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 第16节 (第2/2页)
过了半晌,恭亲王将脑海中她的影子驱赶,回过神岔开了话题,又同怡亲王聊起了内务府的差事,“年初春后,内务府并无过多的大事要忙,不过今年内务府要组织选秀,届时让会计司提前做好准备,人员的进出务必仔细把控。”
内务府选秀,跟之前他同太后研讨的户部选秀并不是一回事。户部选秀,是从官家之女中为宗室的王公贵族挑选婚配。内务府选秀,指的是每三年选内府上三旗十三岁至十七岁之女子为宫女。
怡亲王醒神道,“皇兄放心,臣弟一定把此事办理周全。”
缘缘从东暖阁回来时,手里捧了一只黑漆描金的大盘,太后从里面取下一只岁岁平安红缎荷包送给郁兮,“大年轻初一见面,长辈给晚辈的压岁钱,好孩子,收下吧。打开看看。”
郁兮拉开荷包的抽绳,看到了里面金灿灿的元宝,银钱还有小玉雕,她收起来别在腰间,蹲身敬礼,“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笑着拉她坐下,抚着她的手背道,“现在没别人了,有些心里话哀家想要同你聊聊,接你入京的原因,想必承周已经同你讲过了,当初可吓着了吧?”说着叹了口气,“你的姨母,唉,那孩子,哀家从未见过那样性情纯正又热闹的姑娘,头胎诞下的二阿哥得了天花没能养过来,她的心里一直有牵挂,精神上郁郁寡欢,谁劝都劝不好她的心病。心病还需心病医,只可惜后来也一直未能怀上孩珠子,其他嫔妃接连诞下阿哥格格,想来对她是不小的打击,时间长了跟皇帝之间也有了隔阂。花一样的人啊,就那样枯萎了。后宫之中皇帝本就是最偏爱她的,心里总放不下,病倒后好几次在睡梦中念及你姨母的名字。”
“好孩子,”太后握紧了她的手,“哀家多得不求,皇帝生前若还能醒得过来,你便是让他瞧上一眼,了了他一个念想,让他安安心心的走就好。哀家代整个宗室先谢谢你了。”
太后留下她的那一刻起,郁兮便预料到了这场对话的走向,她没有忘记自己入宫的使命。太后的叙述客观真诚,言语之间并没有过度渲染懿淳贵妃跟皇帝之间过往的恩爱,在她听来更像是一个帝王宠妃对红尘俗世失望后花谢凋零的过程。
足够无情,令人惋惜,也使得郁兮心中的条理愈发清晰,往事唏嘘,终究是属于他们的故事。而她,目下需要专注于自身,专注于辽东王府的前程。
“奴才明白,”郁兮起身行跪拜礼,“奴才定竭一方之任,上答天恩。”
太后望着她额前那半边温静的眉眼,心中感慨万千,记忆中有一人沃土中绽放时艳丽娇纵,盛极一时,狂风骤雨来临之后,其它花苞盛放,暗香而来,她心里有了落差,最终未能经受住摧残。
同样的花香,面前的姑娘不似旧人一样肆意的展露,她在高寒的水土里生长,风雪为伴,日后枝叶壮硕,想必可堪污泥浊水的侵袭。
这样想着,太后免了她的礼,亲热把她拉到面前来,慈祥笑问:“只要你心里有数就好,哀家再不拿这件事烦你了。好孩子,哀家问你,府上可给你许配驸马了?”
郁兮不明太后怎的倏然间问及她的婚嫁,未经多想便道:“回太后娘娘,还没有。”
瞧着那双翦水秋瞳,太后脸色愈发的和蔼,“这一路上从辽东到京城,六爷待你还好吧,承周这孩子面冷,说话也不讲客气,不过心眼是好的,没有冒犯到你吧?”
这一幕似曾相识,郁兮记得上午太后也是这样帮怡亲王说好话的,太后话头跳跃得过快,她云里雾里的,有些承接不暇,回忆起他们一同夜下饮酒,观星望月的经历,凭借自己最直观的感受摇头道,“回太后娘娘,六爷待奴才很客气,一路上对奴才很关照。”甚至称得上是温情浪漫,活落心底发热,还好只是耳根微微泛红,没有人察觉到。
“是么?”太后笑着捋顺她袖头翻起的褶子,“这样便好,本就是请你做事,他这奉皇差的若是失礼,可不是栽宫里人面子么。”
话说着窗外的日光偏转进来,照得那双玉手的肌骨玲珑剔透,太后松手慢慢放开了那一片嫩白,含着暖洋洋的热意道,“哀家也唠扰你了好一会子,一路上舟车劳顿,昨儿晚上只一觉,想来也并不解乏。”看向缘缘道,“去吧,带格格去承乾殿安置吧。”
望着那抹身影转过落地罩隐没于帘后,太后收回目光,一叹,“是那个庙,不是那个神了……”
钱川最懂太后的心思,听出了她语气中暗含的意思,应该是说敬和格格同懿淳贵妃一个模子,精神气却不同。上前扶她到塌间休憩,宫女们拿了毡毯往她的膝头盖了,太后手搭在绣花丛中问,“你说哀家到底该不该留这孩子在宫里呢?”
