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惧内综合征 第21节 (第2/2页)
第34章 两封信
宁远侯府的人这一晚注定被这个消息弄得彻夜无眠。
钟晏今日一整日都在朝中与人争锋相对。当年太祖在边疆设置永平、延平、安平、怀平四大军府震慑四方蛮夷, 由温、朱、闵、袁四位大将任军府元帅,可惜太祖命短, 看到了府兵的弊端却没能来得及演一出杯酒释兵权便驾崩归天,叫温、朱、闵、袁四家族发展至今,尾大不掉。
明康帝干了五十年皇帝,多年来一直想要将边疆重镇由府兵制改为卫所制都没能成功。倒不是明康帝平庸无为,只是大夏东南西北都有蛮夷作乱,四家族在边疆已经形成了一番势力,若有不慎便会被一旁虎视眈眈的蛮荒小国咬下一块肉来。
尤其是延平侯朱尚钧,仗着六个儿子有四个都在西北, 俱是英勇非凡, 多年来就是不愿同意让皇上在军府中增设卫所指挥司,另有闵国公、袁国公等也是态度暧昧,只有一个永平伯温子贤是他们这边的人, 皇上对朱尚钧恨得不行,只是碍于与回纥战事不断,才一直忍气吞声。
但回头对着他就是奔腾不住的怒骂, 将在朱尚钧身上受的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钟晏一忍再忍, 忍到了回府, 老太太却又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四房分居?
他呵呵笑着,老太太从来就没有为他着想过。温家大姑娘刚嫁过来就要别府另居, 温子贤那小子本就夹在他和朱尚钧之间摇摇摆摆, 这次更是让他找着了借口可以两不得罪。若是今年年底不能将卫所的事情确定下来, 他那个皇帝表哥必定又会犯病了。
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宁远侯府的势力都在中央军中,离皇帝最近,也最容易被波澜殃及。
钟晏一听说了这个消息就马不停蹄到了万寿堂,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却跟他说老太太已经睡下了,钟晏沉着面色:“我在正堂中等着老太太,老太太什么时候醒,我便等到什么时候。”
大丫鬟容暇对着侯爷严肃的面色,也有些发憷,但想着万嬷嬷临走前的嘱咐,还是强撑着道:“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好,侯爷有些什么话还是等到明日再说——”
未及说完,就被钟晏眼中的寒意给吓退了,这时,内室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容暇,进来。”容暇听见老太太的召唤如获大赦,忙不迭就进去了。
老太太许是真的不舒坦,脸上的苍白憔悴在黯淡的烛火中都瞧得一清二楚。在这热浪翻滚的夏夜,她却仍披着一件石青色绣乌金的薄披风,饶是钟晏气闷而来,都被她这心力交瘁的模样给吓到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娘,钟晏一反应过来就要当场呵斥丫鬟婆子伺候不周,老太太却静静道:“不关旁人的事,是我不想兴师动众。”
钟晏略一想就知道老太太用意为何,忍了一忍,还是道:“老太太真是全然无私,爱护子孙。”
老太太却不接他这个话,只是道:“我知道你今夜过来为了什么,在涵哥儿成亲前,我就有了四房分居的想法,老二,人心都是肉做的,以前的事谁是谁非都说不清了,现下就让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吧。”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
当初钟晏一和她提起要为钟涵聘永平伯府大姑娘为妻,她的心就提起来了。只是瞧着这桩婚事四角俱全,她实在难以割舍,才按着钟晏的意思去办了。
钟涵的婚事一直在她心头上放着。自己的孙子在她眼中自然什么都好,可钟涵是没能继承爵位的侯府嫡长孙,走的还是与寒门争辉的科举仕途,家族全然帮不上忙,大夏顶级的贵族人家是绝不会许嫁嫡女的。老太太又看不惯书香世家那股子酸腐气,若是钟晏不提,她先前也不敢想钟涵能得这么一门好亲。
她不管钟晏心中有什么算计,一块好肉摆在眼前,不吃才是王八蛋。这几日看下来,伯府姑娘的教养确实不错。就是如此,她才不能让外头的腌脏争斗牵连到这对小夫妻身上。
钟晏淡淡道:“老太太,您的子孙不止是涵哥儿一个人。您是整个钟家的长辈,宁远侯府随太祖起事发家,至今家业不到百年,我日夜殚精竭虑就是为着使家族能绵延不断。可光靠我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够的,若是父亲还在世,他绝不会在现下作出与您一样的决定。”
老太太非常平静:“若是你父亲还在世,你以为你还能得了这个爵位?”她过逝的夫婿,可是嫡长一脉的忠实拥蹙。
老太太和钟晏从没有正面讨论过爵位的事情,这会儿冷不丁被亲娘这么一噎,钟晏面上十分难看:“封爵圣旨是皇上下的,宁远侯府的虎符是您亲自给我的,若是旁人有异议,大可以直接上奏公开质疑,我绝不阻拦。可是一家人总要互相照看,因为我办事不力,小妹最近在宫中没少被皇上私下训斥,小妹可是您亲生的女儿,三皇子也是您的亲外孙。比起涵哥儿在府中万事不理,他们那才叫处境艰难。”
钟晏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太太仍旧道:“三皇子是龙子凤孙,轮不到别人去可怜。我意已定,你不用再说了。”
钟晏没想到搬出小妹都劝不动老太太,带着满身的怒火回转了世安院。
宁氏带着下人迎了上来,皱着眉头就要跟他细诉四房分居的事情,钟晏却不由分说,将忍到极致的一腔怒意全部喷泄出来,破口大骂:“还能怎么说?父母在不分家。老太太还在上头坐着,你就想着其他人都搬出府的事情?你亲自去跟其他几房说这件事,府中地方不少,让他们不用着急搬走。尤其是正义堂,你怎么照看的?下人都死绝了,要用那么一个祸头秧子?”吐沫星子几乎喷到宁氏脸上去。
想起温含章在他面前那番侃侃而谈,钟晏更是没忍住脾气,劈头劈脑便是一番训斥:“你嫁过来二十余年没有任何作为,不仅将府中闹得鸡飞狗跳,还纵容下人欺上瞒下贪腐财物。明日你就将家事全部交给儿媳妇,看着人家大家小姐是怎么主持中馈理家办事的。不要再拿捏着你那套没有体统的乡下手段,活该被人骂你上不了台面!”
