雪,每树梅花都是一诗!不知雪琴来过没有,早知有这么一片梅树的话,一定要请他来观赏。"广敷笑道:"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他若看到了,定然会赖在鸡鸣寺不走。误了水师的大事,灵照长老真还担当不起哩!"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曾国藩又叹道:"岁寒三友,我爱竹,雪琴爱梅,润芝在日爱松,松元最坚固,却不料润芝先凋谢。"见曾国藩面露伤感,陈广敷忙岔开话题:"曾大人,你知这座梅园的来历吗?""不知,今日倒要听你说说,以广见闻。""我也知之不详,还是请灵照长老讲它的典故吧!"灵照说:"据敝寺谱牒记载,明永乐年间,道衍法师佐成祖成就帝业后,复姓姚氏,帝亲赐名广孝,遂回苏州祭祖。这天路过金陵,宿在鸡鸣寺。主持法深长老在后院大设斋宴款待,称赞道衍法师以空门而入廊庙,实为我佛家弟子的骄傲,也为佛祖脸上增添光彩。道衍听后心中甚喜,说:'太祖以和尚而为天子,才真正可以说为佛门大增光辉,我道衍不过卿相而已,所添光彩亦不大。不过,太祖是真龙天子,非常人可比,也不是常人所应当去攀比的,倒是我佛门若常出些卿相,辅佐英主安定天下,那才是功德无量了。'法深长老和众僧一齐说:'法师说得最好。'道衍带着几分酒醉说:'《书经》上说:若作和羹,尔惟盐梅。这是殷高宗命傅说为相之辞。调羹不能离盐和梅,治国不能无宰相,我希望在今天摆筵席的这块土地上,种几百株梅树,以此祝贺鸡鸣寺日后能出治国安邦的宰相。'道衍的话赢得全寺僧人的由衷赞赏。第二年春天,法深长老便带着大家种了五百株梅树。从那以后到今天,四百多年过去了,代代僧人都爱护这片梅园,施肥锄草,从不间断,遇有老死病死之树,则换幼苗以补之。据说当年法深长老所栽的五百株树中,至今尚有三十多株活着,仍然年年开花,岁岁结子。"众人一片赞叹。曾国荃说:"古话说千年梅树开新枝,果然不假!"曾国藩心想:都说佛门是清净无为之地,僧尼为出家离世之人,为何鸡鸣寺朝朝代代的和尚功名之心这等浓烈,一个背弃佛家宗旨的人一句醉后戏言,竟然当作圣旨似的供奉,一直被夸耀到今天!

灵照说:"梅园右侧下去几步就是胭脂井,两位大人不妨也去看看。"曾国藩一行又来到胭脂井。相传隋文帝的兵马打到金陵,后主陈叔宝带着宠妃张丽华、孔贵嫔逃到鸡鸣山,在一口水井边停下来。张丽华掏出手帕来擦拭围井的石栏杆,好让后主坐下歇息。手帕上的胭脂涂在石头上,居然被石头吸了进去,再也磨不掉了。以后,文人们便把这口井叫作胭脂井,并借此敷衍出不少风流故事来。

曾国藩对亡国的陈后主没有同情心,看了一眼后,便走到一个高处眺望四方,只见北边的玄武湖水光潋滟,东边的紫金山山色空蒙,他觉得这造物主所结构的湖光山色,才真正可以一洗胸怀万里尘。

曾国藩已觉得累了,于是大家都回到客房。张罗一阵后,灵照说:"鸡鸣寺别无长处,只是幽静得好。你们老朋友在这里叙叙旧情,我去关照一下佛事,等会再来。"灵照轻轻把门带上,出去了。

曾国藩说:"温甫在庐山这些年,多蒙道长照看。仙逝后,又多亏了道长料理后事。我曾氏一门感激不尽。"曾国荃说:"温甫去世的事,那年道长告诉我们,因大哥多病,一直瞒着没有告诉他,直到这次才说出。大哥伤悼不已,说务必请道长来江宁聊一聊。"广敷脸色沉重起来,说:"六爷盛年辞世,是我有负大人的重托,内心一直为此事疚愧。但好在六爷在黄叶观几年,已将世间人事洞悉,临走时心情坦然,也确实难得。""是的,道长说得好。"曾国藩平静地说,"人总归有一死,温甫能无恨意而去,也就足堪告慰祖宗了。"广敷说:"六爷坟头上草木茂盛,可卜后世一定达。"曾国荃说:"正是道长所说的,温甫的儿子纪寿在子侄辈中格外聪明些,将来或许真的有大出息。"陈广敷提起曾国华坟头长草的事,立即勾起了曾国藩对二十一年前他来荷叶塘献地时情景的回忆。当年出山,虽不完全出自于广敷那番看相预卜之类的鼓动,但那番话的确起了重要的作用,增加了取得胜利的信心;而对温甫、沅甫、贞干来说,则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曾国藩又想起十五年前,他煞费苦心在碧云观等待,以"黄老可医心病"的妙语开导自己;这些年来,老庄柔道处世的学问,使他免去了许多烦恼纠葛,保住了表面上的泰裕平安。

