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 第25节 (第2/2页)
蓦地,萧恪竟感觉到,有一双纤细羸弱又略带无力的手臂,缓缓抬起来环住了他的腰。
两个身子贴得很紧,怀里闷闷地传来一声似乎带着笑的声音:“皇上,臣妾又回到您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见读者说: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我也很喜欢这句话~
萧恪和陆青婵的感情是在日复一日中增进的。
第44章 灯盏辛(二)
萧恪这辈子, 听过战士们阵前慷慨悲歌, 听过大江大河奔涌入海的波涛汹涌, 在广袤无际的草原上纵马狂奔, 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得眼前女人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陆青婵靠在他怀里,萧恪又怕牵扯到她刚裹好的伤口, 只得轻声说:“你小心你的胳膊,杨耀珍废了好大力气才给你弄好的。”陆青婵依言把手臂收了回来,可萧恪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咳了一声说:“你无聊吗?想做什么尽管和朕说。”
陆青婵的眉眼带着笑,对着萧恪摇头:“臣妾不无聊。”许是仍在病中,她的声音温软得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走似的。萧恪看见一旁的香几上放了几本书,应该是子苓从京里收拾好带过来的,他顺手拿了起来,是一本《庄子》。萧恪翻过两页,顺势便坐到了陆青婵的床边:“你也喜欢老庄之道?”
“庄生晓梦,有时觉得有趣。”萧恪倚在陆青婵的床边,陆青婵的头便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萧恪陡然觉得后背一紧,而后又缓缓放松,他把书往陆青婵身边挪了挪:“你看不看, 朕给你举着。”
陆青婵的目光扫了两行,又合上了眼:“臣妾不想看,皇上能否读给臣妾听?”
这并不是寻常所见的陆青婵,那素来一板一眼的人, 如今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肩头,让他读书。许久没有动静,陆青婵睁开眼,和萧恪的目光撞在一起。
“皇上为何如此看着臣妾?”
“朕在想,你该不是个刺客吧。”萧恪笑着摇头,一边摇一边把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陆青婵,你好大的胆子,敢得寸进尺让朕给你念书。”
子苓走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萧恪坐在陆青婵的床边,陆青婵合着眼倚在他的肩头,萧恪正在读《应帝王》这一篇:“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萧恪的嗓音低沉悦耳,像是钟磬之声由远及近,他的语调平缓不疾不徐,确实能让人用心去凝神细听。烛光之下,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墙上,被朦胧的灯影一起撕出了毛边。这寂静无边的夜色里,偶尔能听见外面的风吹过的声音。博山炉里燃着其楠香,偌大的行宫,唯有这一处的灯火,让人能联想到岁月静好来。
子苓把食盒端上前,萧恪轻轻动了一下,竟发现陆青婵睡着了。他给了子苓一个眼色让她退下,子苓在退出房间、把帘子摘下来的时候,竟看见萧恪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盖在了陆青婵的身上。
陆青婵睡得沉静,纤长如翎羽一般的眼睫低垂着,被灯火投射出淡淡的阴影。陆青婵向来是温驯守礼的,可今日竟从她身上体会到了难以言明的一分亲近之意。这种感觉让萧恪觉得陌生,可在体察到她这份情谊的那一刻,心里满胀着酸甜的味道,好像把某一处缺失的一角补得完整。
陆青婵在他的心上,点燃了一把最烈的火。
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白布裹好,那手腕间空空荡荡的,她的首饰并不多,好多都是戴了许多年的旧物,她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觉得遗憾,萧恪想着一定要从库房里挑几件好的送给她。
陆青婵也没料到自己竟就这般无知无觉地睡熟了,当她醒来的时候,灯烛的火光已经变得昏晦了,鹤颈点翠的灯座上堆了许多烛泪。她悄悄抬起眼,自这个角度能看见萧恪的鼻骨和偶尔眨动的眼睫。萧恪的背挺得笔直,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舒适的姿势,可他竟没有移动过半分,那本《庄子》已经被他翻过了一多半。
现在的时光,多像是一个酣甜的梦啊。他下午对她说的话,每一句都听得清晰而分明,他说他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形,也知道她每一年点滴的变化,他看着她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的模样。从始至终,萧恪没说过一个爱字。闪闪星河白,萧恪的每一句言语,都穿过湖海寰宇、江山错落,向她涌来。
像是把她的一颗心放在掌心里反复揉搓,让她的心也开始有了温度。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萧恪便回过头来看她,陆青婵用手小心翼翼的撑着身子慢慢地坐直了:“您一直在看书么?”
