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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阙 第63节 (第2/2页)

她的靴头在他胸前欢快的摇啊摇,“哥哥做了将军,就是大英雄!”

于是他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个称谓“折耳将军”,他不在意自己外貌上的损失,唯觉得她言语可爱。

从他的肩头降落,苏予抚他的腰刀,他从荷包里取出随扈时清新口气所用的宫制桂花糖喂给她吃,她仰着小脸,糖块鼓鼓的抵在脸颊一侧,咧着牙笑,眼睛被日光晒得眯起来,浑身上下毛绒绒的,像一只小猫。

他教她用七巧板拼出小鱼,大雁,不过却赋予了它们烂漫的名字,“沉鱼落雁”,她追问,“沉鱼是哪种鱼?落雁是什么雁?”

听他解释说沉鱼和落雁都是夸女孩子漂亮的词语,苏予拽着他的手指道:“等囡囡长大了,变得漂亮了,嫁给哥哥做新娘子好不好,就像婶婶嫁给七叔那样,婶婶的红裙子可漂亮啦!”

童言无忌,大概没有人会当真,他随口符合她说好,她很高兴,糖块融化在心底,满口桂花飘香。

他是看着宫檐下的她一天一天长大的,到了苏予六岁开蒙的年龄,她跟大阿哥被皇帝封了公主,亲王。那时他的内心有了警觉,这几年他陪伴的那个小姑娘是大邧的长公主,一国明珠。

称谓由“格格”变成了“公主”,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从上书房读书后,有空了就来找他玩,偶尔宗人府主事五额驸谭鸿入宫面圣商议政务,会为长公主捎一匣信远斋的冰糖葫芦。

苏予就揣着匣子来找他,把那一口酸甜分享给他,这些年他也长高了,侍卫处的盔甲穿在身上很合身,不会因为过大而显得拖沓。

她垫着脚用竹签扎一颗山里红喂到他嘴里,天气暖和的时候有融化的糖丝流下沾到了他的下颌上,她用自己龙华领巾的端头把他的下巴擦干净,然后又是露着小白牙笑。

远远看到阶下有人来了,苏予赶忙上去请安,皇后走上丹墀,看到她雪白的围脖上印着糖渍,眉头蹙了起来,“囡囡都读书学习了,吃颗糖还漏嘴呢,以后额娘不准你带龙华了。”

她抱着皇后的胳膊撒娇,“额娘,我想带龙华。”

皇后牵着她的手往殿里走,“天气这样暖和,囡囡臭美什么呢,再捂要捂出痱子的。”

她被皇后拎着匆匆经过他,短暂的一瞬也不忘冲他眨眨眼睛,满头浓密的鸦发,怡亲王送给她的那只猴头簪也几乎被隐没在那片发鬓之中。

第104章 番外 酥糖(二)

苏予幼时跟皇后长得像, 后来出落成自己独树一帜的美, 那头曼丽乌黑的鬓发经过时会让人不自觉的追随她的背影, 正面视来,玉肌浓发, 粉香一双桃花眼, 一颦一笑含着一种遏人鼻息的压制力。

夏日炎炎, 一天他在养心殿门前值守, 见到阶下她来, 眼前苍茫的热被荡涤干净,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她长大了。

她走到他面前, 有所瞻顾,垂着眼睫欲言又止,唇口含樱, 呼吸都带着甜香,“哥哥下了值等我。”

她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去养心殿找皇帝了, 留下他在原地汗流浃背,周围几个御前侍卫的眼光时有时无的朝他瞥过来,有明显调侃的意味。

能跟长公主建立情谊, 是很多人不敢肖想的事,唐弈少年时会为此殊荣感到骄傲, 如今早已成年,她及笄时,他已经二十五了,年少时的狂妄压在心底化成了一声叹息。

苏予入殿后见皇帝伏于桌案前忙碌, 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坐在南窗下望着窗外发怔,皇帝停笔后看着窗边那抹剪影,想到了很多年前刚入宫时的皇后,岁月不饶人,一转眼他的掌上明珠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皇帝问她前来所为何事,苏予笑问:“阿玛,今天我们要去哪里避暑,还行围么?”

皇帝问:“囡囡想去哪里?”

苏予起身走到御案前,亲手为阿玛斟了杯茶,撒娇似的道:“一般不都是去热河么?今年还有例外么?”