曾国藩想到这里,对陈广敷充满了感激:"广敷先生,今天是我们的第三次相会,岁月匆匆,不觉过去了二十一年。鄙人有幸能在人生转折点上,两次得到先生的点拨,于迷茫时看到希望,在急流中躲过险滩。说句实在话,若没有先生,就没有鄙人下半生的事业。鄙人素知先生超凡脱俗,早已将人世的功名富贵看破,既不需要鄙人以爵位禄利来酬谢,也不需要鄙人命幕僚记事迹于史册,传英名于后世。今日将先生从千里之外请来,目的只是为了当面表达鄙人的谢忱。同时,先生之高明,二十余年来,一直为鄙人所倾心仰慕。不瞒先生说,鄙人从二十八岁离开家乡以来,三十多年里,结交的王公大臣、贤员干吏、英雄豪杰、俊士逸才,当以数百上千计之,而真正的睿智明达、倜傥潇洒者,却少有几人可比得上先生。鄙人虽小先生十几岁,然因终未得老庄养心之真谛,致使病入膏肓,自知在世之日不多,亟欲在死之前能聆听先生对鄙人一生的批评。这些年里,鄙人听奉承的假话多,得批评的真言少。圣人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倘若得先生几句真言,鄙人即使明日就死,亦无憾矣!"一等毅勇侯这番出自肺腑的话,使黄叶观老道士备受感动:"山人早年浪迹江湖,所学所交,皆零乱驳杂,知命之年以后,方才收心学道,然所得至陋至浅,虽着道袍道冠,实未进得道家门坎。这一生能经筠仙绍介,得以结识大人及大人一家,又亲眼见大人昆仲功成名就,身为侯伯之荣,像绘凌烟之,使山人二十一年前的预言没有变成荒谬,真是万幸。大人至诚之心,令山人感佩。二十余年来,大人一举一动,尽在世人关注之中,山人也在一旁冷眼观看,确有许多话想对大人说说,惜未遇其时耳。鸡鸣寺乃化外之地,九帅又是大人至亲手足,今日山人就姑妄言之吧!"曾国藩说:"正要听先生高论。"曾国荃也说:"先生料事如神,析事入微,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不妨。"广敷将曾国藩凝视一眼,然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放下碗说:"大人一生功业非凡,这一面世上称颂的人已经太多了,山人也就不说了。山人要说的是另一面,那就是大人一生给自己,也给历史留下了一桩大憾事。说明白一点,即大人自己的企望和世人对大人的期望相距甚远;大人自己的期望不可能实现,而世人期望于大人的,大人又不愿意去做。这,便是憾事。"出人意外,石破天惊,曾氏兄弟都为之愕然。

"三十年前,大人吟诗:'生世不能作夔皋,裁量帝载归甄陶,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归天子。'那时山人已知大人的志向,郭、李之业,犹是等而下之之事,大人的目标是要像夔和皋陶那样教化世人,辅佐皇上复兴一个风俗淳厚的尧舜之邦。因此,灭长毛,镇捻寇,建盖世军功,取五等爵位,尽管这是湘军千百个书生将官的最高愿望,然而却不是大人的极终目的。金陵收复后,大人力矫江南之弊,捻寇平复后,大人倡洋务之举,山人知道,大人所做的,正是当年所理想的甄陶帝载的夔皋之举。"曾国藩深深地叹息道:"广敷先生,难得你对我的苦心知道得这样深切。高山流水,不足以喻你这个知音!""大人谬许了。其实大人所做的事,天下能理解者甚多,不独山人一人而已。""不然,以鄙人自己所见,天下知者甚少。"曾国藩想起深夜来访、取走围棋的康福,心里有着无限的委屈感。

"我看大哥的心曲,真正懂得的怕也不多。"曾国荃附和着说。

"不能这样讲。"广敷正色道,"只能说知之者不少,和之者甚少而已。""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和之者甚少"一句道中了曾国藩的心病,他为此不知痛苦过多少年。作为一个时刻关心自己的老朋友,作为一个方外人,广敷先生一定能深知此中机奥,曾国藩愿向他虚心求教。