“朕在想,如今我们脚下的万里河山,曾有无数尸骸长眠埋骨,如今也成了诗歌往来的乐土(注)。”他把书合上,把陆青婵身上滑下去的被子又拉了拉,“不早了,你早些安置把,朕去烟波致爽殿。”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肩膀,陆青婵在他背后说:“这里烟波致爽殿还有几分距离,皇上不如就宿在这吧。”
这话说出口,红霞就爬上了陆青婵的脸,她有些懊恼地咬住了嘴唇,拿被子蒙住了脸。耳朵却依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萧恪的脚步停在了她的床边,陆青婵感觉自己外侧的床褥微微一沉,陆青婵把被子拉下了一个角,留出一双眼睛来。
萧恪平静地卧在床上,双手交叠,面容平静,他感受到了陆青婵的目光,也并没有睁眼:“这个时辰出去,外头又是前仆后拥的奴才,你说的也有理。”
陆青婵细声细气地说:“那臣妾去给皇上拿被子。”萧恪摁住了她的手:“三伏天,哪里用得着被子,你自己好生盖着,不用管朕。”
避暑山庄里的夜晚比紫禁城喧闹,那些窸窸窣窣的虫鸣穿透茜纱窗传进来,也许是这几日睡得多了,陆青婵一直没有睡着。那些细碎的草虫鸣叫,把这个夜色也衬托的越发让人沉醉。
萧恪也没有睡着,他听着陆青婵浅浅的呼吸声,偶尔觉得不真实,外面的一轮下弦月正好从半开的窗口泼洒清晖,陆青婵轻轻叫了一声:“皇上。”
这声音小得像蚊子,萧恪睁开眼看向她。陆青婵的眼睛像细碎的星星,萧恪问:“怎么?睡不着么?”
陆青婵嗯了声,萧恪失笑,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过头来:“你可知道,你所受的苦,是有人有意为之?”萧恪的声音在夜色里一字一句,“宗人府来报,萧让从宗人府逃出来了,去向不知。朕问你,你那天见到过他么?”
萧恪的语气很平静,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青婵。陆青婵会怎么回答他,萧恪一点也想不到。
“臣妾见过了。”陆青婵回给萧恪一个柔柔的笑,“皇上还满意吗?”
陆青婵的坦白是萧恪没料到的,陆青婵见他不说话,索性自己继续说下去:“他让臣妾跟他走,臣妾拒绝了。”
萧恪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萧恪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手:“睡觉吧,朕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朕相信你。”
夜风徐徐,陆青婵合上了眼睛,耳边又响起一句宛若叹息的话:“朕这一次,差一点又弄丢了你。”借着依稀的月光,萧恪依然合着眼,语气中带着如释重负,“你吓死朕了。”
黑暗之中,陆青婵无声勾起了唇角。
第二日一早,奴才们涌进来伺候萧恪更衣沐浴,陆青婵拥着被子坐起来,萧恪回头看她:“你躺着,别动了。”
方朔的脸上带着喜色:“皇上昨夜宿在贵主儿这,按理该要在敬事房登记的。”
这话说出口,连萧恪的脸上都带了几分尴尬,他咳了一声,不敢回头看向陆青婵:“不用登了。”这话说出口,方朔的脸也垮了,万岁爷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主子,偌大的深宫里也不过是只有皇贵妃一个人,可整日里就摆在这像是在看西洋景,碰也不碰一下。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给宫里添一位小主子。
昨天皇上在万壑松风殿里吹了灯,他们做奴才的个个都像是过年一样额手相庆,连忙把敬事房的老太监捞过来让他记着时辰。皇上临幸妃嫔都是有时有晌的,到了时辰就要把人送走,可没想到他们这群奴才在外头守了一宿,也没见皇上传人进来。
现在看来,怕是成了空欢喜一场。
罢了,能在一个榻上睡觉便很好了,皇上从来也不是学习过敦伦之礼,慢些也不是坏事。正想着,萧恪已经穿戴整齐,有善把那个石青色的香囊系在萧恪腰间,这个荷包陆青婵看得眼熟,自然知道是她原本做给萧恪的那个,没料到萧恪竟日日都带在身上。
萧恪回过头看她,见她已经坐了起来,面露不豫:“你刚好些就不安生了,朕回头就让杨耀珍给你开两贴苦药。”
陆青婵咬着嘴唇对着他笑:“臣妾听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