皇帝从她手里接过茶盅,“没例外,那就依囡囡的心意,今年朕遵循旧例巡查热河,秋狄还设在木兰围场吧。”

苏予很高兴,却撅起了嘴,“儿臣已经长大了,阿玛不要再叫我囡囡了。”

皇帝失笑,在心里她永远是卧在他怀里的那个奶娃娃,便道:“长大了怎么还缠着你七叔给你买簪花呢?管你姑丈要糖葫芦吃呢?”

苏予愤愤的哼了声,“爱好是戒不掉的,反正儿臣就是长大了,你这个万岁爷今后不准再叫我小字了。”

“难啊,”皇帝又提笔去钻研折子了,“叫了十几年,猛的一下让阿玛改口,一时半会哪里能改的过来?”

苏予轻轻点他的脑门,“额娘说的没错,阿玛就是个老倔头!”

皇帝不满的哼了声,“皇后才是个吃里扒外的,朕处处依着她,末了也落不着好名声。”

苏予咬着一口皙白贝齿,嘻嘻的笑,“我这就告诉额娘去,阿玛敢骂皇后吃里扒外。”

“你说去,”皇帝指尖朱笔连连勾画着,“朕觉得在南苑行围也不错。”

苏予一听慌忙服软,“阿玛不能反悔,儿臣哪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告您的黑状?都是玩笑话。”

父女说笑一阵,苏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养心殿,皇帝没有深究她钟情于木兰围场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是唐弈教她骑马射箭的地方,那里天地广阔可以避开一些无法追究的宫规,她可以像幼年时那样与他亲密无间的在一起玩耍。

出了殿刚好赶上他下值,苏予从疏影手中接过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食盒陪他往侍卫处值庐,在内右门的阴影后,她从食盒中取出一份冰碗让他吃,仰着眉眼笑,“这是我亲手做的,里面的菱角和鸡米头是阿玛的旧邸恭亲王府什刹海那面结出的菱角和鸡米头,还有北海的莲蓬子,嘎嘎枣是乐陵的特产,汤水是我刚跟婶婶新学的解暑方子。”

皇室中的女人,苏予最敬佩的人是怡亲王福晋太医院医士苏烟琢苏大人,读书后她闲时就缠着婶婶教她医术,起初她学医的目的很简单,是想让折耳将军的耳垂重新长出来,后来识得年幼想法天真后,也没有放弃医学,虽然医术不如太医院医士高深,足以应对伤寒跌打的普通病症。

唐弈吃了冰碗,心底却并没有降温,隔着碗沿,可以看到她满眼的期待,他垂下眼隔绝她的目光,把碗里吃得一干二净,诚心诚意的赞扬道:“味道甚好,比上次的还要美味,谢谢公主垂念,今后别在为了臣这般辛苦自己。”

她开心的摇着头,然后轻轻的咬唇,“这有什么辛苦的,只要哥哥喜欢吃就好。”

唐弈胸腹中疯狂灼烧着,面对她伸过来帮他擦汗的手,他鬼使神差般的摘到了自己掌心里,她握着手绢,他含着她的手背却始终不能握紧,他想但是不能。

那五根玉雕似的手指微微泛着凉意,在他掌心静静躺着,他忍不住用拇指轻轻触她腕间青翠的脉络,苏予鬓角也生了汗,两人在一起时,她是主动的那一方,“哥哥,”她面红耳赤的望着他,把樱唇咬得嫣红,“我长大了。”

唐弈耳中充斥着聒噪的蝉鸣,他听懂了她的暗示,面前的长公主在向他告白,她正处及笄年华,十几年的相伴,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纯粹,渐渐超出了或亲或友的边界,难以抑制所以就顺其自然的纵容,最终过渡成了风情月意。

然而他却要面对一个现实,他同她判若霄壤,苏予一眼望穿的感情,唐弈却未能完全感同身受,明明与她近在咫尺,却不啻于隔着蓬山万重。

没有身份地位,他凭借何种资本去回应她的感情?

“公主,”他松下肩,缓缓放开了她的手,“天热,请您回去吧。”

她的手空荡荡的垂落下去,他不忍视她的表情,痛下心转身离开,六月间裹着盔甲的心像一头栽进了冰窖里。

苏予傻傻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出了巷门一拐不见了踪影,这跟她期望中的结果大相径庭,手心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她紧紧攥起来,却什么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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