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明人士 (第2/2页)
她的诘问回荡在法庭上空,问得众人心事重重、阴云密布。
“令英雄流泪,实则是我们的耻辱,共同的耻辱!恩将仇报者,无论走到何处都会为人所不齿。个人是如此,那么民族呢?”纪冰之抬了手臂,对着心脏的位置重重拍了三下,“我认为一个不珍惜英雄,甚至于在英雄受到莫须有的构陷时,隔岸观火、冷嘲热讽、恶言相向的民族,不配享有安宁!我们连起码的公道都给不了人家,还凭什么要求他们以命相护?”
原本嘈杂的旁听区因这番控诉,骤然安静到落针可闻。
纪冰之有意识地朝方笑柔的座位上走去:“但回过来说,英雄是人而不是神,应该受尊重却不必被神化。他们对于普通人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感召力。英雄也吃五谷杂粮,也存贪嗔痴念,他们平凡如我。但英雄敢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敢将生死看淡,所以他们又伟大似神!平凡与伟大在他们身上并存,由此向我们展示出一个道理,只要我们自己不甘于平庸,就不存在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我们伟大。”
方笑柔被随之带来的似有敌意的目光灼烧着,情急之下朝出口一望,发现这时已不让随意进出。她双手一摊,用眼神质问纪冰之为何要当众为难于她。
纪冰之见方笑柔只是在百数人的场合中,被眼神短暂地围攻,就已如坐针毡。真不知她此事此刻可会在心中,对那些被她以不负责的言论推入深渊的人,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
“我想问一问在场的诸位,有谁敢说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丁点儿的毛病?做不到完美,却要求别人无暇,不害臊吗?谁气急了不会说‘脑袋掉下来碗大个疤’,可有几个人能从从容容去投军的?比不赢人家,就骂赢人家,真的一点都不害臊吗?我请大家看清楚我们现在的面貌,我们的国家已经走到了危亡的境地。如此国难之际,若我们的英雄枉死于人言可畏,那么我们这个民族将会彻底无望!若英雄死去,谁会接过他的枪,谁能替他尽未完成的事业?”纪冰之激动地指着那些把法庭当戏台的看客,高声追问,“是你吗,还是你,还是你们?”
这时,已有妇人折过身发出呜咽的声音。只要是大义未泯,谁听了这话,也难免要为民族、为国家的前途掬起泪来。
纪冰之垂下眼眸,沉痛地叹了一声:“最后,还是要借用鲁迅先生的话,送给那些暗地里搞阴谋的小人。”接着,忽然转身向叶济世和马仁走去,一拳砸在了他们跟前,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去罢,苍蝇们!虽然生着翅子,还能营营,总不会超过战士的。你们这些虫豸们!”
饱受感染的厉凤竹擦干眼角的泪珠,在稿纸首行匆忙地写下了“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的大标题。
就连坐在审判席上,本不该有个人情绪的推事们,也被燃起了阵阵热血。
马仁失神地跌坐在地,等待他的将是牢狱之灾。虽不是很长的徒刑,但以他的年岁和健康来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叶济世预感今明两日,甚至更长一段时间的报社舆论,都会对他不利,早已没有心思表演慈善。他在盘算自己的事务所值个什么数目,想着筹一笔款子下南洋,也好揭过津门这一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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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受了些许启发的津门市民有大半人都认为,回到家里向亲友澄清马守华的人格,就是最力所能及的一种救国的办法了。
因此谁也不像前两回那样围住出口不让人过去了,除了职责所在的记者以外,看官只剩疏疏落落的几个人罢了。至于那位热心的贾教授,碰过两次钉子之后,也知道马守华方面不喜爱群情激昂的大场面,因此这一回就换了一种收敛的法子过来支持。他身后站两位学生会的代表,共执一面喜庆的红布旗子,上面糊了纸,纸上写“捍卫英雄”四个字。见了纪冰之慢慢地走出来,隔着记者的长枪短炮,贾教授遥遥地挥一挥手,令两名学生把旗子高高地举起来,“纪律师、余秘书”那样地喊了几声。纪冰之听见,便也微微笑了起来。
提问的记者很多,但纪冰之在眼神上格外关照着厉凤竹。众人便也会意,请她先问。
“纪律师,根据《中华民国刑法》第26章第325条规定,意图散布于众,而指摘或传述足以毁损他人名誉之事者,处六月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罚金。从结果来看,已经达到了妨害名誉罪的最高判罚。但鉴于马仁已高,倘若提出以经济赔偿替代徒刑,马将军方面会同意吗?”
有些记者只管到了现场发问,案头工作并没有预备多少,更不提翻什么法典了。听到她问得这样细,忙探出脑袋冲着她的笔记,把那最难记的第几章第几条赶紧地抄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