"这是因为大人之心甚善,而大人之为不可取。"陈广敷将声音稍稍压低,"满人的江山已经百孔千疮,腐烂朽败,它失去了建立尧舜之邦的基础。"曾国藩现这几天陡然兴起的精神已经不行了,如同海水落潮似的正在一寸一寸地向下跌落。曾国荃拾起一枚干梅子放在口里慢慢嚼着,这梅子又酸又涩。

"大人深受皇家恩泽,或许看不出这点,而许多人是看得很清楚的;也或许大人早已看出,但要知其不可而为之,竭尽全力扶起将倾的大厦。可是,许多人是宁愿看着它倒塌的。这便是知之者不少、和之者少的缘故。""广敷先生,鄙人倒要请教。"曾国藩强打起精神问,"鄙人幼读先贤之书,明白知其不可而为之乃圣人所肯定的血性,即使所为不成,亦是值得赞许的。鄙人的这种血性会不会得到后人的赞许呢?还有,既然这江山已百孔千疮,当年先生为何要劝我墨绖出山,血战长毛,匡护朝廷呢?"广敷淡淡一笑:"知其不可而为之,圣人虽肯定过,但并非就是至理名言,这种血性也并非就一定会受到后人的赞许。比如忠桀纣之君,复暴秦之国,为人臣者,虽具血性,亦大不可取。至于山人先前劝大人出山,乃已知长毛决不可成事,且山人亦另有所期待也。""另有期待?"曾国藩问,"期待何事?""山人所期待的,也正是许多有识之士所期待于大人的,那就是希望大人借讨伐长毛之机会,锻炼出一支强大的汉家子弟兵,先剪灭长毛,次推翻满虏,最后在我神州大地上重建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正因为如此,咸丰八年,我在碧云观静候大人三个月之久,借治病为由,劝大人行黄老之术,以屈求伸,日后好建非常大业。"曾国藩大惊,他惊的不是这番话的本身。劝他行非常之事的人已经太多了,他对这话也不感到新鲜了,他惊的是一个方外之人,居然也存有这种光复汉家河山的强烈愿望,而且为了这个愿望的实现,费尽心机去点拨他,同时又将这个愿望压得深沉不露。一个如此奇特,如此高明,如此将个人名利视若敝屣的出世之人,也都希望自己行非常之事。自觉精神已散死期已近的前湘军统帅、而今位极人臣的爵相,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难道满人的朝廷真的已人心失尽,自己的抉择真的错了吗?

"广敷先生,可惜了,你为何不早说呢?"前吉字营统帅、现赋闲在家的一等威毅伯面露喜色地问。

"打下安庆时,我由庐山来到黄石矶,在紫荆观住了两个多月,本拟伺机进言,后在江边偶遇王壬秋。他说起大人连送他三个'狂妄'的事,我只得打消这个念头。打下金陵后,我又去了栖霞山,后来看到湘军几乎被裁尽,大失所望,从此不想再见大人了。""广敷先生,事情难道真的可为吗?"严守自己信仰的理学名臣不自觉地出了这个提问。