院中的下人个个低着脑袋,不敢听不敢看。
宁氏总归是做了十五年的侯夫人,早年间的那点爆竹脾气收了不少,瞧着钟晏像在老太太那边吃了钉子的模样,强忍了下来,只是隔日就对外宣告病下了,按照钟晏说的,把家事都交给了旬氏,将他的托付也一并说了,旬氏不知根底,以为钟晏只是对着府中的兄弟心中不舍,也就没有狠劝他们留下。
同样的一个夜晚,对比起世安院的火花四溅,正义堂却显得温馨非常。
温含章将匣子里的东西全部清点了出来,才知道老太太究竟给了他们多少庇护。这里头除了一处临近皇城的地契外,只有两份信。温含章瞧着是这般私人的东西,就想避开不看。谁知道钟涵却全然不在乎,拥着她在怀中,将信打开。
第一份是当年公爹身死前写给老太太的信件。信中钟涵父亲语气亲近愉悦,提及自己突然起兴与友人出游没有告知府中十分抱歉,又说自己大概三四日后便会回转,叫老太太毋需担心,还问了自己的妻儿安好,说是回来会给大家伙带礼物。
从信上可以看得出来,当年钟涵父亲和老太太的感情必定极好。泛黄的信纸上边缘部分泛着毛边和脆软,想是经常被人拿出来细看才会如此。
另外一份信,温含章只是看了几眼,就对钟涵道:“明日你休沐,咱们一起去向老太太请安吧。”
这份信中,老太太用充满感情的口吻道,旁人不知道他们祖孙的感情,觉得钟涵年少淘气必是不孝,但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子嘉从来就是面冷心善,最容易招小人报复,她便是防着心爱的孙子日后被人诬告受了委屈,才会留下这份信证明他的清白。
信中另外附了一张小纸条,让钟涵不必在意上头说的,她只是为着对他父亲有个交代才如此作为。
真是个傲娇的老太太。温含章心中感叹。
温含章说完之后,许久没听到钟涵的回声,疑惑地转过身,却看到钟涵表情有些愣怔,浑身笼罩着一种让她看不出的幽深情绪。温含章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再恨老太太当年的无作为使得爵位旁落,此时对着血亲的拳拳爱护之意,都只有心绪复杂的。
钟涵默了片刻,道:“我是长房嫡孙,若是我想奉老太太出府同居,礼法上应该是行得通的。”
温含章摇着脑袋:“不一定,要看老太太怎么想,二叔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一定会跟你争的。”
钟涵看着她,表情像化开一般,笑道:“都要出府了还要带着长辈,从此以后做些什么头上都有一座大山压着,你不怪我么?”
温含章被他赞叹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脸红道:“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愿意和长辈一起住啊!”老太太虽然看起来冷漠了些,但性子明理豁达,这类老人一般都不太爱管小辈的事情,不会不好相处。
钟涵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突然得意道:“以后我们搬了出去,你这样的性子,秦思行必定愿意你和他娘子多处着。”
刚才两人分手前,秦思行还在和他抱怨家里的母老虎最近和他亲娘安乐长公主杠上了,两人针尖对麦芒,谁都互不相让。瞧他娶的媳妇多好,温柔细致,心地淳厚,秦思行还笑他是个粑耳朵,事情刚谈完就急着赶着回家陪妻子用膳,若是他知道温含章不过进门几日就能得了老太太的真心相待,眼珠子肯定都会瞪圆了。
温含章知道秦思行是钟涵的表哥,便跟着问了几句秦思行的情况,两人说说笑笑,钟涵说了好几件他和秦思行相处的乐事,刚才的两份信似乎都被抛在脑后。温含章有些感觉到钟涵心中对老太太的冰霜在渐渐融化,这样挺好的,对着血亲封闭心灵冷漠相待是一件两败俱伤的事情,她既已经嫁了钟涵,就希望他能时刻开怀。
晚膳之后,钟涵和温含章说他要去书房处理公事。背过了温含章,他的神情却有一抹阴霾挥之不散。
温含章带来的这两份信件,他梦中从未见过。
老太太,便是在今年秋季过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