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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阙 第59节 (第2/2页)

他转过身,与她并肩望着大账前那一片火流奔涌中的人群,有人高谈阔论,侃侃而谈。有人戒酒消愁,闷头喝酒吃肉。

皇帝嗟叹一声道:“桓桓说呢?都仅顾着自个呢,朕不在,大家也能更放松一些。”

于是她跟着他穿过肉味酒腥,火束人声,远离这片喧嚣,一双马儿冲破夜色,跨过露水沉积的草甸水洼,自由驰骋。

第98章 天涯吴钩(结局)

沿途皇帝随意挽弓射击与他们相遇的野兔, 山鸡, 箭头却无一例外的与野物之间错失了。箭无虚发的兴祐帝如此, 是故意而为之,郁兮并不探究和询问他的失误, 只默默陪伴他看那寒凉夜色。

靠近南红门最近一处的御马厩, 皇帝拍拍胯/下的雪点雕的马头道:“它当初被科尔沁进贡京畿后, 也是养在南苑的。京城御马厩有十六处, 禁城四厩, 皇城内五厩,京郊七厩。京郊七厩中除了西郊安河村一厩外, 其余六厩全在南苑。每厩附巡群马三十匹,牝马十群,每群二百匹。朕记得那年京畿中一共喂养军需马两万八千八百一十九匹, 这么多的马,朕偏偏挑中了它。”

郁兮笑道:“也是它跟万岁爷有缘分了。万岁爷, 我想知道今年的军需马有多少匹呢?”

皇帝望着马厩中的丛丛鬃影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共计有六万一千九百二十七匹。”

郁兮不禁叹道:“增长了这样多呢。”背后的目的不言而喻,定是为了军需储备。

再往前走是南苑种植的御田, 水田阡陌中稻谷密布,皇帝指给她看, “宫里常食的白粟米就是南苑种植的这种乌喇白粟,再等几日,岁至十月下旬时就可以收割第二垡的了。”

郁兮跟着他,听他讲南苑的稻田谷种, 飞禽走兽,沿着百泉湧流,河道纵横,他们越走越深,最后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湖泊前。

一盏明月高挂,月下草木丰美,有羽毛蹄角匆匆在月中的蟾宫前掠过,月华浸满整个湖面,湖边有钩嘴鹭鸶衔月饮水,也有花头鸭,鱼鹰在夜间神游。

郁兮下马坐在早地上靠在皇帝的肩头,像是在天涯的尽头一般,她笑着抚抚他的肩头,“囡囡说得没错,万岁爷的盔甲硌得慌。”

皇帝解下肩甲供他依靠,揽过她的肩头,郁兮望着他喉头起伏,百般酝酿,“桓桓,朕有话要对你说。”

一阵风吹来,郁兮瞬间泪如泉涌,她躲进他的怀里轻声抽噎,“万岁爷要离开京城了是不是,你要离开我,离开子彦和囡囡了是不是……”

她什么都知道,南苑阅兵仪式,他的那些战马,他已经给了她太多的铺垫。

皇帝颔首,话语艰涩,“桓桓,这都是暂时的,荣城发回的密报上说,据海上的眼线侦查,东倭在年末会有大动作,这次针对的极有可能是威海卫,承延在那面,朕实在是不放心,朕要亲自过去。”

他吻着她的泪道:“密报是八月初收到的,当天晚上朕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威海卫八百里加急军报告之,“怡亲王冒死督战,下落不明”。桓桓,这么多年了,朕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四哥折在朕的手里,从那时候起朕就发誓今后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兄弟因朕而亡,朕不能留承延一个人在威海卫那面。唐家那毛头小子都有参战抗敌的觉悟,朕身为大邧国君更要承担起这份职责,朕想要亲临战场,把来敌打得屁滚尿流。”

事到临头,郁兮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也都无用,皇帝亲政这五年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润物细无声的政绩,农事水利,学政吏治方面的作为固然高尚,却欠缺了一份血性。逢遇战事,他渴望这样一个机会,树立自己的赫赫功名。他的骨骼中有嗜血的本性还有追逐的欲望。

他要的是扬名立万,成就自己一代帝王的英名。

“桓桓,人性便是如此,你不把它打败了,打怕了,打成缩头乌龟,它就不会善罢甘休,朕这次前去,就是要给那东倭一点颜色看看,我大邧不是任谁就能够轻易冒犯的。”

郁兮担忧他的安危,不舍得跟他分离,可是最终她都要强迫自己做出让步,拥护他的抱负。

她倚在他的怀里,他胸口的护心镜中隐隐映着一轮满月,她的手指抚上去,任泪水风干,“男儿有志何不带吴钩,万岁爷,你去吧。桓桓等你回来。”

这一句简单的成全,是她内心无数纷杂的念头斗争出的结果,如果她劝他,挽留他,用“良将并不凋零,国君何须御驾亲征?”的种种依据质疑他,只会让他内心产生愧疚,产生犹豫。

身为皇后,她是铸就他权柄的一段内芯,是为他威仪增光添彩的一匹羽翼,而不是阻挠他的绊脚石。

“万岁爷,”她坐起身,吻上他的唇角,“你去吧,桓桓不会阻拦你做你想做的事。万岁爷什么时候走?”