"怎么不可为?"陈广敷坚定地反问,"汤武革命,顺天倡义,三千年来史册赞不绝口。刘邦斩蛇起义,李渊起兵反隋,赵匡胤陈桥兵变,朱元璋驱赶鞑子,从来都认为是正义的行为,没有人指责他们是叛臣。自从满人入关以来,二百年间,汉人的反抗从未间断过,只因康乾所谓的盛世带给百姓以微利,才苟延至今。然自嘉庆朝以来,满人之腐败日见明显。到了道光末造,外辱于四夷,内烂于十八省,神人共愤,才有了洪杨之乱。咸丰帝耽于酒色,荒废国事,女主垂帘十年来,举措倒置,普天之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百姓莫不翘盼望我汉家再出英雄,驱除膻腥,复我神州。大人手握十多万雄兵,本可挟灭长毛之威,一举而克北京。只可惜大人囿于忠君敬上之小节,无视拯国救民之大义,更加上大人秉赋拘谨怯弱,终于只为保己身及曾氏一门的安全而裁撤湘军,自剪羽翼,失去了大好时机,辜负了亿万百姓的热望,为史册留下一桩永不可挽回的遗憾!"曾国藩听了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奉行了几十年,一生沾沾自喜、以为可以流芳百世的忠君敬上,竟然被这个方外人讥为"小节",难道说,读书千万卷,竟没有读通么?曾国藩茫然不解。曾国荃却说:"先生所论,实在高明极了。""大人,到了今天这个时候,山人我不得不直说了。一家一姓,国家兆民,两者相比,孰重孰轻,孰大孰小,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然而许多读书明理的大人君子却常常愚昧得很。他们之所以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愚昧,并非识见不够,乃由于私心所充塞也。大人几十年来,孜孜矻矻苦读诗书,克己复礼砥砺品行,身先士卒统率湘军,夙夜匪懈以勤政事,但这一切,都被'忠君敬上'所匡限。若在盛世,此诚可以附骥尾而行千里,伴丽日而照后世,可是大人生不逢时。今者,爱新觉罗氏置国家于水火,令兆民遭涂炭,朝廷正可谓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朝不保夕,行将就木,大人欲灭长毛后而使满清中兴,岂不是缘木求鱼,又好比南辕北辙。孟子说得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说:'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吊民伐罪,征讨寇仇,有何不可?大人要问山人对您一生的批评,批评就在这里:几十年来,一直囿于忠于一家一姓之小节,遗忘了拯救国家百姓之大义。千秋史册,或许会说大人是爱新觉罗氏的忠臣,但很可能不会认为大人是光照寰宇的伟丈夫。"这一段话,说得曾国藩似有大梦方觉之感。他想起自衡州出兵前夕王闿运的暗室密谈,到金陵打下后彭毓橘等人的大闹公堂,其间不知有多少人说出推翻满人、自立新朝的话,但所有人的立论角度都与陈广敷的不同。他们都是从不能受制于人、要自己做皇帝的角度出,谁都没有像广敷先生这样,从天下百姓的利益着眼。是的,广敷先生说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大至公的道理,的确不能为一家一姓而牺牲国家兆民。可惜,这一切都晚了!也可惜,这一生六十个春秋,早已把大清朝忠臣的形象铸定,曾国藩不可能也不愿去改变了。

像看出了曾国藩心底深处的秘密似的,陈广敷又说出一番话来:"山人所言颇为急切,其实,十年前,壬秋先生为大人所谋画的自请入觐,对大人来说,实在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上上之策,可惜大人未及细究,便以'狂妄'斥之。不是山人作事后诸葛亮,倘若大人当年少考虑些一己得失,多想些国家长远利益,毅然率师进京,实行兵谏,抬出'祖制'这个尚方宝剑来,谅两宫太后不敢跋扈。肃相、恭王和大人内外携手,定可将国家置于盘石之上,决不会出现今日分崩离析之状。虽然依旧是满人坐江山,但百姓至少可过几天安宁日子;对大人来说,既是大清朝的忠臣,又是给百姓带来实惠的救星,日后在史册上的地位定然不低。"曾国荃拊掌笑道:"广敷先生,你这些议论,句句都与我的心思暗合,你为何不早一点到江宁来呢?"广敷叹道:"这都是天数。天数注定我华夏文明之邦要遭受劫难,这劫难大概在几十年内还不会消除……"陈广敷正说得兴起,还想直言快语地议论一番,一眼看见曾国藩脸色灰白,额头上虚汗淋漓,头已歪倒在靠椅上,吓得赶忙停了嘴。曾国荃见状,惊呼:"大哥!大哥!"广敷过来,按住曾国藩的脉搏,又从包袱里掏出一根两寸多长的银针来,对着中指十宣穴位深扎了一针。一刻钟后,曾国藩慢慢醒过来了。曾国荃说:"广敷先生,你托叔耘带来的三粒丸子,家兄吃后精神大好了,你是不是还可以给几粒呢?"广敷静下心来,给曾国藩探脉,现脉息微弱,精气已散,知他顶多只有三个月的日子了,于是低沉地说:"药丸制造不易,须采春之花、夏之叶、秋之实、冬之根,至少历一整年方可成功。上次所送的三粒,乃集五年之功而成,用的花叶实根都是最好的。明年此时,山人再送三粒来,只是效果没有这次的好。"这时,灵照法师进门,兴冲冲地拿着一卷黄变黑的素绢来,对曾国藩说:"大人,历代主持都说这是当年道衍法师在寒寺的亲笔题词,请大人帮贫僧鉴定下。"说着抖开素绢。曾国藩睁开乏神的眼睛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我太祖洪武皇帝在沙门中立定拯民水火之志,千辛万苦而后驱除鞑子,复我汉唐旧邦,实佛门之光彩,僧尼之荣耀。

曾国藩似乎觉得灵照是在借道衍的名义来谴责他,心里一时痛苦万状,头一晕,又昏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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