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尖 第36节 (第2/2页)
陆离被触碰到的地方仿佛有火苗燎过,他极力按下情绪,强作镇定胡乱说了个要求:“你请我喝牛奶吧,顺便再把从前记的帐一笔消了。”
账上记的那几瓶奶值什么钱,秋来爽快答应,“行!”
超市里买完东西,到出口时,她特地拿了十二瓶整箱的那种巧克力奶,才四十八块钱,从高铁站打车到市立医院都不止四十八块,这钱花的很值。而且超市促销,箱子左边还沾了个附赠的红色卡通杯子,杯沿上画只小招财猫,黄色的爪子很是可爱。
司机帮她把行李箱拿上楼,折叠床架好才走,临走前,秋来把牛奶整箱递给他。
趴在病房窗台,目送小汽车的灯光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她才收回视线。
陆离走的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酷哥路线,半点不亲民,脾气大、毛病多有时候还很龟毛,但是真正接近了就会发觉,他其实是个很简单纯粹的人,人际交往也直来直去从不屑掩饰自己,比起那些口腹蜜剑、两面三刀的小人,实在称得上是个真君子。
从第一次他见义勇为只字不提,到后面顺路送她回家,又或帮她请公假……于他而言也许只是随手一帮,但许秋来都记在心里。
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人也许恰好相反。自从遭逢家庭巨变,双亲去世,见惯冷暖,她就再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任何人,秋来表面随和容易相处,但内心恰恰是戒备最强、最难对人开放善意的。
帮秋甜换输液袋时候,秋来发现她裙子底下掉出来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素描画像,也不知道谁给秋甜画的,寥寥几笔描得活灵活现,功底很强,绝不是孩子的手笔,小孩不懂珍惜,她把素描纸展开,夹进书页里。
然后打开电脑,例行查看程峰的每日行程、邮箱和会议记录。
生意做到这么大,想找点岔子,总会有迹可循,更何况程峰这个人的本性根本不是铁板一块,监视他这么多天以来,秋来也有自己的发现。她猜他手底下启辰的财务足有三套账,一套给工商和审计看,一套给银行看,最后一套给齐进、给自己人看。
当然,这些人在商场浸淫多年,老奸巨猾,账本原件都不是她能接触到的,网上邮件和通话中所能搜集的那些零星碎片,大多是不能被检方启用的非法证据。
为以备不时之需,秋来还是都储存下来,这些东西流出去算启辰的大丑闻,股价能跌得一片油绿。能泄愤却不能一击必杀,而且必定会打草惊蛇暴露自己。
此外,程峰手下还控制其他两家中小型上市公司,他擅长于各种左手倒右手的资本游戏。
仅许秋来发现,去年就有两笔分别为三千万和七千万美金的投资收益做现金流不入财务报表,还在公司帐外设立账户,搞小金库侵吞股东资产。那些资金有的流进了私人的口袋,有的被转移到其他秘密建立的公司,更多走向她还没查到,但想也知道,追根究底肯定又能挖出个惊天大料。
小腹还是坠疼,浑身都不大舒服,一会热一会儿冷。
秋来把看完的电脑关机塞回行李箱锁好,一面戴着手机耳机听剩下那些无聊透顶的录音,一面靠在病床边昏昏欲睡,大抵是这些天大脑的负荷太重,也或许是这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把她带入熟悉的环境里,才陷进被床上不到一刻钟,她就做了个梦。
梦见她回到在妈妈的病床前守夜那会儿。
就算是被丈夫的消息和病痛折磨得心力憔瘁,她妈也不发脾气,难过都自己一个人消化了,咽回自己的肚子里,对着女儿永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短发齐耳,眼睛永远智慧明亮,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微微对着秋来笑,还叫她去洗个苹果来。
秋来吃过这亏哪里肯去,把头埋进母亲怀里要她抱,闭眼流泪哀求她,“妈妈,我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千万别扔下我和秋甜……”
病房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陆离。
车走到途中他想起来,许秋来没有被褥,后备箱有床毯子,可以给她用。他一边嫌弃自己矫情磨叽多此一举,一边还是叫司机掉头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个时间点他早就该困了,但今晚就是血液发热发痒,反正能多看人一眼都觉得开心。
他听到许秋来在梦里叫妈妈,身体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动。
他早年,也曾这样不晓得多少次在梦里见他的母亲。直到后来大了,知道不论惦多少次人生也不可能回溯,才念得少了。
他走近,发现她一半侧脸埋在枕头里,零乱的鬓角散落在眉间,几缕已经被泪水沾湿。
整间病房只有几缕昏暗的光线从走廊递进来,微闪着光的泪珠悬在那人细长的眼睫上要落未落,红色的唇瓣倔强地抿紧。
他把毯子铺开,想帮她顺一顺脸上的头发,好让人睡得舒服些,但指尖快要触及时,还是张惶别过头,移开手。
深吸两口气镇定,转而拿起从她耳朵上落下一半的耳机。
第41章
戴着耳机不是很好睡觉,陆离原想帮她把耳机另一边摘下来,拿到一半时,他忽然兴起想听听她在听什么歌入睡,索性靠着床沿坐下,把掉下来那只耳机塞进耳朵里。
出乎意料的,耳机里的声音不是什么歌,反倒是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话的录音。
陆离只隐约听出那是一次会议对话,录得并不怎么清晰,偶尔还有杂音,他们在讨论关于企业去年并购的一家小公司,因交易价格远超对方净资产,当时以评估增值的方式并入账面,如今低价抛售,怎样对外解释这一过程中产生的大笔亏损,解决它对年度利润造成的负面影响。
陆离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群高层隐约其辞的言语,春秋笔法的表述,他不难听出对方收购与抛售这一过程中的许多猫腻。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商讨怎么抹平账面、对外粉饰太平的战略讨论,是一家公司领导者最核心最紧要,绝无可能对外开放的内部会议。
许秋来为什么要听这些?她又是怎么拿到的录音?
陆离瞬间联系到上次校友接待会,许秋来的反常,她当时解释自己和程峰有一些旧怨,但现在看来,那旧怨绝不是那么简单,复杂到她甚至冒着风险监听别人会议。
许秋来就是这时候醒了,她来不及反应陆离为什么会坐在床前,才看清耳机在他手上的瞬间,劈手飞快把东西抢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看了眼时间,刚睡醒的嗓子微哑,灼灼的目光带着戒备与敌意。
陆离指了指滑落地上的毯子,“想起来后备箱有这个,借给你用。”
秋来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其中看出什么,陆离并不畏惧坦然回视。
半晌,她才把捏紧的耳机线塞回口袋,弯腰捡起地上的毯子。
“谢谢。”她道,目光落到床头柜上,“你想吃个苹果吗?”
那是秋来刚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匀下来四块多一个,水果摊上至少能便宜一倍,因为秋甜生病了,她才舍得买。
深红熟透的苹果带着诱人的香气,许秋来手很稳,果皮一圈一圈水波纹一般被削开,露出白色的皮肉。
她同时也在这机械的动作中冷静自己的心绪。
陆离接过来才开始吃,就听秋来削着另一个苹果问她,“你吃苹果削皮吗?”
“不削,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