皇帝抚她的眉眼,“既然桓桓答应了,朕想明天就走,京城的兵力都已经在南苑集合完毕,一切整装待发,事不宜迟,急需朕现在带兵前往部署。”

她眼含娇嗔,泪水点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阅兵不会那样简单,万岁爷都盘算好了,最后才来告诉我,万岁爷,你好狠心,走的这样急,桓桓舍不得你,你知道么?”

皇帝垂眼,鼻管与她的相抵,“朕知道,是朕太过自私,桓桓,你原谅朕,朕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够尽快见到你,今后国家长治久安,朕能永远安安心心的跟桓桓在一起,朕也舍不得你。”

“不过桓桓你看,”他抬头把她的目光引向天际那只玉盘,“朕跟你保证,最迟等月亮变成半环的时候,朕就回来了。”

“那又是多长的时间?”

“大概半年。”

她眼中泪波翻涌,“万岁爷,自从我跟你相遇那天起,就从未分别过这样长的时间,你出门巡查永定河顶多也就四五日,可那四五日我都想你想的发疯,这半年我得有多难熬呢,你真的好狠心,你让我跟皇祖母怎么交待?她老人家又要怪我不劝着你了……”

皇帝把她柔弱无骨的腰身紧紧裹入怀中,“朕跟你保证,会很快的,会很快的……桓桓,是朕对不起你,这些年你为朕承担了这么多……”

“那万岁爷答应我,”她下巴挂在他的肩头,哽咽着说:“在威海卫你要照顾好自己,吃好喝好睡好,千万顾忌自己的安危,等哪天真的开仗了,你要离得远远的,不要让敌军的火炮擦着燎着你了,你不能跟海边的小娘子眉来眼去,就忘了家里的糟糠之妻,你要敢带着一身的胭脂味回来,我就带着子彦跟囡囡回辽东回我的娘家去。”

皇帝泪眼模糊,吻着她的腮颊又笑了,“朕是那样没有分寸的人么,朕不准你离开朕,桓桓若是敢抛夫携子离家,朕就重新北上辽东,千里追妻去,除非是朕出了意外……”

郁兮打了个冷颤,哭的稀里哗啦,用手揉他的脸,“我不准万岁爷说这样晦气的话,我都是跟万岁爷开玩笑的,你怎么一点都不识趣呢……我回辽东谁还要我呢……”

皇帝眼尾滑下两行清泪,“怎么没有?桓桓还可以改嫁给辽东的一棵树啊。”

郁兮奋力捶打他的胸口,却被他的盔甲摩擦得皮肉通红,“我倒是想嫁来着……你问问子彦跟囡囡愿意认一棵树做阿玛么……万岁爷,你好狠心,我恨你……”

“桓桓,”皇帝攥住她的双腕,含泪哄慰道:“你轻一些,骨头撞坏了,朕会心疼的。你恨朕吧,你有理由恨朕。”

郁兮哭着逼他连呸了三大口,把那些不吉利的话收回,这才肯把眼泪停歇下来,拼命摇着头道:“那都是胡话,我不恨万岁爷,万岁爷英勇无双,是大邧的天地,是我的好夫君,是子彦和囡囡的好阿玛,我如何会恨你呢……”

月纱蒙面,月中娇娥含情凝睇,泪光潋潋更显得姣丽蛊媚,皇帝吻那皎如秋月的轮廓,轻轻触碰,细细碎碎的嗅,“桓桓,让朕好好看看你,让朕好好看看你……”

要离开了,要分别了,泪水宛然中百感交集,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显得单薄,情意诉说不尽,透过温度迸发出来。

她舞袖与他的金戈铁马相伴,于是沐于秋夜中也不会觉得冷,感情的浓度到达了极致,他用力刺激她,然后就有绝美的韵律从她怀中流淌而出,她婉转开喉,与他泼墨抖出的浩瀚波浪和声共鸣。

霜蝉也觉羞,隐于云丝后,湖面上秋波涌起,一浪衔着一浪,鹭鸶吃了一口凉月的捉弄,抖羽扇翅,引颈高鸣,秋虫闻之,也欣然合奏。

她呼吸震颤,惊落草间垂挂的夜露,“……万岁爷旗开得胜,桓桓等万岁爷大胜之后回朝……”

他饮干她梨涡中的清酒,望着月下她的剪影,温声回应:“朕必不负桓桓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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