知她指的是敬和格格,钱川笑道,“太后娘娘瞧上眼的姑娘,是她们莫大的殊荣,该不该的,还不是您说了算。只是奴才都瞧糊涂了,上午老祖宗是帮着七爷美言的,奴才还当您是要给七爷当月老呢,方才过话,像是又要给六爷牵红线,奴才愚钝,跟不上趟了。”
太后道,“哀家是真心喜欢这孩子,先前觉得她跟七爷合适……”说着渐渐阖眼,“后位,看的不是她母家有什么,而是母家没什么……过后慢慢瞧吧,不管瞧得上谁,哀家都觉得满意……”
钱川把毡毯往上拉了拉:“老祖宗累了,您歇会子吧。”松下手只觉握了把汗腻,太后眼力非凡,过目一面,三两句攀谈便可识人根底,看来敬和格格是极得太后属意的,甚至于考虑将其列入皇后人选。恭亲王,怡亲王哪个不是凤子龙孙中的佼佼者,还得由得人家来挑拣,这位格格,天大的脸面。
朦胧的睡意中,太后仍在考量敬和格格的家世背景,君臣之交,难得是一个忠字,能在叛臣蜂拥群起时竭诚尽节的藩王府,忠诚之余,是对局势判断精准的智慧,虽然辽东王府兵权散尽,但敬和格格还有这样深厚的家境底蕴傍身。
后位之主,不可出身草芥,没有母家作为强硬的靠山,就没有服人的能力,在后宫中必定人言微轻,前朝与后宫一衣带水,后宫不稳,自会牵连前朝的局势。皇后的出身若是过于强势,不排除其一家独大,擅权专政,威胁皇权的可能。
天下之权重望崇者,只能是皇帝。辽东王府兼备赫赫功勋,百年名望,兵权和忠心都被皇家收握,这样的身家门槛不高不矮,恰到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章,明天一章,后天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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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烟琢
敬事房值庐位于乾清门侍卫值房和南书房中间的位置, 从宁寿宫一路遥驰而来, 周驿禁不住作喘, 房里走出个太监瞧见他,先一怔, 后一笑, “几日不见, 骨庞儿上又长膘了?这身肉说什么得有二百斤了吧?没走几步就喘?”
周驿抖抖拂尘站直了身, “冯英, 你是戗着碴儿活的么!逢人见面能不能说句好话?”说着抬脚让他看鞋底子,“是这鞋穿得不跟脚了, 你姥姥才胖呢!”
冯英一笑,“还嫌别人说话难听呢?上来就骂人,有您这般嘴臭么?这鞋就算穿着舒服跟脚, 您也走不利落。”说着缓一叹,“六爷马上又该过生辰了, 咱们不服老不行啊。说吧,今儿来为什么事?”
周驿看着他那张老脸,鼻腔里直窜气, 想想正事要紧,暂放下同他较劲的心思道, “有个活儿,六爷派我找人,干不干?”
“什么活儿?”
“承乾宫敬和格格殿里大总管的活儿。”
冯英精瘦的脸上,因思索皱纹显得更深了, 嘶了声问:“你是说辽东王府格格家的跟班?”
提到敬和格格便知是辽东王府的出身,想必昨晚就听闻了这位格格要入宫的相关风声,耳朵灵眼睛活,这也是周驿为何来找他的原因。“不错。”他道,“如何?”
冯英做个揖:“周兄若是头一个就来找的我,这活儿我就接。”
周驿回头往东北方向一指,“这不,刚从乐寿堂过来的。”
“多谢。”冯英笑道:“什么时候上任。”
“就现在,”周驿比个手,“走吧,敬事房这头我帮你料理,恭祝冯兄升官进禄了。”
冯英走的干脆,头也不回,走到阶下才回过身,一把骨头风一刮能被刮飞了似的,却稳健屹立着,“得空请您喝茶。”
言罢掉被过脸,扬长而去,余他在阶上哼地一笑,“有脾气!”。其实这宫里不仅仅有出众的主子,个别奴才也不是简单人物。
冯英原本是在内务府广储司银库里当差的苏拉太监,后来因揭发银库几个管库库兵监守自盗,偷盗银库银两的行径,性命受到了威胁,恭亲王发现端倪后将其庇护起来,后来事实的真相被调查清楚,银库的库官们受库兵们受贿,也参与到了贪污国库银两的行列,上下勾结,已成公开的秘密。
恭亲王下了令彻查此事,银库所受牵连人数之广,几乎涵盖各个官阶的官员太监,令人触目惊心,以此为戒,恭亲王上奏朝廷后,奉皇帝谕旨,全面对内务府其他衙门也进行了肃清。
事后恭亲王考虑到银库那批贪赃枉法的小人还余朋党未被清除彻底的可能,便把冯英举荐到了宫中敬事房做事,八品首领的“侍监”衔,官职不高,所以并不显眼,在宫里有了避身之处。
这样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人,周驿打心底里感到敬佩,恭亲王对其有恩,也因他在初入内务府当差后为内府清除积弊,从而声名大震,备受美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